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023/木雲木夕
清明時節雨紛紛,春雨連綿,一連下了好幾日。
二郎也病得越發嚴重,纏綿病榻,學堂那邊告了假。姜錦年依舊每日都來探望,但都被拒之門外。
顧戬之這次病得厲害,不僅咳得半條命都快沒了,還半夜發起高熱來,高熱不退,人都開始說胡話了。
顧瞻心疼兒子,打發人拿着自己的名帖去請了太醫院的院使陸太醫來,求人無論如何在府上寸步不離地守着二郎。
顧母也很擔憂孫子的病情,一天打發婆子去問三四趟,就連住在東宮的永樂長公主都打發身邊的內監來問了好幾次。
這日散學後,姜錦年又來知柏院看顧戬之,可以進院子,卻不能進二郎的卧房。
這是顧戬之的意思。
他不願意旁人看到自己病中的模樣,除了父親顧瞻、老太太和大夫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許入內看他。
姜錦年在東廂房的游廊下看到了正在隔窗聽雨的陸太醫。
姜錦年腦海裏時不時浮現顧戬之的命運谶言,她實在好奇得緊,憑着顧戬之如今這副篩子一般的身子骨,是如何成為一代戰神的?
他後來短命,怕也是因着身子不行的緣故。
小丫頭凝眉沉思的模樣引起了陸太醫的興趣。
陸太醫被留在定國府,心裏卻想着太醫院的一攤子事兒。
陸太醫是太醫院的院使,正五品,知天命的年紀,一副溫和而又雅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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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姜錦年穿着打扮不俗,便猜她是府上的小姐。
定國府他常來,對府上四房的基本情況是心裏有數的,三房的七小姐是個癡兒,也曾請他看過診的。
陸太醫眼眸闊了闊,坐在支摘窗底下品茗,似笑非笑地看着姜錦年。
他手指摩挲着杯沿,在等姜錦年發現他。
姜錦年人還沒有窗戶高呢,她擡頭看了看,瞥見了陸太醫,不覺一愣。不過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彎唇笑了笑,眸光亮晶晶的。
陸太醫也是一怔,爾後便勾唇笑起來。
這倆人一個坐在屋內,一個立在檐下,原本只是淡淡一笑,爾後又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陸太醫便走出了房門,和姜錦年攀談起來,很快便從她的嘴裏确認了她是顧府七小姐,不免對她就多了十二分的好奇來。
陸太醫狀似随意地和姜錦年閑聊着,越聊越心驚,這七小姐分明是生而癡傻,怎的又好了呢?
這真的是那個癡傻的七小姐嗎?
姜錦年瞧出陸太醫的心思,卻并不理會,只問他道:“二哥哥的病,何時才能好?”
陸太醫背着手看向庭院中的參天古柏,默了半晌,方嘆道:“二郎的病已入肺腑,好不了了,只能用湯藥吊着,平時用九香丸續命,小心将養着。”
姜錦年愣住,鹿眸掠過驚疑,不解,“可、可他還要——”成為戰神呢!
陸太醫疑惑地睜大眼,心裏滿是無奈,只能長嘆一口氣。
是啊,二郎這孩子鐘靈毓秀,生在這樣鐘鳴鼎食之家,衣食不愁,卻注定長不成,豈不是人世間最令人扼腕的事兒麽!
姜錦年愣愣搖頭,“不該,不該如此。”
她提着草綠色紗裙裙擺,颠颠兒地跑向顧戬之的卧房。
陸太醫瞧着她小小的背影跨過門檻,心頭好似被什麽東西輕輕拽了一下,又澀又疼。
身為醫者,他時常會有無能為力之感。
屋子裏一股藥香撲面而來,顧戬之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嘴唇發白,幹得皴裂。
良圖坐在腳踏邊上伺候着,許是熬了幾宿,精神都被榨幹了,便歪靠着床沿打盹呢。
但他不敢放心睡,一聽到半點響動,便醒來了,扶着床沿站起身,扭頭看過去,見是七姑娘,勉強笑了笑,“七姑娘,您、怎的來了?”
姜錦年抿唇,點一下頭,走向了床邊。
她蹬掉鞋子,爬上床沿坐下,垂眸看着昏迷中的二郎。
少年生得一副稚嫩但是風流的顏色,只是臉色實在白得可怕。時不時蹙眉,喉嚨溢出一連串咳嗽,就連呼吸都是灼熱的。
姜錦年緩緩握住少年滾燙的手,心疼地喚了一聲:“二哥哥。”
少年修長的指尖輕顫了下。
良圖眼圈一紅,用袖子擦眼睛。
二郎發病,府上的小郎君小娘子誰也沒來看過他,頂多打發丫鬟婆子來問問。他們都怕二郎這個病,怕被傳染,只有七姑娘進了這個房間,只有七姑娘不嫌棄二郎,還親香地握住他的手。
只有七姑娘對二郎是真心的。
那些二郎從未在其他兄弟姊妹那兒得到的親情啊,七姑娘給了。
良圖為自家二郎歡喜,卻也擔心,七姑娘年紀小,萬一真被過了病氣,三奶奶不讓七姑娘和二郎來往了,那可不美了。
“七姑娘,二郎會好的,就快好了。您別擔心,您且先回去,等二郎好了,我來告訴您。”
姜錦年卻置若罔聞,眸光凝滞,她意識沉浸到系統,問小金道:“小金,你能幫我查查他怎麽了麽?”
小金猶豫了一下,用元氣滿滿的少女音道:“宿主,可以是可以的,只是要扣除八百八十積分,宿主您目前的積分還不夠呢。”
姜錦年眨了眨眼睛,退了出來,八百八十積分?她辛辛苦苦攢了一個月,才攢了三百七十八個積分,照這個進度,至少還需要兩個月。
她有些沮喪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沒用得很。
系統似是感知到了宿主的情緒,便安慰道:“宿主,因為您還小,又改變了前世的命運軌跡,規避了和前世宿敵正面周旋的沖突,所以重生直播間的粉絲才不買賬。但您放心,命運可以改變,卻不能完全改寫,那些命中注定該遇見的人,您遲早會遇見的。”
姜錦年在心裏啊了聲,這可不是什麽好消息啊,她可不想和殷複那個爛人遇到啊。
只要一想到殷複這個名字,姜錦年心裏就覺得又氣又懼,恨不得這輩子再也不要遇見。
良圖在一旁看着七姑娘一會兒嘆氣,一會兒皺眉頭,一顆心也是跟着七上八下的,幾度欲言又止。
“七、七姑娘?”
姜錦年似是才回過神,嗯了聲,要把二郎的手塞回錦被裏去,卻無意間瞥見他腕骨處的肌膚上有細細的绛紫紋路,不覺鹿眸一擴,舉起他的手湊到眼前細細看。
良圖:“……”七姑娘這是在作甚?
“七姑娘,您在看什麽?”良圖吸了吸氣,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道。
“二哥哥手上的紋路,是近日才有的麽?”姜錦年沖良圖招手,讓他過來看。
良圖湊過來一看,先是一怔,又眨了眨眼睛,仔細看了看,撓着腦袋困惑道:“不、不知道啊。從前好像沒見過,不過這麽細,不細看也看不出來。這得告訴陸太醫罷?”
姜錦年嗯了聲,又往上撩少年的衣袖,見手臂上已經滿是這種細細的紋路了,不覺眼瞳大擴。
不知為何,姜錦年一看見這種紋路,便總覺得似曾相識,她一定是見過的。
不該是這樣的。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睛,試圖撥開那一重重的厚重迷霧,瞥見真相,可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腳步聲響起,良圖把陸太醫請了進來,并試圖向陸太醫解釋清楚二郎手上的東西是什麽。
“陸太醫,您快看看,二郎手上的是什麽?”
陸太醫看到姜錦年的那一剎那,有一種很奇怪的直覺掠過心間。
這不是一個三歲的孩子該有的神情啊。
姜錦年見陸太醫進來,便滑下了床,穿上了自己的鞋,守在一旁看着。
陸太醫捧起顧戬之的手臂看,眸光閃爍,臉上神情變幻,又給二郎搭脈,卻久久不曾吐露半個字。
良圖在一旁急得抓心撓肝的,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問:“陸太醫,二郎、沒事罷?怎的突然長這種東西了?這、這是什麽?”
陸太醫替少年捋好衣袖,塞進被窩底下,起身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卻什麽都沒說,便快步走了出去。
良圖和姜錦年對視一眼,俱是一頭霧水,卻又揪着一顆心,擔憂地看向床上躺着的少年郎君。
陸太醫那是何意?
二郎不行了嗎?
不是說可以活到二十歲麽?
姜錦年心情沉重地回到了薰風院,連暮食都沒什麽胃口,文氏擔憂地看了她好幾眼,給她揀她平日喜歡吃的魚丸。
文氏就殷殷開解道:“姩姩,你二哥哥會好起來的,有陸太醫在呢,他可是咱們大亨醫術最好的大夫了,你就別太擔心了。姩姩乖,多吃點,才能長得高,長得大呢。”
顧明也給女兒搛了一筷子綠油油的野菜,“你娘說得對。姩姩,你還小呢,這些事兒不該你操心呢,你這幾日就別去知柏院了。你去找娥姐兒玩兒啊。”
姜錦年戳了戳碗裏的菜,往嘴裏送,無精打采地嗯了聲,好半晌,她忍不住喃了聲:“二哥哥好可憐呢。”
這話讓顧明和文氏吃飯的動作一頓,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愕、贊賞和無奈。
小丫頭咋就這麽聰明呢!
翌日,天終于放晴,族學放了假,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要一起去郊外的莊子踏青,放風筝玩兒。
顧睿是知道這個慣例的,便也給姜錦年放了一日的假。
早上打發了瓊鴉去知柏院問情況,說是二郎身子好多了,已經退了熱,熬過最兇險的時刻了,只要小心将養着,就沒事了。
沒事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用天天躺在床上了,他的病根卻沒有除去。
六娘顧堇娥來約姜錦年同去,姜錦年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
最近天天下雨,确實挺煩人的。
尤氏來約文氏,文氏不放心女兒便也答應了。
四房女眷一輛馬車,大房的大娘、二娘和三房的文氏母女共乘一輛馬車,四爺和大郎、三郎一輛馬車,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們擠一輛馬車,一共四輛馬車,三爺并一衆護衛、小厮們則騎着馬,浩浩蕩蕩往郊外的鳳山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