第10章 夜話
夜話
堂屋昏暗的煤油燈影,伴随着噠噠噠的抽煙聲,老兩口目送孫子離開後沉默了許久。
許老太心裏很不是滋味:“老頭子,知遠這回是真下狠心了。為了老二兩口子,把咱們那點子恩情都用了,值當嗎?”
“值不值當,你不也這麽做了嗎?”許老漢說,“早就跟你說了,梁英那你得壓一壓,你偏是不聽。老說什麽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家,老和稀泥,老讓綿綿忍讓,老勸她知遠忙別打擾她哥。現在好了,孫女孫子你都得罪了。你看看綿綿,現在還跟你親不?今兒看你的眼神,我都看出來了,一副我奶又要拉偏架了,孩子都開始警惕你了。”
許老太老淚縱橫:“我這是為了誰啊?家裏我沒管嘛?老二家的出點子,我哪回不是壓住了,沒讓她使成。為了這個家,我是委屈了點綿綿,我承認,可知遠、知遠也不該這麽說吧。”
“行了,這回知遠算是給咱們留面子了。你忘了之前……知遠為了他妹妹做的那些事兒了嗎?梁英那仨弟弟自那以後再也不敢來咱們家,碰見知遠都繞路走,這是為啥你忘了?”許老漢有些昏暗的眼珠裏滿是欣賞,“這樣的男娃娃才好呀,他不像他爹也不像他爺,應該是像他姥爺那邊的人。”
許老太張了張嘴,到底是沒多說什麽。
但老太太還是親自去了一趟二房夫妻屋裏,不為別的,只是想把許知遠的話重複一遍給他們聽。
許國濤一如既往的沉默以對。
梁英卻是煞白了臉,她比誰都清楚許知遠不好惹,但有時候人這個脾氣上來了忍不住,還有就是下面那兩個小兔崽子沒事兒找事兒,就像今天一樣。
她早就清楚,許知遠是個狠辣的,可時間久了腦袋瓜像是麻痹了一樣,漸漸忘了從前的事兒,對許綿綿也開始怠慢了。是了,許知遠向來把他妹妹當成掌心寶一樣寵着,這回只怕觸了他的逆鱗了。若不是公婆找他談話,只怕這小子……
梁英出了一身冷汗,後背整個濕透。
她根本猜不出,這回他要從誰那下手。
“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這些天,我也就出了那麽個糊塗主意,而且也沒成。爹娘可得幫幫我啊!”梁英目露哀求,“我這三個弟弟雖然不成器,可也是我的親弟弟啊。曉梅三姐妹也是他的親妹妹啊!你千萬得幫幫我啊。”
許老太嘆了口氣:“我跟你爹幫你的夠多了,倒是委屈了綿綿。知遠現在可是對我都有怨言了。”
打從這回綿綿生病起,綿綿看她的眼神也沒以前那麽親近了,反而像是在打量、猜測什麽,估摸着是心涼了。其實她心裏也後悔,當年就不該同意讓梁英進門!可現在都生了四個孩子了,還能怎麽辦?要是把梁英趕回家,三孩子沒了生母幫襯,以後嫁人也不好嫁,老二也沒了知冷知熱的,還有就是梁英自己回去日子也不會好過。
老太太考慮了很多,卻恰恰忘記考慮受委屈的孫女的想法,她總想着就是言語上的擠兌而已也沒什麽,左右沒吃什麽實質性的虧,哪成想孫女竟跟她們離了心。人吶都一樣,圍了這頭就顧不住那頭。
從二房出來,許老太瞧見許綿綿窗子上閃爍着微弱的光,似是點了煤油燈。
她猶豫片刻,決定去看看。
“綿綿……”
許綿綿正搗鼓着高中課本呢。
身為大三老将,她深知如果不複習就考試,那她考出的成績只會跟一樣,用一個字就能形容:爛!
但這次她必須抓住機會考上,明年高考就要停了,她今年不努力可就沒機會了。這年頭,大學生可是正兒八經的高材生,畢業就給分配工作的。
于是許綿綿決定,按照當初自己高考時的學習方法再來一遍,很多知識她都學過的,眼下只是再學一遍。哦,甚至于這回高考的試題可能還沒有現代的難,現代怎麽說也是比現在要先進的,許多科學文化知識不是現在能比的。換句話說,這裏也許會是她大展拳腳的好時機!
許綿綿準備把課本通過一遍,再制定複習方法,冷不丁聽到敲門聲,還以為是哥哥,歡歡快快去開門:“哥,怎麽啦?”
哪成想,門一開露出許老太的面龐。
許綿綿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是奶啊,奶這麽晚了有事兒嗎?”
許老太驚豔了一下,她這孫女長得真好,水靈靈的,用文化點的詞兒就是唇紅齒白,就跟城裏人似的。她瞥了一眼屋裏,語氣和氣:“綿綿,這麽晚了還學習呢。”
“嗯,是啊。還學習呢!馬上就要高考,可不敢懈怠。”許綿綿回眸看了一眼,頓時道,“再看一會兒我就準備睡了,不會廢多少燈油的。我哥說明天他會幫我買點燈油回來的,不用家裏出。”
許老太沉默了一瞬,眼神複雜:“不是,奶不是說這個。”
果然,之前的話她記在了心裏。之前綿綿夜裏學習,梁英嘟囔了幾句,她也跟着說了幾句,綿綿當時沒吭聲,沒想到心裏都記得,還都學給了知遠聽。
許綿綿想不出還有什麽事兒,只得問:“奶是有啥事嗎?”
“沒啥事,就是過來看看,你看書吧。奶這就回去就。”許老太心裏有點難受,面上還是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中午的事兒你也別放在心上,你梁姨那個人你也知道,她也就是嘴上說說不敢做什麽的。”
“是是是,奶說的是,梁姨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敢計較的。”許綿綿敷衍着,果然這小老太太就是過來說清的,“天色不早了,我這就準備睡了,奶回去也早點休息吧,明兒還得上工呢。”
許老太見她誤會了,想解釋卻無從解釋,只得回屋去。
許綿綿目送她離開,正想關門,隔壁的門開了。
許知遠推開門,進了屋。
他目露關切:“綿綿,奶說的話你不用上心,最多多住這一兩周,等我回來就好了。”他沒有細說,但是許綿綿知道,這是哥哥的保證。
“嗯,哥你放心吧,我沒那麽脆弱。”許綿綿露出一個微笑來,“明天記得買燈油,省得他們又說嘴了。”
許知遠:“好,我記得呢。放心吧。”
他低頭從兜裏掏出一個木盒子,上面挂着一把橫鎖,看着是上了年頭的東西。
許知遠眼底泛起懷念:“這是媽留下的東西,當年媽生病時,把她的嫁妝都托付給了我,讓我偷偷藏起來,以後好給咱倆娶媳婦、嫁人用。這個玉镯,媽生前特別喜歡,但是在大隊裏一直不敢帶,她老說等以後時局穩定了就把镯子給女兒、兒媳婦帶。哪成想……綿綿,你好好收着吧。”
說罷,他用鑰匙打開木盒,露出裏頭盈潤的玉镯,哪怕在昏暗的煤油燈下依舊晶瑩剔透,上面還墜着一朵小小的蓮花,這樣的成色在後世都是少有的。
許綿綿瞳孔驟縮,這個蓮花圖案分明同她的蓮花印記一模一樣,她錯愕不已:“媽……她的嫁妝?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東西!”
“因為咱媽,是逃難來的。當年家道中落,她和舅舅走散了,跟着月姨一起落在了這裏,後來月姨水土不服生病沒了,媽嫁給了爸。她們随身帶的東西不少,能護住多虧了這邊有座山,很多東西都藏了起來,媽臨終前交代給了我。”許知遠思緒漸漸飄遠,眼前似乎浮現出了媽媽的音容笑貌,她總是那樣端莊娴雅,舉手投足間跟村裏人總是不一樣,說起話來也總是咬文嚼字,若不是爸那年救了媽,只怕也沒機會娶了媽。
許綿綿咬了咬唇,只覺得信息量巨大:“原來是這樣。”
她只覺得手中捧着的玉镯分量極重:“哥,我會收好它的。”
許知遠揉了揉她的小臉:“好,晚上別熬眼了,這煤油燈太昏暗了,對你眼睛不好。你早點休息吧,等回城了有電燈怎麽看書都行。”
“知道啦,知道啦。”許綿綿無奈,“哥哥也早點休息吧。”
許知遠又囑托了一番,才放心離去。
許綿綿舉起那只玉镯,盯着那蓮花托靠個不停,她想了想把蓮花墜兒按在她胳膊肘上的蓮花印記上。
蓮花墜兒一瞧就知道用的是好料,冰冰涼涼的按在她瑩白如玉的小臂上,奇跡發生了。
一股暖光從蓮花印記上泛起,那蓮花墜兒竟有些燙手,似乎在消融一般。
一眨眼的功夫,那蓮花墜兒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胳膊肘上除了那朵聖潔的蓮花印記,再沒有旁的了。
許綿綿睜大了眼睛:“還真的能吞東西啊?”
還來不及去,就被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給吓了一跳,許綿綿探了探頭,發現方向是堂屋。
估摸着是那對雙胞胎了。
她本以為會有人勸一勸,哪成想沒有一個人有動靜,不過想想也是,記憶中大隊裏村民們對孩子的管教從來就是,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打一頓就聽話了。
似乎有點暴力,但對大隊裏的皮孩子們來說是真的管用啊!
過了一陣兒,那哭聲就變成了抽抽噎噎,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許綿綿也沒了探查的興致,索性也躺下休息,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她估摸着這也就是九點多鐘,本以為睡不着沒成想一沾枕頭就睡着了,再次醒來已經是公雞鳴叫,天已經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