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孔雀開屏
第12章 孔雀開屏
姜臨拎着風澈站上此處最高的哨崗,風澈環顧一圈,此處狹窄閉塞,三面防風,朝向城外一面視野開闊,月光自此溶溶灑落,遠處朔風鼓吹,以他如今的耳力,也只能聽見細微的簌簌聲。
靜寂,隐蔽,狹小。
風澈感嘆,真是絕佳的面對面訓話之地,一言不合一劍給他砍了,別人都聽不見他的慘叫。
風澈盤算着怎麽把“塵念”這個小崽子留下的說辭,卻見把他帶上來的姜臨看也沒看他,徑直盤膝而坐,開始合眼調息。
風澈不明所以。
他站在原地靜靜等待姜臨睜眼,站久了開始左右搖擺,心裏忍不住罵罵咧咧:
什麽情況
這不是虐待功臣麽
他今天可是救了姜大少主,沒他的話現在姜少主可是要丢了非毒魄。
雖然說都是“塵念”惹的禍……但要怪也要怪到那個偷人魂魄的姬家修士身上啊……
他悲憤地想着,雖然累了一天了,但此時身份受制于人,他只能看着姜臨閉目調息,繼續保持微笑。
姜臨盤坐在避光處,眼睫顫了顫,終于在風澈的注視下緩緩睜開了雙眸。
他眼底疲倦厚重深刻,隐在暗處只剩一點黯淡的高光在眸裏留滞,他聚焦了一會兒,看風澈還站着,輕聲道:“你坐下啊。”
風澈對視一眼,整個人都呆了呆,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聽從命令老老實實坐在了地上。
這地方太窄,站兩個成年人都顯得擁擠,更別說相對坐下。
他微微收着腿,小心翼翼地盡量避開與姜臨膝蓋的接觸。
風澈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
姜臨似乎只是告訴他讓他坐下,這會兒又合上了眼,似乎疲憊至極。
風澈暗暗接上“塵念”的靈識,罵了它八百遍,問了它八百遍,“塵念”還是那副哆哆嗦嗦的死樣子,在他手腕上打滾撒潑,傳回來的嗚嗚聲像是在大聲喊冤。
行吧,看樣子“塵念”是一點沒碰姜臨的靈府,或許是姜臨所中的幻陣,看破過于勞心費神了吧。
他心裏稍稍安定了下來。
經過一天的奔波調查,追蹤的蔔術上消耗了太多靈力,此刻丹田之中靈氣幾乎消耗殆盡。其實他剛一坐下來,骨子裏的疲憊感就湧了上來。
強撐到現在,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複活歸來,雖說只丢了一半修為已是萬幸,但他的神識奇跡般地保持着當年的境界,就像是被溫養至今一樣。
修真界有一項常識,有些天資過人的孩子生下來便神識出衆,高出身體的境界超過阈值的話,身軀為了适應神識的高壓,選擇靠沉睡來平衡協調,但神識這種東西,修煉起來繁複冗雜,毫無邏輯,随着修煉過程,會漸漸恢複到阈值之內。所以幾乎沒有人還會在築基之後睡覺了。
然而他現在所處的情況就是,身軀靈力有限,神識超越承受阈值,即将進入嬰兒般的睡眠。
他扯着褲腿的手松下來,頭一點一點的,擡起的腿越來越低,最後膝蓋磕在了姜臨膝蓋上。
風澈本身疏于鍛煉,身上本來就沒什麽肉,膝蓋更是皮包骨,結結實實撞了一下,自己一個激靈,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什麽也沒看清,頭就慢慢歪到一邊,靠在了背後的隔板上。
看樣子是睡熟了。
姜臨睜開眼,這會兒已經到了後半夜,月光傾斜着落在他的腿上,自然也落在了對面那人的身上。
他略略向前傾過身子,瞥了一眼磕到的膝蓋,很快将目光轉回對面那人的身上。
他一雙水墨鋪開的眼反射着月色,卻似在月色的掩蓋下,暗湧着某些情緒。
他看向眼前這人的手腕。
姜臨看了一會兒,就見眼前之人豁地睜開了眼。
風澈磕那一下的時候就已經驚醒,心想先觀察一下姜臨的反應,才裝睡了一會兒。
他将手腕藏進袖口,手又坦坦蕩蕩地擺在姜臨眼皮子底下,若不留心,斷然不會猜測“塵念”在眼前這只手上;若是留心,發現了,也只會被他坦蕩的姿态哄騙,心底被下了“塵念”與他無關的暗示。
他未能查清複活背後的真相,縱然是姜臨,他也不能在此暴露了身份。
姜臨那目光如有實質,明擺着是已經發現了“塵念”就挂在他手腕上,只是盯得太久,風澈就是演的再好,也有些遭不住了。
他裝作夢魇驚醒的狀态,猛地睜眼,喘息了一會兒,像是才發現姜臨在看他,起身行禮。
“姜少主。”
姜臨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
風澈拘謹地端坐,為了防止膝蓋再次觸及,兩只手都擺上來,輕輕揪着褲腿。
姜臨看着他的臉,溫和地笑了一聲:“別緊張。”
風澈點頭。
“多大了”
“十七。”其實是四百一十七。
“剛剛看你在睡覺,是因為神識太沉重的緣故麽?”
風澈察覺到他在試探,十七歲按常理,只要不是狗啃的天賦,差不多都築基了,而他這幾天對外人設是風家放出來歷練的子弟,天資自然不能差到哪裏去。
築基的修士,沒理由還在睡覺。
風澈張了張嘴,有些難為情地說:“确實如此。我生來神識過于強大,襁褓時期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雖然天資尚可,但修煉到現在沒想到還不能壓住神識,所以家族這幾年未讓我去學堂就讀……”
漂亮,還把為什麽姜思昱他們從來沒見過這張臉給圓過來了。
姜臨點點頭。
風澈剛剛編了一大段,微微松口氣,手腕一熱,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就已經握了過來。
姜臨拽得突然,風澈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寬大的袖子滑到肘關節,暴露出了一根紅線。它繞了幾圈松松垮垮地系在風澈手腕上,紅色太過鮮豔,這樣暴露在空氣裏,很難讓人不注意到。
風澈暗道不好,姜臨這厮心思速來深沉,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問了一大堆沒用的轉移話題,見他放松,抓住間歇一擊斃命。
早就發現了“塵念”不假,甚至懷疑他是布局之人也說不定。
風澈腦中千回百轉,想着怎麽撇清和塵念的關系,可姜臨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他的手。
不問,不代表他不用說。
風澈努力平穩急促的呼吸,緊繃的肌肉盡量放松下來。
“剛剛它試圖奪取我的魂魄,可能因為我自小靈府異于常人,就碰了壁,我才得以脫身,但是它不知道為什麽,就纏上來取不下來了。”
風澈扯了“塵念”兩下,這貨演技不錯,就像是纏住風澈非他不可的樣子,死死扒住他的胳膊。
他剛想說可能是因為這玩意兒把他當儲備糧,奈何不了他,于是在這兒賭氣,就聽姜臨接了句:
“物似主人型,可能他的主人也是個犟的,為一口吃的不要命那種。”
風澈:“……”一般意義上來說,他好像被罵了。
姜臨擡眼,“你是奇門風家的人?”
風澈低頭看向掌心:“是,奇門風家,風臨。”
姜臨停頓了一下:“風臨?”
風澈幹脆不要臉起來:“是,玉樹臨風的意思。”
姜臨站起身,手扶在城牆上,向遠方眺望,輕笑:“倒是好名字。”
風澈真想回去掐死半個月前瞎起名的自己。
“那紅線暫且取不下來,先在你身邊留着,待我查清緣由,尋到方法給你解了。”
“好的。”
風澈心裏樂壞了,處理的好啊。
姜臨半天沒說話,風澈默默望着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困意襲來,歪過頭再次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姜臨轉過身來,看見抱着雙腿頭歪在一邊,睡得昏天黑地的風澈,他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與那紅線對比,紅白交織,月色下更顯得晶瑩透亮。
紅線似有察覺一般抖動了一下。
姜臨在一片幽暗裏,靜靜地看他。
半晌,他輕笑了一聲,低迷的聲線恍若醇香的酒,卻沒有人聽得見。
“二百年了啊……”
…………………………
風澈再醒過來,天已經大亮,身邊的姜臨不知所蹤,一個修士見他終于醒了走過來道:“姜少主說,你醒了就去議事殿。”
風澈覺得這人就是故意壓榨勞動力。
他簡單用坎水位的清潔術清理了一下,擡腿跟着那修士進了議事殿。
他進去才發現姜思昱他們全到了。
姜思昱見他進來了,平日裏沒膽說,現在卻不管不顧,他頗為嫌棄地打量風澈:“你怎麽又睡到日上三竿啊?”
許承煥這個平日裏嘴沒個把門的,都痛心疾首地捂住了姜思昱的嘴。
姜臨輕飄飄的目光落在姜思昱身上,雖然不含威脅意味,甚至足夠溫和親切,但姜思昱還是出于身體本能一般住嘴了。
姜臨微微一笑,聲線柔和,甚至帶着一絲/誘導:“說說吧,你們前幾天都在忙什麽?”
姜思昱立刻回話:“我們在查城中失魄案。”
姜臨一挑眉,眯着眼盯着他:“哦?查出什麽了?”
姜思昱剛想接一句“風兄沒和你說麽”,白冉冉就拽住了他,對着姜臨拱手:“少主,我們查出城中一女子丢了伏矢魄,而昨晚風臨遞給我們一個孩子,如今正在客棧休息,她似乎丢了屍狗魄,再加上,姜思昱……”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閉上眼,心一橫:“他昨晚被取了吞賊魄。”
姜臨輕輕皺了皺眉頭,看着風澈:“你來說說。”
風澈一拱手,眼睛盯着地面:“先是我從那富商家出來,遇見丢屍狗魄的女孩,我看她一介乞兒,無依無靠,就順手帶上了,後來尋找姜思昱等人時遇見幻陣,風臨愚鈍,破陣未果,害姜兄還是丢了魄。”
風澈手腕一翻,将“塵念”展示出來,“就是此物吸取魂魄,昨晚他攻擊我不成,其主似乎抛棄了它,于是我沒再感應到咒法的氣息。但同時它也賴上我了,怎麽取也取不下來。”
衆人圍上來觀摩半天,也沒發現這根細細軟軟的紅繩有什麽特別之處。
姜臨看了一會兒,轉過頭對風澈笑:“風小友,若想讓此物吐出吞進去的幾道魄,恐怕要求助姜家,我這就寄信回去,看看典籍資料中是否記載過如何讓吸魄之物還魄的方法。”他誠懇無比,微微帶着歉意的目光傳遞到了風澈面前:“還是要勞煩你在這邊城多住幾日。”
風澈将“塵念”收起,袖子遮掩下,他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掌心:“無妨,我正想幫忙抵禦獸潮,無奈沒有門路,如今姜少主可否準許?”
姜臨微微一笑,疏朗的眉眼展開:“當然。”
風澈突然心裏沒來由地覺得,姜臨像一只開了屏的孔雀。
笑來笑去,真的很煩。
【作者有話說】
姜少主開屏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