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被迫賦予

第07章 7.被迫賦予

沈臨清哭了,聲音很小。今天在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事情對他而言實在太過恐怖,以至于哭累了的人在夢裏做了噩夢。

趙志琦是他發小,當年一個院從小玩到大,趙志琦比他大五歲,小學初中按照片區分配他們一直都在一所學校讀書,放學可以搭個伴。

那時候還沒有快遞,電腦也不是每家都有,無論是書籍還是人們的見識都被這個地域禁锢着。

以至于趙志琦和他說,男生喜歡男生也可以的時候,沈臨清覺得自己像是吃了一斤蒼蠅。

當時他們兩個成績五十笑百不分伯仲,誰也救不了誰,所以作業混在一起寫也沒什麽。可趙志琦和他提男生喜歡男生,沈臨清就不想和他一起寫作業了。

沈臨清的家裏和趙志琦不一樣,趙志琦家裏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老婆半夜被扇耳光踹出門都很常見,有時連趙志琦都是那個買一送一的。

可沈臨清不是,他是他們家的寶。沈家一向其樂融融,一致對外。如果家裏意見不同,由父親決定,父親決定不了,則由爺爺全權負責。

沈臨清的父親是什麽人,他是個讀書人。在沒娶沈母前嘴都沒親過,老實檢點的根本接受不了時代變遷後小年輕們的莺莺燕燕,更別說什麽同性戀了。

雖然這些事在之後漸漸偏離,趙志琦家也完全沒有像人們想象中那樣變得四分五裂,但是這些都是後來話。

在沈臨清意識裏,沈家人不支持的東西就是沈臨清不支持的東西,沈臨清不是個活得優秀的人,但至少是個孝子。

沈臨清和趙志琦沒發生什麽矛盾就劃清了界限。

兩個小孩都沒說鬧掰的原因,各自的家長也沒當回事,就這樣放任自流了。

沈臨清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可他确實沒有想到,上大學自己上鋪就是個喜歡開葷的同,還喜歡帶着對象回來在小破床上做運動。

沈臨清半夜睜開眼看着床板,聽着嘎吱嘎吱的聲音,只能嘆息着用被子蓋住頭接着睡。

上鋪是個好人,對室友們很好,成績也不錯。除了查寝後溜不出宿舍只能在自己宿舍床上開葷外,他真得是個好人。

Advertisement

大學是個異類集散地,過分的包容讓大家衡量事情的标準都發生了偏離,也讓沈臨清慢慢回憶起自己的發小,那個其實也沒有對他做什麽的朋友。

他沒有做錯事,但是這件事分辨對錯本身就沒有道理。

沈臨清想要和趙志琦再聊聊,可兩個人分開的時候,還沒有屬于自己的電話,像沈臨清這樣不知道丢了幾個企鵝號的人,追溯過去實在太難了。

可是命運喜歡給他機會。

因為報考的專業十分雞肋,沈臨清最後當了一名教師,就職後第一天去打卡,排在他前面的那個人就是趙志琦。

趙志琦很意外,也很高興。對于他們小時候的事趙志琦大大方方承認當時自己是喜歡他的,雖然是小孩子的喜歡,但喜歡就是喜歡。

沈臨清覺得趙志琦這麽多年沒什麽變化,連同喜歡這兩個字說出來的時候都是,可是自己卻不可能像曾經那樣堅持自己原本的觀點了。

他不再是小孩子,不再作為家庭中被管理支配的那一方,可就算他再獨立,依舊不能獨立出他家的倫理。

學校裏的學生比他們那時候知道的多,兩個帥老師走在一起就會被組cp。趙志琦比他來的早,又喜歡耍帥。所有人都默認了這個玩笑。

只有沈臨清還有糾結自己應該怎麽面對趙志琦。

那一年在學生沒日沒夜的學習中匆匆度過,好像學生們高三緊張氛圍中最快樂的一件事就是打趣趙志琦來找他一起吃飯。

在學生堆裏沒什麽威嚴的沈臨清只能紅着臉呵斥學生們老實些,再換來更多笑聲。

他當然知道學生的笑聲中沒什麽惡意,甚至連同這個玩笑都會随着畢業的節點而被慢慢淡忘,可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描淡寫地對待這件事,這個人。

第二年他們分去了同一年級,不同班。

趙志琦出事的那一天沈臨清一個人吃完飯,剛剛回家收拾了東西準備睡覺。手機上同城的時事熱點更新的很快,沈臨清只晃了一眼交通事發地在任職學校附近便睡着了。

那實在是個太過普通的夜晚,就像是每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在厄運到來之前,誰都不會相信自己的命格是如此不堪。

那天晚上沈臨清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盯完晚自習往回家走。外面的路燈因為前兩天下雨被車撞壞了一直沒有修,沈臨清用手機照路,走得踉跄。

不知道是出于怎樣的心理,對于這樣無比漆黑的夜他會下意識想到惡鬼。

然後他看見趙志琦。

胸腔軟踏踏的趙志琦,他身上黑乎乎的,液體從頭上一滴一滴往下流。

他說,“沈臨清你還喜歡我嗎?”

沈臨清吓得摔了手機,自己也掉入了黑暗。

趙志琦上前一步,伸出右臂像是想要抓住沈臨清,但是他的右手已經看不見了。血肉模糊的手臂碰觸了沈臨清的身體,冰冷的觸感像條盯上獵物的毒蛇。

“沈臨清,我喜歡你,你為什麽要躲我?這裏好冷,好疼,我被車壓到了,好疼啊沈臨清,你陪陪我……沈臨清,你陪陪我!陪陪我!!!陪我死!!!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

沖過來的黑影掐住沈臨清的脖子,沈臨清拼命掙紮着,掐住脖頸的手嘎吱作響,凸出的眼球沁着血,随着半邊破碎的臉搖搖欲墜。

沈臨清急促呼吸着,身上的東西早已分辨不出形狀,除了劇烈的疼痛與窒息外,他已經想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麽,就在這時身體突然被用力一扯。

沈臨清大喊一聲,醒了過來。

罩在眼睛上的眼罩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取下來了。白钰坐在床邊摟着他,雖然沈臨清身體還赤裸着,但上面好歹蓋了條薄厚适宜的被子。

在看清白钰的臉後,沈臨清壓抑地喘息着,近乎力竭的心髒讓他無力再去分辨這是不是另一場夢。他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出原聲,“白钰……”

“你做噩夢了。”白钰沒有放開他,平淡的臉上挂着疲憊。哪怕白钰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整理的儀容,微微翹起的頭發還是足以證明現在依舊是本不該被打攪的黑夜。

厚重的窗簾沒有拉開,沈臨清看着窗簾上的花紋發愣。

“幾點了……對不起。”

白钰沒說什麽,就這樣安靜地抱着沈臨清。沈臨清低垂着頭,閉上眼,但沒有真得睡着。當夢境中的恐懼退散,曾經的記憶席卷而來,他又該怎麽面對這樣對他的白钰。

“……你可以放我走嗎?”

“不行。”

“如果我逃出去,會報警。”

“如果你放棄了那個念頭,我随時都可以這樣做。”

“……為什麽要阻止我?”

“因為我想要被人記住,我害怕徹底的死亡,肉體,靈魂,乃至回憶。我不想成為見證者,我是個純粹的同性戀,沒辦法和女人結婚,更不願意讓他們成為我這樣一個人一生的工具。我也不喜歡孩子,不會去領養。所以我注定一個人,等我母親死了,這個世界上與我有關的人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想要被人記住也不算太難吧?哪怕是殺人犯,殺得多了也會讓人聞風喪膽。”沈臨清說着,苦笑出聲。

“那如果我想要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被歌功頌德呢?我不想做個惡人,不想成為人類研究犯罪學時的一個案例,我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活得有點價值,被記住?我富有,但不是億萬富翁,我長相不差,但是不可能成為一代影帝,我只是普通學校畢業的學生就已經注定了我這輩子和名校無緣。人生的機遇不多,只是走到今天我就覺得我已經花掉了大半可以選擇的次數,可我依舊碌碌無聞,小兔子,你知道怎麽才能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嗎?”

價值,被定義為一個人對于社會的價值與對他人的價值。而大部分人窮盡一生于社會的價值都微乎及微,至于對他人……

這樣一個虛假淡漠得世界,彼人得失之于他人不過飯後茶點,暮年嘆息。

從沒有名留千史,更沒有史家傳唱。

人活着,沒有任何價值。

沈臨清睜開眼,他看到了白钰眼中一閃而過的迷茫,這個人為了支撐他走下去,掩飾了自己同樣混沌的人生。在生死這件事上,沒有人不怕死,也沒有人活得不是生不如死。但終究得有人否定自殺,才能去拉更多落水的人。

可是……

“我也是個沒有價值卻活着的人啊,你怎麽能從一個沒有價值的人身上尋找價值呢?”

沈臨清不覺得可笑,他只感受到了一如既往的可悲。

落水的人會下意識糾纏上營救的人,甚至會意外将營救者淹死在水中,所以一般在營救溺水者時,營救者會把溺水者打暈。

可是白钰讓他睜着眼看着這個世界,看着這個幾乎不可能的實驗一步步走向失敗。

他拼勁一切的高呼尚且不能讓身邊的人聽到,現在卻有人要他成為世人的導标。

不,哪怕只是成就白钰的砂石也全無可能。

畢竟他是從一而終的懦弱愚蠢而荒誕無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