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浪漫主義
第60章:浪漫主義
上節目嘛,難免要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比如給林司墨上藥。
仿佛要面臨一場并不那麽勝券在握的談判,葉姬星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辦着公調節了半小時心情。
等到這屋子裏另外一個人來敲門時,她終于視死如歸地打開門,堅定道:“我準備好了。”
站在門外的林司墨不由失笑,他并不急着繞道,輕倚在門框上笑:“以前沒感覺你這麽別扭。”
葉姬星擡眸瞪他一眼:“以前也沒感覺你這麽無賴!”
果然,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潇灑,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狡猾。
好在,都很可愛。
林司墨伸手撥了撥她的發梢:“來你房間上藥吧。”
其實兩個房間沒什麽區別,只是葉姬星性情謹慎,在別人的空間裏會不自在。
葉姬星聞言蹙眉,她一貫是這種性格,接受恨意惡意很坦然,接受善意愛意卻很忐忑,面對如今的林司墨尤其是。
林司墨擡手,再次溫和又堅定地撫平她的眉:“我愛你,姬星。”
後者詫異擡眸,因他把這句話說的既突然又堅定,她直視他的眼睛,那雙眸子好像被光亮切碎的深海。
“我們太吝啬這句話了。”林司墨想要擁抱她,但伸出的手只是輕撫她的發,“但你了解我的,我表達出的比心裏的少。”
葉姬星微微阖眸,自己先讓開身來:“先進來上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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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上藥,葉姬星踩着凳子把房間裏的攝像頭都關掉了。
無數潛在的視線消弭無蹤,讓寂靜越發安靜,葉姬星坐回床頭,低頭翻林司墨的手機,看林游卻發來的上藥注意事項。
林司墨坐在床邊椅子上,正脫掉衣飾。
葉姬星不擡頭去看,但能聽見布料摩擦的輕響,聞到沾染在衣飾上的廣藿香。
直到林司墨将外套放在床邊,葉姬星才擡眸看他。
後者迎上她的目光,因無奈而嘆息:“該緊張的不是我麽?”
葉姬星:“……”
其實他們初中就圍在一起看那種小電影了,況且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成年人,按理說都不應該緊張才對吧。
“那你別緊張。”葉姬星拿着藥膏,“轉身,我上藥。”
林司墨微微挑眉,然後乖順地側身背對她。
林司墨擁有着遺傳來的優越體型,還有常年鍛煉成年男性的健康體态,以及自身強迫症所帶來的皮膚狀态。
葉姬星并非是能被美色沖昏頭腦的人,畢竟圈子裏的人大多秀色可餐,樂眉曾經還帶着她去看男人跳脫衣舞,樂眉把她手摁在表演者腹肌上,她都對那種溫度觸感沒什麽反應。
可此時手指沾着藥膏放在林司墨的肌膚上,她好像觸電般一抖,心中好似有無數只蝴蝶在翩跹。
她在想這殘存的燙傷痕跡,在想肌骨下血液的流動,在想肋骨下跳動的心髒,還有最為真切的溫度。
林司墨是一個人類,他應該和這世間的人有一樣的通病:自我,不穩定。
但他又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人:他們之間的歲月往事,鑄成了彼此的一部分肌骨。
“司墨。”她不看着他的眼睛,終于敢輕聲說,“我從不懷疑你的愛,或者說情感。只是……我大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雷雨》主義者。”
生命中所經歷的一切,讓她對雷雨中的那句話篤信不疑:“人的心都靠不住,我并不是說人壞,我就是恨人性太弱,太容易變了。”
“是啊,世人善變。”林司墨垂眸,他其實并不比葉姬星輕松,他能感受到手指的輕觸,還有輕微的一點呼吸,他阖眸道,“只有你我活得像世間的磐石。”
他們都過早結束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葉姬星被楚淩珍所囚,林司墨被葉姬星禁锢。
太早被烙印,太早開始磋磨,因有所守望而變成頑石。
葉姬星人很聰明,就連上藥都很快,她擦幹淨手指,垂首微嘆了口氣。
他們少年時常常促膝長談,對世間一切包括自我內心,都百無禁忌。但時光荏苒,如刀鋒般将葉姬星削得形銷骨立,每次擡頭迎上林司墨的眼神,好像要先被他眼中的自己擊垮。
林司墨自己披上衣服,扣起扣子,然後才轉身面向葉姬星。
白色襯衣單薄而剪裁得體,依稀還透着幾分少年時清瘦的影子。葉姬星後知後覺別開眼,看着床頭燈的一點光暈發呆。
她忽然想起少時的一段往事。
應該是高一的時候,夜半時分,“繁花組”六人擠在女生宿舍裏面。
他們只開了一盞昏黃的臺燈,葉姬星遞給談蘿歲一枚一塊錢硬幣,後者翻着從家裏拿來的一本很有得年歲的書,對着上面陌生的名詞磕磕絆絆地解釋。
“飛刃,易有争端,十靈日,聰穎性靈,乙亥正印,戊戌偏印……”
談蘿歲研究不算精深,在場這群小孩子又都不是很信,只是大半夜想找點新奇樂子。
可大概是因為葉姬星身世坎坷,談蘿歲罕見地往後算了很久,幾乎已經看到了五十歲。
最終看出葉姬星的災年到二十幾歲終結,之後就是一番風調雨順,無論事業還是愛情都是很好的命數。
盡管二十多歲看起來還很遠,但衆人還是松了一口氣,笑着插科打诨起來。
葉姬星笑着看他們玩鬧,其實有點走神,她有些無由頭地想:“竟然還要活這麽久啊。”
林司墨坐在她身邊,忽然靠了過來,手指附住她的手。
其實有點古怪,盡管平時他們沒那麽多男女的分寸感,但林少爺一向很少同別人這樣親昵。
她疑惑側首,林司墨的目光近在咫尺,眼睛中盛着昏黃光影和朦胧月色。
“姬星同司墨應該同一年結婚。”談蘿歲還在算,因為算得太緊張了,甚至沒意識到身邊笑得躺到地上的樂眉和計嘉梧,“你們倆的婚姻看起來都很好……诶,樂眉你踹我幹什麽?”
幾個人的目光終于都投過來,葉姬星茫然地想要錯開一點。但林少爺生性驕傲,面對此情此景,反而握緊了手指。
手底是冰涼的地板,手背貼着林司墨溫熱的手心。
那晚的葉姬星并不知道,往後的很多年歲都是這樣過的。一面被殘酷的現實煎熬,一面從繁花中汲取愛和希望。
她從未想起過那夜談蘿歲說的那些話,今夜往事如潮水回湧,她突然驚覺自己真活了這麽久了。
快到那個幸福的年歲,甚至快到她與林司墨結婚的那個同一年。
林司墨伸手撥她的發梢。
林司墨以前似乎沒有這個愛好,他們毫無顧忌地觸碰、拉手。但如今卻總是這樣,好似萬分珍重地伸手,又只能淺嘗辄止地觸碰。
葉姬星忽然垂首,親昵地蹭了蹭臉頰旁的手指。
後者的手指微微一愣,然後捧起她的臉頰,力道那麽溫和,像捧起一汪清泉。
“……姬星。”他輕聲問,“看着我,好麽?”
葉姬星能察覺到他聲音中,每一個微妙的輕顫,她的心不自覺跟着一同浮動。
她終于還是擡眸,迎向他的目光,還有那如為月而潮汐,滄溟般的眼眸。
“我愛你,我想抱着你。”林司墨低頭蹭她的額頭,但二人都睜着眼,目光如流水般暧昧纏綿地不停錯開又相接,“抱你在人世裏被銷蝕的□□。”
“不要總用別人的詩告白啊。”葉姬星笑起來,“我會分神琢磨詞句的。”
林司墨輕笑兩聲,因為貼得太緊,笑意幻化成一種具象化的轟鳴:“那我,再想一句。”
“我愛你。所以不當古典主義的信徒……”
葉姬星大笑起來,她因笑而失去所以防備,拉着林司墨倒在柔軟的床上:“你要學雨果掀起與古典主義的對抗,成為浪漫主義的奴隸?”
林司墨撐住床畔,避免自己落到她身上,聞言笑着回應:“是。”
“可浪漫主義很快就被現實主義推翻了。”葉姬星眨眨眼。
“浪漫主義長存于心。”林司墨微微擡首,再次直直望進她的眼眸,“因為你,我覺得人類情感應該擺脫腐朽規則,如繁花盛放,如繁星璀璨。”
“……勉強合格。”葉姬星止住笑意,輕聲說,“那現在吻我吧,讓我忘掉除你以外的一切。”
林司墨撥開她的發梢,然後捂上她的眼睛:“遵命。”
那麽柔軟,那麽親昵,能感受到清淡的廣藿香和藥味,還有急促起來的呼吸。
葉姬星陷進被褥裏,栽進春水中,她與這冰冷的世界完全隔絕,人好似飛雀般飛起,又如游魚般被包裹。
人和人怎麽能這麽近,人與人怎麽能這樣愛。
昔日坐在明亮課堂中的少年們擡着頭,老師正在講浪漫主義對抗古典主義的那場“戰役”。
“浪漫主義的主人公,感情熱烈、桀骜不馴、追求超越現世的永恒,最終往往酗酒或自殺。”
孩子們不懂為什麽人要這樣愛,他們幻想可愛的愛,期待幸運的愛。
但有兩個孩子只學會了這樣的愛,只想要這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