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火

第16章:山火

第七次鐘聲響起後,葉姬星敲響了四樓診室的門。

“請進。”門內的人這樣說,聲音清越幹淨。

葉姬星打開門進入,門內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擡頭,露出妝下好看的眉眼,舉手朝她示意道:“請坐,把病歷本交給我吧。”

戲劇都喜歡玩些關于“心理治療”的小把戲,葉姬星其實興趣缺缺,她只是遞上病歷,然後地文雅地斂裙坐到“醫生”對面。

“女士怎麽稱呼?”醫生低頭在本上填寫基本信息,問完後擡頭笑着補充道,“可以說你喜歡的稱呼。”

葉姬星微微蹙眉,竟因這個簡單的問題愣神片刻,反應過來後随口說:“林……”

非必要場合裏,她從來不提“葉”這個姓氏,因為心理某些隐秘的期待,她偶爾會借用“林”,未曾料到此時此刻,她的心竟也如此口不擇言。

“林女士……”話已出口,她只好繼續說道,“叫我林女士就好。”

醫生聞言只是溫和地笑笑:“好的,林女士。”

葉姬星大學時曾修習過心理學相關課程,所以能把對方所提的問題非常巧妙地敷衍過去,她對自己的不坦率感到抱歉,卻又無可奈何。

最後醫生擡頭,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極亮的眸子掃過她微抿的唇。他忽然笑笑,合上鋼筆,走過來牽起她的手:“我們去跳舞吧。”

“跳舞?”葉姬星微微一愣。

“嗯。”醫生用自己的鑰匙打開她綁在手臂上的口袋,将病歷本塞入其中,鎖上之後重新把她拉起來。

“噓。”他輕下聲音,“隔壁在辦舞會,聽見了嗎?”

葉姬星被拉到隔壁的時候還一頭霧水,可醫生已經脫掉了白大褂,解開頂上的兩顆襯衫扣子,在莫測的光影下将她拉到舞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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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正在躁動的音符和光影中歡呼跳躍,葉姬星覺得腳下天旋地轉,下意識想扶桌子,被醫生拉住了手。

她擡頭,被那種癫狂簡單的快樂神情觸動,四周的空氣因子催促她全神貫注地投入一場狂歡。她的目光心跳都在跟着躁動,但心情依舊平靜,如同一塊無動于衷的堅冰。

葉姬星被拉着跳舞,毫無規章。

之前那個月亮一樣的銀發女孩湊上前來遞酒,她剛喝了一杯,旁邊的演員忽然捏爆了一罐啤酒。她被冰涼的酒液猝不及防淋了一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醫生連忙抓過白大褂給她披上。

葉姬星拽着衣服,吸了吸鼻子,空氣裏面全都是酒精的味道,濃郁得幾乎有些嗆人。

要是林司墨在這裏,估計聞一聞都會醉吧……

葉姬星剛這樣想,身邊忽然一陣騷動,她聞言擡頭,在多端變幻的光影中看見正立在門口的林司墨。

他實在太卓絕,黑色衣飾外肌膚透着股冷淡的素白,眉眼淩厲非常,鮮豔的燈光都不會軟化其半分。

世界上總會有人一舉一動皆引人注目,喧嚣的舞廳因他發起片刻的寂靜,直到林司墨踏入這片空間,用冷白手指向後捋了下被酒水打濕的額發,場面才因躁動重新喧嚷了起來。

葉姬星裹着衣服看他,她覺得林司墨實在過于肅冷,這種放浪形骸的場合不适合他,盡管他有時看起來的确像個斯文敗類。

林司墨目光掃來時她還在發呆,後知後覺因對方狼般專注的注視微微一怔,然後發現本在她身邊的醫生已端了杯酒過去。

她下意識向那邊邁步,身旁那個銀白頭發的演員忽然拉過她跳舞。

葉姬星無可奈何地被拉着轉了一圈,回身時林司墨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他蹙眉看着姬星身上披的衣服,面孔俨然如素白的雕塑。

“你喝酒了嗎?”不斷晃動的地板讓葉姬星有些無法集中精神,看林司墨眼神凝滞如冰川,她有些擔心地墊腳湊近他重複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林司墨徐徐擡眸,看過她細瘦的頸、濕潤的唇和明亮的眼。

他齒間輕輕磨了下,忽然攬過葉姬星的腰際,帶着她向屋外走去。

“等下。”葉姬星拽他的襯衫示意道,“我要把衣服還給人家。”

“穿着吧。”林司墨腳步未停,放在她腰間的手甚至扣緊了些,語氣平靜道,“有些冷了。”

他們貼得太近,葉姬星甚至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度,她有些不适應,忍不住躲了躲,換來林司墨存在感越發強烈的桎梏。

已經踏出舞廳,漸遠那瘋狂的音樂,接近尾聲劇場聲音低沉輕緩。

林司墨帶着她走一條人跡罕至的走廊,即便葉姬星絕對信任林司墨,此時也從如此氛圍中覺察出些許不安。

“林司墨!”她皺着眉問,“你是不是醉了?”

林司墨不語,忽然拉着她拐進一個角落,轉身将她摁在牆上。他像座山巒一樣傾壓下來,奪走讓姬星覺得安全的距離,垂首時發梢的酒水落在她的頸窩。

這是一處安靜的閣樓,燈光暗沉,角落裏的老式電視機閃着雪花和滋滋聲。

葉姬星擡頭看他,林司墨一貫冷白的肌膚,已經從襯衣內透出些許緋紅,眼神也像融化的火山,翻滾起灼人的燙意。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一杯倒的人……

葉姬星嘆了口氣,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小臂:“起來,我帶你出去。”

“出去?”醉酒後的林司墨嗓音稍低,如被風吹過的竹林,“是我把你困在這裏。”

“嗯。”葉姬星有些不自然,被呼吸拂過的耳朵發癢,她聳聳肩說,“你不是迷路了嗎?”

“迷路?”林司墨輕笑兩聲,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撥了撥她被酒水打濕的額發,他貼得更緊些,攬着姬星腰際的手掌如火石般發燙,“我從不迷路,姬星。”

葉姬星皺了皺眉,她和林司墨挨着的地方發燙,這種感覺陌生而茫然。

“那你醉了。”她從混亂的思緒中肯定道。

“嗯,我醉了。”林司墨撥弄她的濕發,微涼的指腹撫過她的耳郭,他盯着葉姬星因此而瑟縮的神情,鴉羽般的眼睫輕垂。

“但即使沒醉……”他的意識越來越昏沉,他的世界只留下葉姬星尚且明晰生動,每一次煙波的流轉都讓人心跳加速,“我也想吻你。”

葉姬星還在因他的話發愣,林司墨已驟然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硬,柔軟的唇齒卻帶着些冷意,在摩挲之中像冰川被暧昧的春風融化成水。

葉姬星抖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推拒他的胸口,可對方的存在感太強,無論是觸感還是溫度。她渾身發軟,分不清是要拒絕還是依賴,呼吸困難,感覺連空氣都變得黏稠。

林司墨稍稍用力捏了下她的臉頰,輕而易舉撬開她的唇舌。

他一只手用力攬住她的腰身,讓她更深刻地嵌入他的懷裏。另一只手卻拉住她無措的手指,溫和地揉搓她熟悉戒指的指根。

葉姬星惶恐無措,口中充斥着柔軟和苦酒味、耳邊是黏膩的水聲、身上每一處被林司墨觸碰的地方都好像燎起火焰。她渾身酥麻,幾乎融化在林司墨的懷裏。

她出于本能的渴慕,和出于理智的拒絕在撕扯她,于是她的心痛苦起來,眼淚從因恐懼而緊閉的眼睛中溢出,鼻腔發出無助的輕哼。

林司墨聞聲頓了頓,從昏沉的神思中找回一絲理智,他輕碰她濕潤的唇,緩緩擡眸,眼睫蹭過對方睫上的淚水,額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額角。

“什麽感覺?”他貼着她的唇畔輕聲問。

葉姬星意亂情迷,聞言擡起那雙還盈着淚的眼,誠實地回答道:“……好燙。”

林司墨輕笑兩聲,戀慕地收緊懷抱。

他的青鳥在他懷中斂翼,他曾如蒂蒂爾般不願放手,也曾放任她尋覓自由和尊嚴,更尋找她每寸青色羽翼的光輝留痕,卻見她的青羽潦倒褪色。

“姬星。”他輕聲說,“別再走了。”

“你可以把青鳥困在籠裏。”葉姬星太懂他,像是早春的草木那樣熟悉天氣。

她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裏,在這寸“未至馴化”的方寸之地放任自己的欲望和貪戀,但她又痛苦,難以自洽的心緒撕扯她:“但無法阻攔它的褪色。”

林司墨微微嘆了口氣,帶着無可奈何的意味:“你還是不相信我愛你。”

“不,我只是……”葉姬星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哀憐又絕望,“人性太弱,太容易變了。”

她說着《雷雨》中侍萍的臺詞,這部劇曾讓飾演蘩漪的她一舉成名,脫離看者的低級趣味,被戲劇影視圈層所接納。

那時她深夜坐在樓梯上,撇開課上老師教授的階級主題,她冰冷的手指拂過劇本上的鉛字,輕聲對身邊的林司墨說:“《雷雨》在說:情愛的無常。”

葉姬星也曾勇敢、驕傲、優秀,是林司墨在傲慢而光怪陸離的“上流”社會中都能一眼看到的女孩。

但時光摧毀她,命運挫敗她,留下一捧未殆盡的灰,她捧着滿心的灰燼隔岸觀山火,但誰都知道那場大火仍舊想将她最後一點骨骼都焚燒掉。

人性太弱啊,太容易變了。

即使勇敢如蘩漪,也留不下一個懦弱如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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