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舊匣緊鎖此世因 新雪拂過前程事
饕餮箱靜靜地置于桌上。紅色的雕漆外紋,琥珀裝點的內壁,鑲金的提手。一切都那麽熟悉又那麽陌生。
影簌輕撫饕餮箱,饕餮箱微微顫抖,似乎在回應她。影簌突然反應過來,縮回了手——不行,如果饕餮箱有變,宋年馬上就能認出她。現在不行。
她轉身觀察起這個房間。房間整體呈圓形,四周無窗,是個密室。牆上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有一副畫,畫的是一位粉衣仙女側卧于桃花樹上,一手撐臉,一手挑着酒壺。樹下一張小榻,擺着酒盞。
畫的是她。秋波眉,丹鳳眼。她總是愛在那顆幻化的桃花樹上喝酒。
為什麽這裏會有她的畫像?
地上兩個箱屜,裏面裝着她當時随手扔在外頭,尚未裝進饕餮箱的物件。酒壺與酒盞,吃了一半的糕點……等等!這個不會壞嗎?!還有幾件她的衣服。這些被特殊的法術保護,保存得很好。
啊?為什麽這些東西會在這裏?
影簌細細回想,自己随手亂扔的東西好像不止這些。她又一番翻找,果然找到了很多“垃圾”。尤其是在某個櫃子裏,有她發皺的裏衣。
為什麽皺成這樣?影簌好奇地展開,只看一眼便迅速揉回去。
有些東西,還是別細想比較好。
問題是天珠不在這裏。這裏已經是整個夜坊司最隐蔽的地方了,天珠還能藏在哪裏?難道還有別的密道?寶庫是幌子?又或者……
門外傳來響聲。
糟糕,說宋年宋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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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莽守在門外,精神飽滿地盯梢。
他雖然假扮的尋常守衛,但身家功夫已是金丹往上。他有自信能攔住任何一個士兵。
但是來者是宋年。
李莽甚至沒看清來者的模樣,臉上便閃現一只腳。他迅速反應,架臂阻擋,卻被壓得重心失衡,連連向後跌去。後背與牆壁猛然一撞,咳出一口鮮血。未待他震驚,一柄利劍向他脖頸劃去。他低頭躲開才發現來者竟是宋年。
為什麽宋年會親自來?
李莽的疑問沒持續多久,他就無法思考了。
利劍穿過他的胸膛,收回的時候還轉了一下。鮮血如注,李莽死不瞑目。
宋年不忘再在屍體上戳兩下。
因為以前師傅叮囑過他——殺人要補刀。
密室只有一條出路,出去一定會遇上宋年。
影簌只好在屋內躲起來。
她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心跳得越來越快。宋年進到密室。他走向那幾個抽屜。
完了,翻完東西沒收。
宋年拿起那件裏衣。
哦豁。
宋年猛然回頭,劍柄一掃,就将蝸在牆角視野盲區的影簌掀了出來。影簌幾個翻身穩住身形,還未站定,一套劍招就甩了過來。影簌趕緊拿新學的日月劍接下。宋年的劍法遒勁有力,在她的訓練下又加入了詭谲的章法,尋常劍招根本阻止不了。
逃!影簌只有一個想法,但是她剛展露出想逃向外面的意願,宋年就劍指往下,紮穿她的手臂,直接将她定在牆上。
還沒等影簌喊疼,脖頸處一個重擊讓她兩眼一黑。
楊柳兒,你這具身體怕是要交代在這了。
(預警,女主悲催時刻)
等影簌再次醒來,已是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之中。
冰冷的鐵铐将她挂在牆上,渾身酸痛動彈不得。牢門打開,一個士兵進來拷問她。
問題永遠是:來寶庫偷什麽?
她當然不能說出天珠,于是就被一下又一下拷打。
皮鞭是帶刺的,沾了鹽水,每一次刮過傷口都是鑽心的疼痛。雙手被指夾夾着,十指已經失去知覺。每次她失去意識,士兵就會把她的頭按進冰水裏。
她想幹脆暈死過去,被按進冰水裏也不掙紮。嗆進好多水,空蕩蕩的胃裏似乎能聽見水流。但是士兵提起她的頭,用膝蓋踢她的下巴。口腔裏滿滿是血,她吐出來好多血水。
由于這回是獻舍,她是無法主動脫離身體的,只能等身體死亡。
讓我死讓我死。此刻她的心情和楊柳兒一樣。
士兵進進出出好幾回,得不到任何答複。
終于,不知過去多久,宋年進來了。
影簌再次被冰水潑醒,她又見到那雙陰鸷的雙眼。
宋年坐下,慢條斯理地開口。
“看來他們無法讓你開口。我換個問題吧,你的娘家一夜之間沒落,是你做的?”
他是問楊家府的事。
影簌這才有了點反應。但也僅是一點,畢竟那是屬于楊柳兒的事,而不是她。
“你丈夫也是你閹的?”
影簌聽到這,莫名想笑。
“你沒有理由來夜坊司。”
是的,楊柳兒沒有理由。
“我早就知道李莽有二心,等着他放人進來。”
啊?
“沒想到居然是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宋年盯着她,“我想不通,他為什麽會給你打掩護?”
額……其實李莽不知道她的實力,她是經由陸七認識的李莽,可能陸七跟李莽吹過她吧。
“你的毅力值得敬佩,但是夜坊司也有自己的手段。我很清楚,如何讓人生不如死。”宋年起身點燃旁邊的蠟燭。
影簌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宋年拿出一個烙鐵。
影簌想尖叫,但是嘴被堵住發不了聲。
“想交代了,就點點頭。”
烙鐵在靠近。發紅的鐵塊在空氣中慢慢退色,與空氣發出輕微的震顫。
影簌拼命搖頭。
烙鐵貼近她的皮膚,隔着一段距離她都感受到了熱量。
溫暖,死亡臨近的溫暖。
她流着眼淚搖頭。
宋年再次發問:“是誰,派你來的?”
熱量越來越高,發燙。
影簌停止搖頭,看着宋年的眼睛。有很多很多話,想說但是說不了。她不知道,此刻到底該恨宋年還是恨天理。
滾燙的鐵塊貼上胸口。滾燙的淚落進冰冷的地板。
京城的第一場雪飄下,一具屍體被丢出夜坊司。與此同時,遠在京郊的鄉下小院,床上的女人忽然驚醒。
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影簌大口呼吸着現實的空氣。
照顧她的婢女吓得丢了端着的水盆,忙上前查看:“我的青天大老爺,姑娘你醒了?”
影簌迷茫地看着她。婢女趕緊自我介紹:“姑娘,我叫小紅,是楊小姐雇來照顧你起居的。哎呀沒想到這才一個月您就醒了,啊呸呸呸,醒了是好事。”她拍拍自己的嘴巴,“姑娘你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影簌感覺很不好。頭很疼,全身幻痛,在地牢那些天所受的折磨在她心頭萦繞不去。此番靈魂接連轉移,靈臺損傷也很大。還有就是,這間屋子,好冷。
“小紅……”她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小紅趕緊貼來耳朵:“什麽事?您說。”
“冷……”影簌滿腦子都是地牢的冰水。
“姑娘稍等,我去燒壺熱水。”小紅拾起水盆離開了房間。
周圍安靜下來,影簌看向窗外。
這裏是個很荒僻的村莊,周圍也沒有幾個住戶。白茫茫的雪蓋住一切綠植,降下安寧的帷幕。
在小紅的照顧下,影簌漸漸恢複了力氣。從能直起身到下地,再到能走出屋子,又花了數日。
小紅攙扶着她:“姑娘小心着,這幾日一直下雪,門外積了可厚一層雪。”
影簌踏上雪蓋,雪被她踩得凹陷下去,腳也被卡在雪堆裏。她如同一個對萬物充滿好奇的嬰孩,将腳擡起又放下,往複好幾次。
小紅看着笑出來:“姑娘以前沒玩過雪?”
玩過的,但具體多久以前,她不記得了,久遠到忘記了當初的感覺。對于雪,她只能想起——宋年。
有一天,小宋年興奮地進到翡翠鏡裏對她說:外面下雪了。可他看到趴在樹上看話本的影簌,又突然語塞。影簌看出他的顧慮,從樹上下來。
“緊張什麽?你師傅我什麽沒見過?不過是雪而已。”
影簌一揮手,這萬年不變的翡翠鏡裏也開始下雪。
宋年呆呆地伸出手。
翡翠鏡裏的一切景物都是幻象。雪碰到宋年的手便消失了,不冰,無形,不會融化。
終究是假的。
宋年定定地看着手掌:“師傅,我一定讓你見到真的雪。”
“诶诶不必,你帶進來我還得打掃,麻煩死了。”影簌那時,是真的嫌麻煩。宋年的唇角耷拉下來,仿佛是他被嫌棄了。
影簌摸摸他的腦袋,不忘提點他:“所以你要好好修煉,争取早日帶我出去。”
“嗯。”宋年乖巧地點頭,他攤開手心,裏面是他用幻術凝成的雪球,“那出去以後,我要和師傅打雪仗。”
影簌笑起來:“好。”
“不止是冬天。春天去采青,夏天去納涼,秋天去賞花。”
“好好好。”
“敷衍。”宋年不滿地看着她。
影簌伸出她的小指:“那拉鈎?”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嘴上是這麽說,他還是伸出了小指,與她勾在一起。
“姑娘怎麽哭了?別吓我呀!”小紅忙掏出手帕。
沒辦法,她現在一想到宋年就委屈得想哭。
小紅覺得她是久病成心疾,請了大夫來開了幾副安神的藥。
“姑娘,我送大夫回去的時候,聽到不少城裏的趣聞呢!要不要聽聽?”小紅也不等她點頭,滔滔不絕起來,“前陣子安平郡主的比武招親大會知道嗎?辦得可熱鬧了!最終勝者是沈拂溫沈公子。”
沈煦字拂溫,果然是他。
“可是誰也想不到,這位沈公子居然拒絕了安平郡主,轉頭跑去邊境參軍了!”小紅激動地把臉貼過來。影簌也被勾起了興趣:“為什麽?然後呢?”
“然後……沒有然後了。”小紅坐了回去,“有人說是安平郡主貌醜,可是大公主那樣一等一的美人,生的女兒怎麽會醜?還有說郡主品性不佳,潑辣蠻橫的。從前可沒聽過這些傳聞,一被拒婚倒是什麽謠言都出來了。依我看,是那沈公子的問題!”
影簌敷衍地點點頭。
小紅叨了一會兒沈煦,又聊到陸七:“滕王陸庭和你知道吧?前陣子昏迷的皇帝醒來後,給他和韓将軍之女賜婚了!這下滕王也有儲君的資格了,太子要急瘋了吧。”
雖然不太懂,但陸七應該是過得不錯。說起來,好久沒聯系他了。跟他彙報一下夜坊司寶庫的見聞,再換取一些情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