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巧的是, 這兩撥人一前一後,竟是在同天來了。

八月十日,老師祖陡然帶人回谷, 比先前商議的還要早個兩月。

宮霧姬揚跟在幾位宮主的身後迎接, 清晰聽見嚴宮主低聲問師祖怎麽提前回來了。

“是你不知輕重。”昊乘子嘆氣:“虹陵把拜帖都發到我這來了, 哪裏還能不應?”

嚴方疾一愣, 轉身看向宮霧, 仍是護在她身前:“這門親事太過胡來。徒兒知道虹陵緞坊都是惹不得的角色, 可也不能把女兒這樣推出去避災。”

話音未落, 姬揚已察覺到事态,皺眉低語:“難怪你這幾天都心不在焉。”

宮霧無意與胡豐玉沾上關系,此刻看他神情,賭氣般反駁:“成婚未必是壞事。”

姬揚呼吸停了幾刻,緩緩道:“總該選稱心如意的眷侶。”

總不該是那只拉你入劫的狐貍。

宮霧仍在看他, 鼻尖有點發酸, 胡亂嗯了一聲。

小輩間的言語沒讓旁人聽見。衆人重心仍在無玄教近日鬧出的風波上, 快速商議過後幾日待客的禮程便去內殿談事了。

八月十二日子夜時分, 前後山巒已有星星點點的燈光散落路間。

像繁星被信手灑落,或金或紅的映亮黑寂的夜。

提親車隊自虹陵踏雲乘風而來,時辰挑得不急不徐, 恰是在破曉時分能緩緩抵達月火谷前。

先是防火哨崗的人瞧見這長龍般的隊伍, 緊接着山隘間的村民也紛紛探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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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孩童悄悄開門縫去看這些金袍紅衣的外鄉人,緊接着就被父母捂住嘴抱回內室。

“不要命了!你沒看見他們身後還有狐貍尾巴!”

“阿娘,他們都是妖怪嗎?”

相較于先前抱樸府的那一次提親,此次才更叫輝煌顯赫。

一是虹陵本就歷史悠久門第顯赫, 二是緞紅坊有意斡旋撮合,此次也出了頗大手筆。

前有碧綢游龍金絲畫鳳做的長燈游走開道, 花燈游車之後才是鹵簿儀仗,有狐尾旗幟獵獵張揚,便是在無風的夜裏也搖擺自在。

縱使座駕牛馬累計有數百匹,前後随侍更有上千人,但竟都只聽最中央高懸的一只純金鈴铛指引調遣。

腳步齊而不亂,半分多餘的喧嘩吵鬧全無。

山谷內當即消息傳遍上下,師尊們聚集于山牆高處觀望思忖,小輩們哪裏肯安睡守夜,也都紛紛湊來看熱鬧。

“先前抱樸府傅家帶着九十九箱聘禮過來的時候,我就尋思着霧姐怎麽不肯點頭,這樣好的權貴人家,是我我變作女身都肯嫁!”

“嘶,難道宮師姐早就芳心暗許了這家,先前突然消失好些時日都是私會去了?”

“再亂講撕了你的嘴!偷偷看熱鬧也就罷了,你是生怕等會程師尊不來罰你抄經?!”

有些弟子仗着有些身法,踏雲躍到閣樓高處,想憑肉眼去看這提親隊伍能有多長——

浩浩蕩蕩,無窮無盡,看得人好似是亂入了什麽絢爛的夢裏。

“你們說,十裏紅妝,是不是這個意思?”藺師姐揉着眼睛道。

“紅妝,那不得是虹陵的人嫁過來,”有小師弟踮着腳看:“這也不止十裏了,你看那邊山頭,還有那邊,也全都是!”

“就是皇帝娶親,也不至于架出這樣的陣仗!”

山牆高處,幾個師尊都有些亂了陣腳,又怕幹擾了宮霧的人生大事,一時間都不住地往師祖那邊看,想聽他老人家的定奪。

也有高階弟子随侍前後,忍不住私語:“我要是個女孩子家,怕是也要動了凡心……”

“咱們谷裏又沒有不得成婚的規矩,若是有虹陵老祖這樣的道侶,搞不好百十年裏就能飛升了!”

阚寄玄端着一盞熱茶倚在牆邊,半阖着眼問:“閨女,你自己怎麽想?”

姬揚守在旁側,輕聲擋了回去。

“前輩,她本就為難。”

宮霧本是早早睡了,被師妹沖進屋裏拍醒,此刻梳了個小髻趴在一旁看,許久道:“這般陣仗,像是真是誠意來娶我。”

她一開口,周遭所有人倏然靜了,等着聽當事人的取舍。

“按你的年歲,也算合适。”程集揉了揉她微涼的耳朵,側身看遠方的車馬:“但也得叫你願意才行。”

先不論那狐貍是否是這孩子的意中良人,至少禮數誠意都落了個十成,沒有憑身家來得傲慢蠻橫。

若是真嫁進去,想來也是正室嫡妻,不會受些無端的氣。

宮霧眨了下眼,見好多雙眼睛都在看着自己,又看向師兄。

“溯舟怎麽想?”

姬揚笑着看她:“自然是不願意。”

他說得坦然直接,以至于叫旁人愣在原地,不知道這該算留戀還是私情。

宮霧也怔在原地,沒想到姬揚會說得這樣直接。

花聽宵聞聲過來打哈哈:“知道是哥哥舍不得妹妹,但你別說,現在婚娶別說提親了,便是成婚當天能有這般禮數心意的,都是求不來的!”

姬揚牽過宮霧的手,不輕不重的問:“聘禮厚重,便是有心意了?”

花聽宵被他問住了,拿眼睛瞅塗栩心,叫他過來解圍。

宮霧任由姬揚牽着,感覺到他的體溫覆在自己的掌紋指尖之上,良久笑起來。

“聽說,傅家父子前來提親時,師兄連內兄二字都擋了回去,像是不願。”

“今天又有虹陵胡氏,師兄也是不願。”

“得是什麽樣的人,溯舟才覺得合适?”

她本是漫不經心地開句玩笑,卻在與他對視時被猛然一燙。

青年目光灼灼,像是在忍着什麽痛楚,卻又擰着一股執念。

他有許多句話說不出口,又如同在壓抑着傷口撕裂綻開,沉息看她。

宮霧原先內心都有近乎一絲的動搖,此刻被那雙眸子看得心口一震,倏然醒來。

她任由他牽着自己,此刻思緒才轉圜過來。

“那人興許是真心要娶我。”

姬揚垂眸無言,仍不肯松開手。

“但是,”宮霧慢慢說:“絕對不是因為喜歡。”

“不會是因為情愛。”塗栩心也反應過來,皺眉說:“是為了與我谷結交聯絡,還是為了還你恩情?”

衆人正要議論,有守門人快步來報。

“諸位師尊!虹陵仙主、緞紅坊主及大無相寺都有貴客前來,見山谷燈火通明并未寝睡,禮請一見——”

再拖着也全無意義,不如一見了事。

幾方人前後入了牡翼宮正殿,秉燭夜談。

與此同時,十裏車隊仍是絡繹不絕,翻山越嶺而來。

時隔數月,宮霧再一次見到了胡豐玉。

緞紅坊主秦簇華仍是從前的性子模樣,性子開朗常帶笑顏,此次來半是為了保媒,說話客氣親和。

紅發狐妖在取回真心之後,大抵是周身吸足浸滿了從前靈力,如今周身都浮着一層飄然仙氣,比起昊乘子更顯得沉潤深厚,底蘊長遠。

他像是站在月暈之中,容顏華美,每一寸肌膚都清潤到微微泛光。

在場哪怕是已經婚配的綿德宮師尊,在瞥見狐仙真容也會片刻失神,許久才找回呼吸的分寸。

得了師尊的準許,嚴方疾出面對談,臉上沒有表情。

“貴家雖是盛情難卻,但嚴某記得,這拜帖本是退了回去。”

“确實。可宮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胡豐玉笑說:“此次來,半是為了報恩回禮,半是為了娶親成婚。”

“即便求娶不成,胡某也願與恩人拜為義兄妹,微薄禮物還望笑納。”

宮霧确認過殿內已屏退外人,此刻并不想同他客套,徑直走出屏風。

“你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麽?”她看着他,态度仍如從前般不卑不亢:“是有條件要和我談,還是為了月火谷?”

胡豐玉見到宮霧出面,不急着回答,慢悠悠地打量了幾秒。

“終于吃圓了些,從前太瘦了。”

宮霧:“……”

“也不必這樣防着我。”胡豐玉坐回梨花圈椅,溫和道:“真是想要娶你。”

他無意使用那些狐魅的天賦,聲音從容恬淡,讓人能聽出真心。

“還是說,你讨厭我?”

“我不讨厭你。”宮霧溫和地說:“我和你沒有感情。”

胡豐玉微嘆一聲,喚道:“小簇。”

秦簇華貴為高門仙主,此刻仍是如他的小徒弟般捧來一方錦盒,态度恭敬。

旁人均是看在眼裏,暗暗心驚。

“我确實篤愛發妻,從無續弦的意願。”胡豐玉以指腹解開錦盒邊緣的封存咒印,慢慢道:“但你用許多條命救過我,我是記得的。”

錦盒被解開,裏面落着兩只蚌殼筊杯。

“宮霧,你即将要度一場死劫,避無可避。”

他凝視着她,此刻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我想帶你回虹陵避守十年,直至命數流轉,大運輪換。”

昊乘子第一時間走向那方錦盒,看了又看,臉色漸漸變了。

塗栩心跟在師父身後,看到筊杯後面露愁色,直接道:“把小霧交給外人保護,我更不放心。”

阚寄玄先前一直是嬉笑怒罵的性子,在親眼見到胡豐玉之後便一直沉默着。

她看了又看那兩只筊杯,像是能借由能力看見它從前被抛擲三次的卦象。

“你随他去吧。”她突然的說:“閨女,你這次要是死了,可能就真活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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