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油紙傘

油紙傘

1.

“你聽說過鬼謀?”

“那是什麽東西?”

“那不是東西,是一個組織,亦或是一個人的稱呼,因為是連接人與鬼與神之間的媒介,所以人們習慣将其稱為鬼謀。”

2.

街上熙熙攘攘,街市一片繁華,車輛川流不息,商品琳琅滿目。

叫賣聲不斷,雜戲聲不停,讓人實在眼花缭亂,心馳神往。

“要買些什麽嗎?”一賣油紙傘的商攤小販,翻快的眨巴着眼睛,面帶長“U”型微笑,雙手止不住的摩搓着,詢問從攤邊路過的行人。

只見那人全身用黑色披風裹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出他本來面目,與本來形态,單留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那人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但聽小販喊了一聲,便停住不前,轉身盯向小販懸挂起的把把撐開的油紙傘,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間就入了迷。

小販見機,眼珠光溜溜打轉,立即招呼起來,朗聲道:“哈哈,客人看看,我這些油紙傘可都是用上好竹木條,桐油一步一步制作而成的,保證持久耐用,質量也就不用了。”

“客人想要什麽種類的都有,什麽杭州西湖,天山雪蓮,百鳥争鳴,牡丹,睡蓮,煙柳等等的,應有盡有,無所不有……”

小販愣了愣,見那人似乎只盯着一把置于攤邊地上的撐開的紅油紙傘細看。

那把紅油紙傘上畫着一株白色梅花和兩只白色長尾雉,低着茸頭,短喙不知在低聲交談什麽,濃情蜜意。

那人許久不見發言,小販也有些不知所措,攤手指着紅紙傘,輕聲詢問道:“咳咳,嗯,客人可是喜歡這把紅油紙傘,如若客人喜歡的話,只需十文錢便可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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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動了動身,走至紅油紙傘旁,便蹲坐了下來。

優雅的拿起地上的紅油紙傘手柄,慢慢轉了又轉,瞧了又瞧,于那手柄下還系有一條紅色流蘇,那人拂了拂。

不一會兒,那人站了起來,将紅油紙傘快速的收放在了黑色披風裏,一言不發的轉身便走了。

“诶!等一下!你還沒……”

小販從攤位急忙走出正準備叫住那人,卻驚奇的發現攤桌旁早已放了一些碎銀子,遠遠超過紅油紙傘的價格。

就連小販自己也無從得知那人何時放置的,只得自言自語的發出了一聲感嘆道:“真是個奇怪的人。”

但見那人步履不停的穿過繁華街道,靜靜地走在了一條荒僻的雜草叢生的小道之上。

走去許久後,便來到了武夷山的一座綠樹成蔭的山峰,身體輕盈地跳至一棵參天大樹的枝幹上。

再默默的盯着與自己來時的方向,于似乎在等待着什麽,站立着,一動不動。

樹影婆娑,葉沙沙,不停的打在那人臉上,明暗交替。

忽的,一陣風悄無聲息的迎面吹過,将那人頭上罩着的黑色披風瞬間吹落了下來。

根根青絲随風揚起,發上毫無裝飾,散落腰際,兩色共搭,黑發齊腰,紅發齊股。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那陣風于似乎對那人沒有影響般的,眼睛不帶一眨,只是靜靜的等待着。

連頭罩也顧不及重新戴上,任憑發絲紛飛舞動。

随視角的下移,見那人左眼中下,有一條先豎着劃下的黑色直線,至鼻尖的位置,又朝左耳邊彎曲過去,當要折回來時,又換成了紅色彎曲線,豎直……

3.

未過幾刻,便可隐隐聽見吹唢吶,笙,铙钹互相敲擊的聲響朝山峰漸漸逼近。

讓人聽去,紛紛忍不住般的哀鳴而起,嘆問又是何人逝世人間,攜仙而去。

可謂是——

聞者傷心,動容,聽者流淚,感傷,世界之事,皆終了于死亡。

那人瞳孔一移,見着衆多白衣束身之人,齊手舉起三至四個花圈走了過來,立即警惕起來,死死的盯着所來衆人。

在花圈圓中工工整整的寫着一個大大的“奠”字。此外,四個轎夫擡着兩駕黑頂棕布環繞的木轎。

他們在一塊山峰的平地上停了下來,木轎停放後,從裏走出兩位老者。

一位身着黑白搭配道士服,頭發與髯須皆已華白,約莫六七十歲。

一位黑色鑲邊交領大袖長袍,黑色鑲金腰帶,發絲和髯須還呈現深黑色,大約四五十歲,背脊挺直,面容威嚴,有大将之風範。

道人向男人作了一輯,男人不忍的朝道人點了點頭。

道人領意,便朝前跨去幾步,用牙齒将右手的食指咬破皮,用血在平地上迅速畫了一個像一朵盛開的血睡蓮的法陣。

又用食指與中指從袖口抽出一張黃色符紙,将其懸在半空,用手快速比劃着——

立即出現鮮紅色符文,光芒四射。

道人大呼一聲“破”字,符紙便飛到了盛開的血花正中,符紙像血的光源,迅速向四周暗淡的花緣輸送。

整朵血花閃出逼人血光,平地瞬間搖晃起來,大家踉踉跄跄的相互支撐着。

其中還起了不小的風潮。

正當此時,血花下的地板逐漸從正中開始裂開。

站于樹幹上的那人,目不轉睛的盯着裂開的平地,抑制不住內心深處的激動,雙手按捺不住的抖動着。

當看見一座墓地慢慢從地中升了出來,墓碑之上赫然寫着“征西将軍荊”的紅字,一滴晶瑩的淚珠瞬間劃過那人的臉頰——

“她,最終還是找到了他。”

待一切恢複正常,道人朝男人又作了一輯,便靜立一旁。

男人走至墓冢前,先前的萬夫莫敵的威嚴将軍,轉瞬變成了一個顫巍巍的老匹夫,帶着絲絲哭腔道。

“快!拿盒子來!”

衆人聽到男人的喊聲,急急忙忙的走上兩個舉着長方形的镂花檀木盒子的奴隸。

男人緩緩打開盒蓋,裏是兩把長彎月刀,在刀空心的一頭挂着紅黑分配均勻的麥穗,下面則是一個螺旋金鈎同紅色流蘇。

男人将兩把刀取出,顯得蒼老無力,雙手發顫的将兩把彎月刀放在墓冢前,久久含淚伫立。

直至道人開口道:“荊老爺,該走了。”

男人雖依依不舍,卻也不得不下定決心,鄒巴巴的雙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着征西将軍荊墓冢。

最終,還是忍痛割愛的轉身,作輯道:“麻煩道長了。”

道人又從袖口抽出一張符紙,大喊一聲“封”字,又呈現先前場景。

不過——

是墳墓慢慢沉入地底,裂痕消失,平地漸漸聚合,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皆是一場幻影。

4.

那人待衆人走盡後,才小心翼翼的從樹上縱身跳下。

正準備走向消失的血蓮正中,剛一踏步,一下便被血花邊緣的花瓣彈飛了出去。

猛然撞擊在了樹幹之上,連樹都發生了顫抖,披風裏的紅油紙傘也滾落在了地上。

消失的血光又重現了——

不過是稍縱即逝的,那人喘着粗氣,艱難的站了起來,将地上的紅油紙傘抱起。

直勾勾的看着平地,驀然摘下一片葉子,像擲飛镖般的将起丢進血花歸屬方位之中。

葉子安然落地,又倏的取下身上披風,往裏吐去一口黑氣,丢入其中。

披風立即被血花伸出的條條血莖撕成碎片,随風散去。

那人見着這般場景,神色突變,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咽了一下口水。

她從未想過,好不容易找到征西将軍荊的墓地,卻怎麽也過不去。

目光遠遠的注視血花的正中,任風吹着她黑紅色搭配的裙擺,衣袖。

她想不出怎樣才能進去,只得跪了下來,在地上磕了又磕,苦苦哀求上蒼道:“老天爺,幫幫我!求求你了,老天爺,我只是想送一把傘給他。”

“幫幫我,我不會傷害他的,老天爺,我也不會打擾到他的,求求你了,老天爺。”

“我只是看看,哪怕是一眼,我也心滿意足了,決不貪戀任何,也不奢求什麽!老天爺,幫幫我!求求你了……”

那人不休不眠的磕到額頭出血,卻依舊沒有任何用。

眼見天漸漸暗沉下去,也未曾想過停止磕頭,聲音也變得沙啞了——

卻不想迎來了一場傾盆大雨。

那人并未立即打開紅油紙傘,不顧全身濕透,額頭上的血跡,沾粘着雨柱,順着臉頰流了出來,也無所顧忌。

依是“咚咚”的磕着。

不一時,地上的雨水一下變成了急促的血水極速的流淌了過來。

那人猛然擡頭,看見了先前的血花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逐漸打散了一些,并發出了強烈的血光。

剛癡呆的從地上站起,平地就立即搖晃了起來,風也逐漸大了。

就像先前道人施法般的打開墓地。

不一會兒,墓地慢慢從裂開的平地中冒了出來,聳立于平地之上。

那人再也無法控制住內心深處的沖動,抱着紅油紙傘,無所顧忌的奔了過去。

“啪”的一聲——

那人被血莖狠狠抽倒在了地上。

然而,值得興奮的是,那人踏進了一只腳,她一直循環往複着,進去又被彈出,進去又被彈出……

在那人終于快走至墓地前之際,手中的紅油紙傘“啪嗒”落在了地上。

頃刻間,她全身都被血莖穿透,懸置空中,動彈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全身痛苦的拼命掙紮着,那些血莖卻越來越緊,似乎快要把她撕成碎片。

漸漸地,那人越來越弱,艱難的擡頭看了一眼墓冢,眼裏布滿了淚水。

這是那人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她錯過了這次機會。

他将再也見不到征西将軍荊的墓冢了。

他還想掙紮着,可眼睛紅腫乜斜,即将昏厥而去,無論再怎麽堅持也辦不到了,淚水劃過眼角——

放置墓冢前的兩把彎月刀突然橫飛了過來,頃刻之間砍斷了所有血莖,又歸至原位。

那人滾倒在地,氣息很是微弱,懷中緊緊抱着紅油紙傘,氣喘籲籲的撐起沉重的身體。

一步一步的“走”至征西将軍荊的墓冢前,手指柔和的拂摸着墓碑,将紅油紙傘慢慢撐在墓冢上。

“将軍,謝謝您!”

便靜靜趴倒在了墓冢的石碑旁。

5.

一隊人馬走在雜草叢生的荒僻小徑上,士卒們個個看起來都是如此的疲憊不堪。

馬拖着長脖,也走得緩慢。

他們得快些趕上其他大部隊,已經連夜趕了許久的路程,口幹舌燥,汗流浃背。

騎在馬背上的荊,頭發上黑下紅,穿着紅黑色搭配的軍服,腰間插有兩把彎月刀,挂着黑白搭配的麥穗,流蘇。

在荊的右眼中下,有一條先豎着劃下的黑色直線,到鼻尖的的位置,又朝右耳邊彎曲過去,當要折回來時,又換成了紅色彎曲線,豎直。

荊見士卒一下皆站立不動,怪異的詢問道:“嗯?怎麽不向前了?”

一士卒抱拳作答道:“回禀将軍,在前面發現一具女子的屍體。”

“女子的屍體?”荊疑惑的重複了一遍。

便騎馬走了過去,望向士卒所指方向,從馬上起身下來,走向了女屍。

女屍也未死去多久,身體還不曾完全腐爛,只是有些昆蟲在臉上,身體上蠕動攀爬着。

荊嘆了一口氣,便下令将女屍埋了起來。

臨走時,瞧見悶熱的天空,呈現灰蒙蒙的一片,不停聚集灰色的雲層,似乎不久就會下一場雨。

随便的朝士卒喊道:“去将我的傘取過來。”

士卒極速将荊的白油紙傘取來,見荊将油紙傘打在了女屍的墳墓上,感到十分不解道:“将軍這是作甚?看這天不久就會有一場大雨,怎麽将傘置于此處,又無人可打,豈不糟蹋?”

荊豎立右手,不在意道:“無妨!我本就是軍家出生,受些風雨也不會有什麽大礙。”

“倒是這墓冢,剛埋去不久,容易受到雨的沖刷,既然将這女子埋下,也不可置之不理,贈予她也好。”

“倘若果真下雨,就我一人撐傘,我也羞愧難當的,與其這般不自在,還不如同軍中士卒一般,共享風雨,倒也暢快淋漓,哈哈哈……”

荊就這樣潇灑的騎着馬走了。

當荊寡不敵衆的倒于戰場上時,女屍用盡自己的全部力量,将荊的屍體保護得完好無損。

最終被自己的軍隊帶了回去,被皇上封為征西将軍。

在舉行入槟送葬時,念經的道士發現女屍的氣息殘留在上面,視為不吉,告誡道:“荊老爺,我在荊将軍的身上看見有邪氣,怕是有妖怪作祟。”

“如果就這樣簡單的将荊将軍的屍體埋下,怕荊将軍會不得安寧的,需得謹慎處理才好。”

荊老爺一聽,焦急道:“道長看看需要怎辦才好?”

道人一甩拂塵,慰藉道:“荊老爺大可不必擔心,貧道自有辦法,叫荊将軍免受妖魔的打擾。”

那道人便悄悄的将荊将軍埋在了武夷山,并施下了法術,隐藏了荊的氣息,使任何妖魔鬼怪都無法靠近。

所以在女屍找遍所有的地方,也未找到荊将軍的墓冢。

即使她常聽在征西将軍荊的石雕面前跪拜的婦女談到,征西将軍荊的墓冢就埋在武夷山的一座山峰的平地上。

可女屍将整個武夷山尋了個遍,也沒有找到荊的墓冢,便一直在武陵山待了一年之久。

在她失望時,卻聽見有人談論,荊老爺正在尋找荊将軍在戰争之中丢失的兩把彎月刀。

希望找到後,将其放入荊将軍的墓冢。

才對得起皇上所賜征西将軍中的“将軍”二字。

女屍才恍惚記起荊将軍插于腰間的兩把彎月刀,便到處去尋找荊将軍的兩把彎月刀。

走了無數個戰場。

最終,在荊将軍所征戰的西邊一個達官貴人的家中發現了這兩把彎月刀。

便将其偷偷帶出,謹慎的放于荊老爺枕邊。

急急忙忙的前往武夷山,等待荊老爺——

待那人醒來時,荊的墓冢已然葬于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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