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二

番外二

季邊左終究還是沒有死在監獄裏,因為大受打擊的身體完全撐不住了。不過當時幾方尚在因他能不能保外就醫而博弈,他便已經死在了看守所裏。

他涉及的案件內容太多,除去刑事還有民事案件,會由兒子季文贽替之接受審理。

當被詢問如何處理遺體時,兒女一致做出了捐獻的決定。

這個男人生前是個禍害,死後倒是能當一會兒受業解惑的老師,讓學生們多一次寶貴的練習試手機會,并且受學生尊敬愛戴,幾乎算是積了德。

不過葉姬星并不在意他死後這些事,不覺得人死後就能“為大”,不覺得前塵一筆勾銷,同時也不覺得還要去再加報複。

“死亡”本身已經象征了一切。她并不因他死後的“得體”或“不得體”再痛苦或暢意半分。

葉姬星當時正在外面出差,出事後只是不緊不慢地回了一下印城,同林司墨去拜訪了一下楚淩珍。

林司墨照舊帶了一束天堂鳥,葉姬星猶豫了半晌,最後由林司墨幫她選了一束白色滿天星。

葉姬星捧着花束問:“它的花語是什麽?”

林司墨回答:“我愛你,勝過愛愛情,勝過愛自己。”

葉姬星微怔。

“我都明白。”林司墨只是摸了摸她的頭,“我都明白。”

葉姬星站在墓前,松柏為他們遮去逐漸嚣張的烈日,墓碑上的楚淩珍仍舊年輕,依舊笑顏如花。

葉姬星仍舊痛苦,這麽多年過去,那種極致的痛好像都不曾削弱半分。

“我想畢生都睡在你的懷裏。”她輕輕拂過楚淩珍的照片,“但即便不再有滿月,我也要珍惜之後的月色。”

“晚安。”她終于将那個數年不曾宣之于口的聲音說出口,“……媽媽。”

楚淩珍,是她人生中唯一滿月,在她消逝之後,月亮便有了缺口。

可人生如何能總是滿月,總是一輪月彎彎。

戀綜播完後的第二年,葉姬星和計嘉梧同時放權,成了年光娛樂裏只用開開會的董事會成員。

葉姬星一開始還很不适應,經常回公司幫忙審片審稿審策劃案,然後就被粘人的林司墨拉出去旅游了。

他們終于在戲劇節前到了林司墨曾讀書的國家——也是葉姬星曾夢想的學府所在的國家。

整個城市因為戲劇節而沸騰,四處是葡萄酒的香氣,打扮缤紛的人群,花車載着經典的角色,在衆人的歡呼中駛過街道。

這幾年國內戲劇走得很快,尤其以年光戲劇工作室為首,同這些歐洲國家建立了很深的聯系,所以甚至能從其中找到國內戲劇的影子——含蓄豐盛的人物,在人群中投來充滿光輝的一瞥。

林葉二人站在街頭,辨析着花車上的人物,讨論着最近的後戲劇劇場。

花車上的演員驟然傾身,向葉姬星懷裏丢了一朵花。

她擡頭看去,随着花車離開的演員對她粲然一笑,她穿着白袍,頭上戴着金色花環——和葉姬星此時一樣。

“是安提戈涅。”林司墨同她解釋,“看,海蒙也看過來了。”

果然,從“安提戈涅”身後跑過來一個穿長袍的少年,追着“安提戈涅”的目光看見他們,笑着揮了揮手。

“應該是看過我們當年的演出。”林司墨說,“直至如今,那也是我最喜歡的劇。”

那部劇實在演得太早,繁花組還都是無比稚嫩的孩子,但編排出色,并且三個主要人物都演得很出彩。國內《安提戈涅》演出很少,他們這版演出更顯可貴。

如今想來,他們也并非天生的演員,只是在良師的教導之下,把自己融進了角色。

阿瑞翁是周明階的固執,安提戈涅是葉姬星的孤勇執着,至于海蒙——是林司墨追随所愛和信仰而死的決心。

從那個小學排演的劇中,竟可以窺探許多如今。

晚上,他們去參加戲劇展演,場景在海邊,寬闊的海天為背景,伴随着聲聲海浪,舞臺上沒有臺詞,只有悠揚的樂曲。

葉姬星忽然笑着說:“數年前沒有想過,戲劇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是麽?”林司墨笑着為她攏了攏披着的他的西裝外套,“但是你對後戲劇劇場很感興趣。”

後戲劇劇場對于考研的學生來說,都是一個過于稀奇古怪的東西。簡單來說便是最大程度削減“文本”對戲劇的控制,如果是非專業人士理解,大概可以定義為看着就很神經的戲劇吧。

但它同荒誕派戲劇牽扯頗深,葉姬星高中時對二者都有比較深的研究。

那時國內學者都普遍無法現場觀看這些表演,論文內容也就更難理解。葉姬星和林司墨會促膝一同閱讀,嘗試理解其中的每一句話。

“我總覺得後戲劇劇場和荒誕戲劇一樣,需要共鳴。”葉姬星笑道,“有些人看着莫名其妙,有些人心有戚戚,有些人淚流滿面。”

葉姬星本就是個共情力很強的小孩,但在楚淩珍死後,她驟然感受到了,這個萦繞在戲劇上百餘年的詞——荒誕。

“你想繼續研究戲劇麽?”林司墨忽然問,“做舞臺或者搞研究,你都會做得很好。”

而且葉姬星如果想要申請當年夢中情校的研究生,也是很輕松的。

但葉姬星搖搖頭:“戲劇還有外國,都可以當愛好吧。”

“嗯。”林司墨聞言,心裏反倒松了口氣,“不做也好。”

“你真是的。”葉姬星不滿,“都說了多少次了,別說句話腦子裏面轉八百個圈,坦率些!”

“好。”林司墨失笑,“我坦率些。”

夜色漸沉,舞臺上樂曲溫吞,觀衆席上的衆人領着棉被枕頭,已經捂着頭睡了,也有些人在親昵地竊竊私語,笑意伴随着夜風飄過來。

“你很擅長做藝術類工作,但對自己的情感消耗太大,我很擔心。”林司墨貼着她的耳朵,輕聲說,“另外你比較喜歡研究類……”

“唔。”葉姬星輕輕應了聲,“那你不喜歡我做什麽樣的研究?”

“很多化學實驗室類的研究,對身體不好……”

林司墨連着說了一堆,眼看着還能繼續說下去。葉姬星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終于笑着打斷道:“你覺得我可以做基礎學科的研究麽?”

“……當然可以。”林司墨聞言頓了一下,然後忽然将她抱進懷裏,“你會做得很好,姬星。”

于是二人回國的第二天,葉姬星就出門報了考研補習班。

補習班的咨詢老師認識她,卻大概是cp粉,見到她又是興奮有帶着些審慎。

直到葉姬星下意識拿出手機給林司墨報行程,對方看着她帶着林司墨背影的手機殼,徹底高興壞了。

葉姬星:“……”她是真的不喜歡秀恩愛,但林司墨不知道怎麽回事,這種事上極度缺乏安全感,還會去網上找“什麽行為代表另一半沒那麽在乎你”的帖子,叩問她的良心。

“那葉老師……”咨詢老師總算回憶起自己的工作,眼神和唇角都遮掩不下去,盡力問道,“你有目标院校和專業嗎?”

“本校吧。”葉姬星把自己整理的院校表拿出來,“考數學與應用數學。”

咨詢老師:“嗯嗯……嗯?!”

反正,終究是報上了課。

葉姬星又回公司轉了一圈,回家時看了眼手表,猶豫後擡頭吩咐司機:“去林氏集團吧。”

“好嘞。”司機笑問,“去接林少爺下班啊?”

葉姬星胡亂應了聲,她這個人性子別扭,真談戀愛之後莫名其妙更別扭了。

司機又笑了兩聲:“那什麽時候給林少爺一個名分啊?”

“……你不會也被他收買了吧。”葉姬星無奈嘆了口氣,“別管我,我有分寸!”

……實際上完全沒有分寸,連想法都沒有。

去年周明階同談蘿歲結了婚,二人進行了旅行婚禮——反正完全沒把家族和他們放在眼裏,然後正式在帝都開始了同居生活。

雖然林司墨總是表現地毫不在意,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倆人發的所有婚後日常,都是為了給林少爺看的。

旅游前某天,葉姬星在落地窗前看書,擡頭瞥了眼剛走過來的林司墨,然後便警鈴大作。

林司墨雖然每天在她面前,都打扮地好像要孔雀開屏,但挽起袖子的黑襯衣、西裝褲、蛇形耳飾、微濕發絲——這一套驗證為葉姬星最愛的裝扮,是并不随意出征的。

她低頭假裝沒看見,然後假裝讀書:“結婚的充分自由,只有在消滅了資本主義生産和它所造成的財産關系,從而把今日對選擇配偶還有巨大影響的一切附加的經濟……”

“姬星。”林司墨俯下身來,雙肘撐在躺椅扶手上,将她困在其中親了一下,然後才擡眸看着他,目光黑沉。

葉姬星從不坦誠自己喜歡親昵,卻已經練就了看着這雙眼睛就失神的條件反射,她放下書,擡手勾他的脖頸。

“我不是文盲。”林司墨掃過被她放下的《迪倫馬特戲劇集》,繼續道,“讀過《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他看着葉姬星想要抵賴的神色,繼續說,“也看過《迪倫馬特戲劇集》。”

葉姬星:“……”真是絕望的處境啊。

“你覺得……”林司墨重新低頭,蹭了下她的臉頰,“你我之間,會是那種出于男外女內,而形成極大剝削的關系嗎?”

眼看着林司墨開始跟她讨論正經問題,葉姬星便知道他是真的在難過了。

“……不是。”就葉姬星這個讨厭做家務搞人情,還凡事愛花錢哄林司墨玩的狀态,怎麽看也不是男外女內啊,“但,我們在這個大環境下。”

他們只是這幅骨骼之下,莫名其妙長歪的一點血肉,怎麽可能不受影響,怎麽可能不被管轄。

而她害怕這樣的骨骼,曾經楚淩珍死在這樣的欺壓之下。

林司墨不語,他很難争辯過葉姬星這個哲學學生——而葉姬星能輕輕松松找出一群不婚的哲學家,并且用他們的來辯駁他。

所以他只是單膝跪在地上,把頭深深埋進葉姬星懷裏。

“……我知道啦。”葉姬星無奈道,“你別着急,讓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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