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序章

序章

風裏有渺茫的歌聲。

隐隐約約，她似乎看見一點橙紅的光芒。

再近一些，原來是正在燃燒的，由數百根木柴堆起來的熾烈篝火。

她好像又變回姆媽懷裏的小女孩，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注視族裏的人穿着節日的五彩裙裳，聚集在空地上喝酒跳舞。

“阿媽，我好像聽到了馬蹄聲。”她忽然開口，輕聲道。

龍薇格停止手裏編織的動作，擡起頭，果然和女孩說的一樣，遠方的地平線上有人疾馳而來，白馬銀鞍，似流星飒沓。

随着馬蹄聲的逼近，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籲——”

白衣的青年勒住缰繩，翻身下馬。

不少姑娘好奇地打量這個俊逸非凡的中庭人，接觸到他的目光時，禁不住紅雲飛上雙頰。只有白發蒼蒼的巫祝仍拄着拐杖，站在最大的帳篷前，吟誦古老的歌謠。

老人的祝頌聲裏，白衣青年一路穿過人群，向龍薇格的方向走來，沾滿沙礫的散發後，溫暖的火光映亮了他的面容，眉宇修長，如同工筆聖手染墨描繪而成。

“鄯善·阿其朵·薩帕爾？”

他看到蜷縮在龍薇格懷裏的女孩，眼底忽然帶上了淺淺的笑意，向她伸出手，“你哥哥命我來接你回家。”

“我不是什麽鄯善，我叫蘇盈。”她和他對視着，固執道。

短暫的沉默過後，站在巫祝身邊的赤丹族長打破了寂靜，蘇欽達端起一碗酒走上前，用西州官方的語言道：

“尊貴的來自遠方的客人，請以這碗酒為你接風洗塵。”

青年接過酒，一飲而盡後，贊嘆道：“好酒！”

他抹了抹唇邊的酒漬，右手放于胸前，向蘇欽達躬身行禮，“赤丹族果然如傳聞裏那樣熱情好客，不知族長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的西州官話自然無比，仿佛已經在這裏生活多年，全然看不出半點中庭的痕跡。

蘇欽達點點頭，作出邀請的姿勢，随後與白衣青年一同步入帳篷裏。

等兩人再度出來時，大家已經恢複先前喝酒唱歌的狀态，龍薇格微微低着頭，摟緊了懷裏的紅衣女孩。

看見白衣青年走出帳篷，部落裏最漂亮的姑娘賽麗一邊跳着舞，一邊唱着綿綿的情歌，端酒送到白衣青年面前。

面對賽麗的熱情，白衣青年未有任何羞怯，流暢地飲完酒，和對方唱歌應答了幾句，然後重新走到龍薇格面前。

“夫人。”他微俯身，眼眸明澈，“請把這個孩子交給我。”

龍薇格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低頭編着手裏的金線，如同什麽也沒聽見。而女孩也老老實實縮在姆媽懷裏，專注地看着她的動作。

白衣青年一時有些尴尬，直到蘇欽達走過來，他才搖頭笑道：

“看來夫人舍不得鄯善呢。”

蘇欽達嘆口氣，沒說什麽，只是從妻子懷中接過女孩，然後把她的手放到青年手裏。

不料他剛轉身，女孩就掙脫青年的手，想要奔回龍薇格身邊，卻被青年攔住，只好氣鼓鼓地向蘇欽達抗議：“阿爸！”

聽到女孩的聲音，龍薇格站起身，抓住丈夫的手臂，用赤丹語和他說了什麽，眼神懇切。

沒有理會妻子的懇求，蘇欽達看向青年：

“帶她走吧。”

青年微颔首，抱起女孩将她帶上馬背，然後提起了缰繩。

随着一聲“駕”，那些零星的帳篷、燃燒的篝火和歡鬧的人群被遠遠地抛在身後。

突然，夜色裏傳來渺渺的呼聲，原是龍薇格喊着蘇盈的名字，不顧丈夫的阻攔，向他們追過去。

發現阿媽在朝自己跑來，女孩開始奮力地掙紮，但不管她怎樣動作，始終被牢牢地禁锢在白衣青年的身前。

她看見阿媽臉上的淚痕。

她感覺自己手心被塞入什麽冰涼的東西。

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那聲“阿媽”，就已從夢中醒來。

淡淡的月光照進窗戶，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子。

借着月光，蘇盈默默凝視着手腕上的東西——那是一串小小的金鈴，阿媽一直在編織的，說是要送給她當生日禮物的金鈴。

微寒的晚風之中，金鈴相互碰撞着，發出叮鈴的聲響。蘇盈走出馬車，重明鳥落在她的肩膀上，陪她凝望前方一望無際的草原。

半晌，才聽得她低低地道：“阿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