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發燒

第39章:發燒

葉姬星大學時的畢業論文,是關于古希臘命運觀研究的。

導師之所以批準她寫這個如此被研究爛了的課題,一是因為她對戲劇這種古希臘流行的體裁很熟悉,二是因為同如今的結合很深切。

她在論文中留下這樣的字句:“如今我們生活在科學、理性的時空裏,但仍無法擺脫對于所謂‘玄學’的依賴,因為當今的人類仍舊對某個自古以來困擾人類的事物毫無辦法,那就是命運。”

每一個人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天災人禍對自己的無情侵襲,還有黴運的不講道理。

“命運”是如今的人們不再頻繁提起,但仍然無可避免的問題。葉姬星作為被其深深困擾的人類之一,當回顧自己說不上漫長的二十餘年光陰時,總感覺命運在無情地捶打她本驕傲挺拔的肌骨。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但在林司墨将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方才知道自己那不講道理的期待。

她大概如楚淩珍一樣是怯懦的人,披着堅強冷硬的外殼,偷偷渴慕共同的承擔。

即便俄狄浦斯流放在外,仍有安提戈涅陪伴在身邊。

即便俄瑞斯忒斯殺母弑君,也有厄勒克特拉作為共犯。

她曾經想作陪伴楚淩珍的那個人,但當楚淩珍死去,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支撐剎那間崩塌消散了。

林司墨載着葉姬星來到醫院,确認了無骨折之後複位倒是很快,事後又立刻懸吊手臂進行傷處固定。

走出醫院時,東邊天空已經透出些将亮之意,葉姬星眨眨還含着淚意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回別墅睡吧。”林司墨給她打開車門。

“我都這樣了。”葉姬星坐進副駕駛,指了指自己被懸吊起來的右臂,“還不可以請一天假麽?”

“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林司墨坐上駕駛座,轉身幫費力的她系上安全帶,然後擡頭,幫她整理了下淩亂的頭發,“在自己家都能弄傷。”

Advertisement

“……随便吧。”葉姬星有些理虧,而且林司墨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她只好阖上眼胡亂點點頭,“反正回去了我也是睡覺。”

“嗯。”林司墨捏捏她的耳廓,帶着些安撫意味道,“現在就休息吧。”

在林司墨旁邊入睡真是菜鳥模式,葉姬星毫不懷疑就算地震海嘯她都能在林司墨旁邊睡着,更遑論只是伴随着一點已經快要消弭不見的痛意。

醒來時她已經睡在自己床上,僅剩的一條手臂還努力抱着林司墨的小臂,肌肉手感甚好,她忍不住下意識捏了捏,随後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笑。

葉姬星瞪大眼睛轉身看去,但一手扶了下她的臂膀,輕聲說:“小心些。”

已經是下午時分,林司墨打扮得衣冠齊楚,西裝大衣無一絲褶皺,連領針胸針都一絲不茍。分明是一身能去收購年光的打扮,偏偏坐在床邊矮凳上,用那雙不怎麽自如的手看着手機。

他看她醒了,于是放下手機撐着床邊傾身過來,身上的香水只剩一點暧昧的水仙花後調,若有若無地攀扯在空氣裏。

總之完美精致的林少爺只有一條右臂被葉姬星“蹂躏”得面目全非,葉姬星放開之後還見其不自在地伸了伸五指,明顯是被壓麻了。

“不好意思……”她只好輕聲說。

那手又反過來摸了下她的頭發:“是我塞給你抱的。”

“真的?”葉姬星很清楚自己睡覺時的古怪習慣,并不太信,但心裏太過尴尬,忍不住又順着臺階下來,小聲抱怨,“你随便塞給我個枕頭就好了。”

“嗯。”林司墨還在臺階下接了她一把,“我知道了。”

葉姬星松了口氣,從床上爬了起來。

房間裏開了空調,她又規規矩矩把自己塞在被窩裏,被熱得有點迷糊,坐到床邊之後松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她舒展一下,林司墨便擡手給她披了件外衣。

他擦去葉姬星額角沁出來微汗,感受到指尖的溫度,忍不住輕嘆:“果然燒起來了。”

“什麽?”葉姬星微微一愣,熱度讓她感覺軟綿綿的,好像渾身泡在溫水裏,連同大腦和心髒。

“你發燒了。”林司墨用比平日更輕緩的語氣說,“方才就覺得你有些燙。”

葉姬星迷迷糊糊地問:“哪裏感覺?”

林司墨聞言輕笑一聲,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在下意識的跟随之後忽然躲閃起來,終于含着笑意起身。

“我去拿吃的和藥。”他對照料發燒的葉姬星有種熟悉做然的得心應手,拿走外衫讓她躺回床上,“你再休息一會兒。”

葉姬星就勢躺回去,用完好的左手扯了扯袖子說:“阿姨應該給我帶了退燒藥。”

林司墨應了聲,幫她掖了掖被角,然後便轉身出去了。

葉姬星聽着門扉輕關的聲響,聽着他的腳步如何用力也聽不到半分,終于睜開眼睛,身邊臺燈的昏暗燈光柔和她的視線,為她燒得發燙的眼睛降溫,她張開口,慢慢吐出一口溫度偏燙的呼吸。

她小時經常鍛煉,體質不錯,并不似性格一般嬌氣。但幾乎每次受外傷後都會發燒,似乎和傷口無關,只是一種心靈上的懈怠和被侵入。

十四歲那年,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早晨,葉姬星十餘年的父親葉攏江叼着煙出門打牌,門縫處掉下來一封模樣簡單的信箋。

他沒在意,以為是黃色小廣告的最近推廣模式,随手揣在兜裏拿去了小區棋牌室。

中午吃飯時,喝多了的男人們說東聊西,東拉西扯,一人撿起被碰掉的那份信,大着舌頭念上面的簽字:“葉攏江,葉姬星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在場這群喝多了的男人們忽然噤聲,他們相信也希望這件事是真的,渾濁的目光中透着幸災樂禍的喜悅和些許處于男人身份的同情。

葉攏江的女人漂亮、溫柔、不管事,女兒出色、美麗、能賺錢。

他從葉姬星七八歲賺錢後就沒上過一天班,從葉家村搬進樓房,吃喝嫖賭全都盡興而為。

四周人帶着嫉妒的那句“你家姬星可真不像你閨女”,終于好似夢想成真,化作一把利刃将這個家劈得四分五裂。

葉姬星當時住校,此事的風聲是由四周人的目光閑話傳遞而來的。

那信中寫了他親生父親的名字身份,葉攏江為了敲筆錢,利用女兒在外的名聲,大張旗鼓,登報發新聞,要求葉姬星的“親生父親”季邊左給一個“說法”。

季邊左自然不在意那點所謂的“養育費”,他随手給錢打發了葉攏江,在輿論之下從季家集團董事長位置上的退位。

他那時已經年近七十,退得毫不留念,前一天“自我反省”,第二天又被媒體拍到在海島上左擁右抱。

那時國內卻正是隆冬,拿到錢的葉攏江回過神來,開始對楚淩珍大打出手。

楚淩珍農村出身,本就是善于忍讓的人,話又說不清楚,外人同丈夫一樣堅信她的“浪蕩”與“無恥”。

她總是奮力将葉姬星關在門內,然後沉默地挨打,茫然之中,只能聽見丈夫的咒罵和女兒的哭喊,除了痛意,她好似一個局外人那人安靜又無助。

直到某天,葉姬星用提前準備好的錘頭砸壞了房間的門,她跑出來護在楚淩珍面前,最後一次稱葉攏江為“爸”,求他不要再打了。

那時的她并不明白,葉攏江對于她的恨意更勝過對楚淩珍,他瞪着猩紅的眼,狠狠踹向這個曾讓他無比驕傲自在的“女兒”。

那時的葉姬星年紀太小,還是個會給不在意她的老師帶蘋果的女孩。她對這世間寬容随性,不會憤怒,只是抱着痛苦和絕望護在楚淩珍面前,任由葉攏江踹斷了三根肋骨。

楚淩珍頂着一身的傷,看着醫院中葉姬星的蒼白臉色,逆來順受的教育給她穿上的套子消失無形,她終于幡然醒悟,決定離婚。

她将處理完傷處葉姬星送到電視臺靜養,随後回家處理離婚事宜。

那天周五,電視臺中的“姹紫嫣紅開遍”部安靜無人,葉姬星發燒睡覺,只有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偶爾過來測量她的體溫。

然後林司墨放學,因為林父林母今天帶着霜白去醫院檢查,所以被司機從學校送到電視臺,他從樂眉處知道葉姬星因意外受傷進了醫院,捧着蘭花和水果走進電視臺,暗中思量葉姬星這周會不會來。

“姬星在宿舍呢。”工作人員看着蘭花旁的滿天星,忽然笑着對他說,“不過在發燒,明天再去看她吧。”

“發燒?”林司墨微微一愣,然後問,“她自己在宿舍裏嗎?”

工作人員聞言一怔,随後實話道:“是。”

“生病的人旁邊要有人照料啊。”十四歲的林司墨皺着眉,轉身敲響了女生宿舍的門。

那是他第一次照顧病人,仔細想來,葉姬星一遇到林司墨就能睡着的習慣,大抵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逐漸養成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