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

094/木雲木夕

聽到屋外的拍門聲和金三的叫喊聲,屋內的女眷們都驚得手足無措。

五娘和六娘都看向七娘。

六娘左右看了一眼,不知自己是該躲在被窩裏,還是下地,她剛洗完腳,沒穿羅襪,今天的棉布襪已經髒了,她剛扔進木盆裏,打算搓洗了來着。

姜錦年也只是趿拉着鞋子,光足,她的襪子也髒了,娘親幫她一塊兒洗了,不過她打算一會兒熄燈後從空間裏摸兩雙幹淨的襪子,她一雙,娘親一雙。

其他人就算了,省得鬧起來,又有一頓閑氣要受,她不想節外生枝。

不患寡而患不均。

“來了——”姜錦年端起木盆,走到門邊。

文氏忙丢下洗了一半的襪子,快步走到女兒身邊,小聲問道:“要打開門嗎?”

尤氏壓低聲音道:“他又來作甚?這麽晚了,二哥他們怎的還不回來?你們別開門啊!萬一他們要做什麽,咱們幾個老弱婦孺可頂不住。”

顧母忙手忙腳亂地替二郎擦幹腳,抖開有些發潮的被子蓋在他身上,走到屋中央,看着文氏母女,心裏七上八下的。

此時,外頭又傳來金三踹門的聲響,槅扇差點都要被他踹爛。

驿站的門年久失修,經不起金三幾腳,就會被踹翻的。

姜錦年看向文氏,用眼神示意她開門,壓低聲音道:“阿娘,開完門,您就撤。”

文氏心懸在嗓子眼,小聲問:“姩姩,你要做什麽?”

“一會兒您就知道了。”說完,姜錦年又大喊道:“金三爺,別踹了,要開門了。”

門外果然消停了。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

金三撩起綠豆眼的眼皮子居高臨下瞪着姜錦年,以及滿屋的老弱婦孺,嘴角露出一個兇狠的獰笑。

然而,他還沒笑完,兜頭一盆洗腳水倒在他臉上,洗腳水甚至還是溫熱的,他臉上的笑容一僵,眼裏登時迸發出要吃人的綠光。

屋裏屋外的世界霎時間都靜止了。

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潮濕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

跟随金三而來的陳七和丁東來都驚得雙目圓睜,嘴巴大張,忘了呼吸。

顧七小姐這是瘋了嗎?

她怎麽敢這麽對金三爺?

金三爺好歹是押送他們去貴州的小頭目,這一路上過好過歹可全都指着他呢。

文氏也驚得目瞪口呆,一顆心差點沒從嘴裏蹦出來。

顧母也臉色變了變,薄薄的嘴唇翕動了下,但什麽都沒說。

尤氏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低聲喃喃:“我莫不是眼花了?我怎麽看見七丫頭端了洗腳水潑金三一臉啊?”

徐霜婳把八娘摟在懷裏,一時也拿不準七娘這麽幹的目的,只神色緊張地盯着門外。

“顧七娘,你還真當老子收拾不了你了?”金三擡手用力一抹臉上的水珠,憤恨地瞪着姜錦年,一只腳邁過了門檻,高大的塊頭似一堵牆,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

姜錦年手伸向袖袋,摸到了電機,仰着腦袋,冷聲道:“金三爺若是想死的話,大可過來試試。”

金三接觸到顧七娘眼裏的冷靜殺機,注意到她手的動作,不覺瞳仁一縮,腳步一頓,另一只腳沒有跨進來,只踩在門檻上。似乎随時準備奪門而逃。

他手把在刀柄上,抽了出來,刀身散發出可怖的寒光。

金三掃了一眼屋裏的老弱婦孺,以及睡在角落裏的顧二郎,綠豆眼眯了眯。

“顧七娘,沒有顧二郎,你休想近老子的身!”

“金三爺,不怕死,只管放馬過來。”

姜錦年鹿眸冷沉,她是威脅之語,她哪裏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使用電機,露餡的可能性太大了,她很難妥善抽身,處理不好,可能會連累顧家人。

但她必須如此,擺出不怕魚死網破的架勢,才有可能會唬到金三。

“殺了我,你也逃不了!”

“那是金三爺死後的事兒了。”

金三雖拿着刀,脊背卻無端發寒,尤其丁東來又在一旁不停聒噪:“三爺,您可得當心,千萬莫要離那丫頭太近。那丫頭指不定又會使什麽暗器,偷襲您,害您動彈不了!”

“我就是一時不察,被她得手了。痛得我呀,刀都握不住,不然哪裏能被她鑽了空子?三爺,您千萬當心!”

陳七也在一旁勸道:“金三爺,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裏能撐船,高擡貴手,莫要跟顧七小姐一般見識了,她年紀小,不懂事。真鬧起來,兩敗俱傷,誰也落不着好。都這麽晚了,趕了一天的路,都累得不輕,不如早點睡覺,養足精神,明日上路才能輕松點兒。”

他實在是看眼下的情形太糟糕了,怎麽看,顧七小姐都是吃虧的那一個,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金三傷了她。

丁東來卻哼哼道:“你胡說什麽?三爺來都來了,怎麽能空手而歸呢?這不是打咱們三爺的臉麽?顧七娘不守規矩,就該吃教訓。陳七,我曉得,你看上了顧七娘,不過一碼歸一碼,她出手傷了我,又壞了三爺定下的規矩,勢必要受罰,你最好拎得清,否則,三爺連你也一塊兒收拾。”

“丁哥,你胡咧咧什麽!是你自己貪心,非得多要,顧七小姐不給,這才對你動手。你慫恿金三爺來替你出頭,萬一金三爺傷到了哪裏,你可脫不了幹系!”陳七氣得臉紅脖子粗罵道。

金三心裏不上不下,綠豆眼始終盯視着顧七娘,見她眸光沉靜如淵,一點兒都不懼,加上之前的兩次慘痛教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還真的怕這丫頭不管不顧,要和他玉石俱焚。

他只是想教訓一下她而已,并不想死。

人死如燈滅,死了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

怕死的,遇上不怕死的,自然是怕死的先慫。

但金三需要一個臺階,他也不能就這麽灰溜溜夾着尾巴落荒而逃,他故意看向陳七,“是丁東來先惹事的?”

陳七一怔,忙點頭應道:“是啊,金三爺。您千萬別被他蒙蔽了。咱們出來一趟不容易,全須全尾地回去,才是正經。顧七小姐雖說霸道了點兒,但只要咱們不惹她,她也不會亂來。咱們都各退一步,安安生生地睡個好覺,對誰都好。”

金三面色和緩,目光帶到一動不動的顧二郎,心道,等顧二郎死翹翹了,他能拿到一百兩賞金,這個顧七娘獨木難支,他遲早能收拾了她。

且忍一時之氣,保全自身要緊。

此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響起,顧家的男丁們拎着木桶和洗刷過的鞋子回來了。

顧睿:“出什麽事了?”

顧明也趕緊走上前,看了一眼金三,見他正堵着門,不禁皺起眉頭,又看向七娘,關切道:“姩姩,怎麽了?金三爺來這裏幹什麽?”

姜錦年也并不真的想和金三同歸于盡,也看出金三已萌生退意,只是需要她遞一個臺階,便道:“哦。我們去給祖母打點熱水,丁押司漫天要價,我懶得搭理他,就點了他的章門穴,誰知他拱火拱到金三爺這裏。”

“金三爺打上門來,我一時害怕,手抖,就把手裏端着的水潑出去了,金三爺正生氣呢。”

陳七聽着嘴角直抽抽,她那準頭,金三爺生得那樣高大,可絕不是手抖就能抖到他臉上去的。

顧明深知事情絕不像女兒說得這麽簡單,但此時此刻,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事情才能善了,真要鬧起來,吃虧的,肯定是他們顧家人。

二郎還病着呢。

“小女性子乖張,得罪了金三爺,我替她向金三爺賠個不是。還望金三爺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她一個小姑娘計較。”顧明叉手道。

金三冷哼一聲,綠豆小眼睛又陰恻恻地睃了一眼炕上鼓起的一個長包,在心裏自我寬慰了一番,方端着架子罵道:“老子一早便說了,你們顧家人是去流放的,不是來享福的,熱水得先緊着我們押司用,你們要插隊,就得付錢,一兩銀子一桶,明碼标價,童叟無欺。”

“下次再讓老子知道,你們去搶熱水,休怪老子刀下無情!直接砍死了事,拖去亂葬崗。”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小眼睛一一掃過屋內的老弱婦孺們,眼底兇相畢露,俨然一頭站着的野獸。

姜錦年白了他一眼,沒和他扯皮,她知道,再扯下去,天都要亮了。

和金三這樣的小人沒什麽可說的,明日的事兒明日再發愁。

尤氏忙賠笑道:“知道了,我們不會了。金三爺,您快回去歇着罷,一會兒我們會好好教訓七丫頭的。她弄回來的熱水,我一次也沒用過,跟我無關吶,您可莫要錯怪了我。”

顧母也站出來道:“這次是我們不對,下次定會注意的。金三爺消消氣,老身替我孫女向您賠個不是。”說着,福了福身。

金三自覺面子也掙回來了不少,便哼哼兩聲,轉身走了。

陳七和丁東來也跟着走了。

顧家人忙進去,關上門,一個個都松了一口氣,懸着的心落回肚子裏。

尤氏大聲道:“七丫頭,你膽兒怎麽那麽肥呢?不給錢,就硬搶了三桶熱水回來啊?你不要命啦!你看金三那副要殺人的樣子,吓死人了!”

“你又不差錢,幹嘛這麽摳門,你不怕有命攢錢沒命花麽?”

“年紀輕輕的,掉錢眼裏了,錢麽,就是用來花的,老太太身上還有錢呢,你別替她省錢!”

姜錦年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欠奉。

尤氏還不知道,她前面兩晚的熱水都沒花錢呢。若是知道了,估計還有一通話要說。

顧母也道:“對,姩丫頭,你們幾個姐兒的安危比錢重要。以後切莫如此莽撞行事了,忍一時之氣,方能海闊天空,一兩銀子确實是太貴了,好在這個錢咱們還拿得出,忍忍就過去了。”

“等咱們平安抵達貴州,就好了。到時候咱們就可以安安穩穩開始新的生活了。”

文氏也拉起女兒的手道:“姩姩,你要聽祖母的話。娘不想看到你以身涉險。”

姜錦年本來也是無可無不可,只不過是不願接受金三的盤剝壓榨罷了,她雖然很有錢,可她就是不想向金三這種人屈服。

哪怕只是一桶免費熱水,也是她不屈的勝利。

金三看二郎病重,以為顧家人沒了倚仗,又躍躍欲試,想要加重對他們的欺壓,今晚若不是她抱着玉石俱焚的決心,金三肯定會朝他們砍刀。

希望明日能雨停,二郎能恢複一點生機罷。

“我知道了,祖母,阿娘。”姜錦年點點頭。

尤氏:“還有我呢?你這個死丫頭,敢情我說一籮筐,你全都當耳旁風了是罷?”

顧明不悅地瞪向尤氏道:“四弟妹,你罵誰是死丫頭呢?”

顧眺也瞪了尤氏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怎麽哪兒都有你?”

尤氏也瞪向顧眺:“我說得也沒錯呀!怎麽老太太說就是對的,我說就是錯的?沒你們這麽欺負人的!”

顧眺無奈嘆氣,也就是他戴着枷鎖,拿她沒轍,不想在兩個哥哥面前丢臉,只能低聲哀求:“就當是我求你了,閉嘴行麽?”

驿站內,丁東來不死心,小跑着在金三身後追問:“三爺,就這麽放過那個小丫頭片子了?眼下顧二郎病重,正是咱們動手的最佳時機呀!萬一等顧二郎又好了,咱們可就拿他們兄妹倆沒轍了。”

“你懂什麽!那顧二郎一日不如一日,方才我們鬧出那樣大的動靜,他都睡得跟死人一樣,等再過幾日,他死得透透的,我們再收拾顧七娘,豈不是易如反掌?”金三冷哼道。

丁東來哦了聲,興奮得拍了一下大腿,奉承道:“三爺說得是。指不定顧二郎今晚就死了。明日咱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收拾顧七娘了。”

陳七抿了抿唇,“顧二郎若是死了,那他的屍身該如何處理?是要運到貴州去嗎?”

金三獰笑道:“把他腦袋割下來就行,死在驿站,就讓驿丞去操心埋哪兒罷。哈哈……”

他只要憑人頭去領一百兩賞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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