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倒也說不上什麽偏勞不偏勞,不過大嫂是冢婦,理應主持中饋。”陸千奇和陸姈匆匆忙忙進到大廳的時候,江氏正面帶微笑溫雅得體的說着話。

“道理自然是這個道理,不過大嫂多年不曾管家理事,只怕陡然接了手,咱們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人多事雜的,大嫂難免手忙腳亂。”吳氏向來老實,說話也直接。

陸千奇跑的猛了,還在喘氣,“對對對,二嬸嬸說的對。母親雖然聰明能幹,但多年不管家,恐照應不過來。”

陸姈緊随其後,面色誠摯,“母親,您多修養一段時日,待身子大好了,再接手家務也不遲啊……”

“我們陸家的家務事,不勞親戚過問。”陸姳不等她說完,便冷冷的打斷了。

陸姈血往上湧,臉紅得像火一樣。

親戚,陸姳說她是親戚,不許她過問陸家的家務事……

“看把她狂的。”陸妍和陸好咬着耳朵。

雖然是說悄悄話,但聲音并不小,陸婧、陸妩等人都聽到了。

“可是,祖父說過的,姈姐姐留在陸家,只作親戚看待。”陸娟不合時宜的提醒。

陸婧、陸妩等人齊刷刷的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陸娟從小到大受姐妹的白眼已是家常便飯,笑容溫順。

陸娟的母親,六少夫人邊氏一向以陸娟的容貌為恥,見她既長得醜又愛強出頭,被姐姐妹妹們瞧不起,狠狠瞪了她兩眼。

陸娟難過的低下頭。

姐妹們讨厭她就算了,連親生母親也不喜歡她,真傷心啊。

陸娟是受氣受慣了,陸姈卻一直是平遠侯夫人的心肝寶貝,被陸姳當衆奚落了,她哪裏受得了?撲到平遠侯夫人懷裏輕聲哭泣,哭得平遠侯夫人心都碎了。

“三丫頭,不許胡說八道。”平遠侯夫人斥責道。

陸姳一臉無辜,“這是祖父說的,我只是重複祖父說的話啊。”

平遠侯夫人見陸姳搬出平遠侯來壓她,非常生氣,“三丫頭你不要耍小聰明,做人還是寬厚些好,休要太刻薄了,沒有福報。”

陸廣沉不由的皺眉,“母親,呦呦很有分寸的,這孩子半點也不刻薄。”

謝夫人柔聲道:“‘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呦呦人品貴重,種的是善因緣,修的是大福報。自從她回到平遠侯府,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帶給父母富貴康寧,居功甚偉。”

“對,妹妹功勞很大的。今天的喜事,便是妹妹的功勞了。”陸千裏笑道。

“她有什麽功勞?”平遠侯夫人怏怏不樂。

陸廣沉道:“母親,如果不是呦呦做夢夢到她的外祖父,我們便不知道遺書尚存人世,如何能為謝家翻案呢?”

平遠侯夫人板起臉不說話了。

陸姳功勞居然真的這麽大,而且陸姳做個夢都能夢到這麽重要的事,說明陸姳是很有福氣的,平遠侯夫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來了。

陸姳心中暗笑。

其實她是看過書,知道劇情,但她不能對祖父、父母實話實說,只說是從慶陽侯那裏聽來的消息;陸廣沉則是根本不願意心愛的女兒和慶陽侯這種人扯上幹系,隐瞞實情,把消息來源放到虛無缥缈的夢境裏了。這樣一來,陸千金成了有福氣的姑娘,做個夢都能解決大問題,躺贏啊。

陸婧似信非信,“三妹妹,你真的夢到了柱國大将軍?”

陸姳似笑非笑,“我當然夢到了啊。要不然我外祖父的遺書刻在玄鐵戰斧上,這件事連我娘都不知道,我又從何得知?”

陸婧被問得啞口無言。

雖被問住了,陸婧心裏卻還在懷疑陸姳是不是真的這麽有福氣。

陸姳如果真的是個有福氣的人,怎麽會一出生就會被掉換了,流落在外十幾年?

陸姈見陸廣沉、謝夫人、陸千裏都幫着陸姳說話,心中氣苦。

父親、母親、大哥原本是疼愛她的,現在都被陸姳搶走了……

“祖母,我雖是親戚,可我真的是一片好心,我想讓母親好生休養。”陸姈委委屈屈,輕聲細語。

陸千奇和她一個鼻孔出氣,“我和姈兒一樣,不願母親太過操勞。咱們平遠侯府不是平常人家,這主持中饋之事費心費力,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出了岔子,到時母親豈不是會很自責麽。”

陸姳對着這兄妹倆是一點也不肯講客氣的,“二哥,姈姑娘,你倆的意思我最清楚不過,就是唯恐我娘出個什麽差錯,給你倆帶來不方便,對不對?你們兩個啊,最想要的就是平遠侯府一切照舊,永遠沒變化,你倆好舒舒服服的做少爺小姐,養尊處優,安富尊榮。”

陸千奇被陸姳說中心事,瞪大眼睛想發脾氣,硬是沒好意思發出來。

不錯,他就是擔心謝夫人多年不管家,突然接手家務之後萬一出了纰漏,給他帶來不便,讓他丢人現眼。

陸姳沒來之前,陸千奇過得很舒服,他就想一直舒舒服服的過下去。誰要改變他的現狀,他就讨厭誰。

陸姈虛弱無力的辯解,“不是這樣的,你冤枉我……”

陸姳不理會她,撒嬌的對謝夫人說道:“娘,我就要過十五歲生日了。及笄是大日子,您來管家,熱熱鬧鬧的替我過個生日,好不好?”

“好,好。”謝夫人憐愛的滿口答應。

陸姳笑盈盈的問平遠侯夫人,“祖母,您說呢?”

平遠侯夫人再不待見謝夫人、陸姳母女,也知道長子媳婦管家天經地義,從前謝家出了事,她可以壓着謝夫人,現在謝家平反了,她沒有任何理由反對謝夫人主持中饋,只好勉強同意,“大媳婦既然身子大好了,自然是你管家。不過,你已經懶散了十幾年,若是一下子将家務全交給你,你肩上的擔子未免太重了。還是讓你二弟妹、三弟妹暫時幫襯着你好些,你說呢?”

“母親考慮的最是周全。”謝夫人沒有意見。

“二媳婦,三媳婦,你二人協助你大嫂,務必同心協力,遇事有商有量,不可擅專。”平遠侯夫人叫過吳氏、江氏吩咐。

吳氏、江氏滿口答應,這件事就定下來了。

事隔多年,謝夫人重新有了本該屬于她的管家權,之後便忙起來了。

管事婆子等紛紛前來拜見,從前冷冷清清的大房,熱鬧起來了。

“人情冷暖啊。”陸姳看在眼裏,感慨萬千。

從前謝夫人低調、随和,侯府的下人多有不把她放在眼裏的。現在謝家平反,謝夫人掌家,這些人一個一個的換了張臉,谄媚逢迎,讨好巴結。

陸姳身邊新添了兩個大丫頭,除原來的春七、冬七,又有了夏草和秋葵。

夏草和秋葵手巧,自己制作的胭脂極好,她倆到花園采新鮮的月季花制胭脂,陸姳在旁觀看。

“姑娘,這制胭脂須用上好的花瓣,花瓣顏色要正,有雜色的一律不能用。”夏草是個話痨,邊摘花邊解釋。

陸姳瞧着有趣,“蠻好玩的。”

“你倒是有興致。”陸姈帶着她的丫環也來了,“你在這裏悠閑摘花,母親卻要忙着管家理事。母親性情高潔,生情淡泊,管家生生是被你逼的。從前母親何等的逍遙自在,現在從早忙到晚,人都累瘦了。為了你要過一個十五歲生日,你就忍心讓母親這樣操勞?”

陸姳目光從鮮花上收回來,好奇的掃了陸姈幾眼。

這女子真說得出口。要知道,按書裏的描寫,陸姈嫁給南浔王之後,為了南浔王能奪得皇位,可是費盡了心思呢。她自己知道争權奪利,卻要謝夫人放棄自己應有的權利,明明是長子媳婦,卻什麽事也不管,在平遠侯府做個閑人?

陸姳異常溫柔,“姈姑娘,我爹爹和我大哥已經命人在查當年的事了,相信很快便能查到你的身世,送你回到你親生父母身邊。”

陸姈呆了半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面而去。

“自找的。”陸姳一點也不同情她。

明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還總要擺出幅懂事女兒的模樣來教訓別人,煩不煩呢。

一定要盡快查清陸姈的身世,把她趕出平遠侯府。

“姈兒,怎麽了?”陸姈跑到半路,遇到了五少夫人旁氏、六少夫人邊氏,兩人見陸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驚失色。

“姈兒,有委屈跟六嬸嬸說。”邊氏體貼的替陸姈拭淚。

旁氏被陸姳譏諷挖苦過,急忙問道:“姈兒,是不是那個才回府的丫頭又欺負你了?”

陸姈泣不成聲,只是搖頭。

旁氏恨恨,“可嘆姈兒這好心腸的孩子還想替她隐瞞呢,她哪裏領情?哼,從小在外頭長大,不識禮數,連嬸嬸也敢頂撞,欺負姐妹更是不在話下了。”

邊氏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侯府千金,如此跋扈,傳揚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旁氏和邊氏安慰許久,陸姈方好了些,由丫頭扶着回房去了。

旁氏無比擔憂,“我從前便和大嫂不親近,現在三丫頭回來了,又看我不順眼。今後大嫂管家,我的日子不好過了……大嫂還要隆重為三丫頭慶生,唉,到時候三丫頭不知要鬧什麽笑話,愁死我了……”

邊氏笑容極淡,若有若無,“大嫂在邊城生下的三丫頭,生産之後沒保養好身子,常常頭暈頭痛,甚至還暈倒過兩回。三丫頭回府之後,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嫂沒再犯過病,焉知她管起家來,忙忙碌碌的,不會舊病複發?”

旁氏樂了,“就是就是,誰知道她會不會舊病複發?這要是給三丫頭慶生那天,賓客滿堂,她卻痛得暈倒了,那可熱鬧喽。”

旁氏和邊氏說着話,慢慢的走遠了。

她們離開之後,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提着個小花籃從後面溜出來,機靈的往周圍瞅了瞅,見四下裏無人,提着花籃飛一般的跑了。

“頭痛,暈倒?”陸姳聽到這個消息,不由的呆了呆。

原書中的謝夫人只是炮灰女配的母親,戲份不重,描寫不多,陸姳竟不知道,原來謝夫人身體真的不好。

小丫頭泺兒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鼻尖通紅,“姑娘,她們等着您生日那天看咱的笑話呢,怎麽辦?”

陸姳捏捏她的小鼻子,“泺兒放心,她們看不了咱的笑話,夫人一定會安寧康健。”

“真的呀。”泺兒樂壞了。

陸姳笑着抓了果子給她裝在口袋裏,“出去玩吧。”

泺兒笑咪咪的出去吃果子玩耍了。

泺兒是個小孩子,好哄,春七可是大姑娘了,憂心忡忡,“姑娘,六少夫人雖可惡,話卻沒說錯,夫人确實有頭暈頭痛的老毛病,要是到了那天真的暈倒了,可如何是好?”

陸姳命春七附耳過來,細細的交待了幾句話,春七領命去了。

陸姳房裏的幾個小丫頭在花園裏淘氣,弄壞花枝,被管事嬷嬷抓到了還不服氣,梗着脖子犟嘴,事情傳到平遠侯夫人耳中,平遠侯夫人大怒,不知聽信了誰的讒言,命陸姳到遠在深山之中的娘娘廟住幾天,美其名曰是及笄之前修身養性。

陸姳二話沒說,欣然領命。

她說服父母,由大哥陸千裏帶人保護,當天便啓程出發了。

娘娘廟處于深山之中,地勢險峻,條件艱苦,平遠侯府的太太小姐們都以為陸姳這是被發配過去受罰的,有人擔憂,有人嘆息,有人幸災樂禍,有人特地來送別,當衆譏諷。

陸姳全然不在意這些,輕車簡從到了娘娘廟之後,稍事休息,當天晚上待夜深人靜之後,悄悄穿了黑色緊身衣,黑紗蒙面,和陸千裏一起翻牆出來,直奔霧凇谷。

“妹妹,這裏真有軟紅十丈?”陸千裏小聲詢問。

“真的有。大哥,外祖父托夢給我的,說這裏有軟紅十丈,可以治娘的頭痛症。”陸姳一本正經的,怎麽看也不像是胡扯。

陸千裏不敢相信是真的,“我還以為軟紅十丈只是個傳說,世上哪有那般神奇的藥草,既能解百毒,又能治頭痛腹痛之症。”

“試試就知道了。”陸姳拉拉大哥,示意他快點走。

陸千裏打點起精神,“但願是真的。若真能治好娘的舊疾,咱們可該有多開心。”

山谷之中路越來越不好走,陸姳小心的探着路,“大哥,這個藥草必須由我來找,娘是生我的時候落下的病根兒啊。”

陸千裏非常感動,“呦呦真孝順……”

突然,他側耳傾聽片刻,臉色大變,溫暖有力的大手拉過陸姳,小小聲的道:“有人。”

陸姳會意,忙和他一起躲到樹叢中。

“快跑,快跑。”雜亂的腳步聲,恐慌到變調的叫聲,“快跑啊。”

陸姳自樹叢中向外偷望,只見十幾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沒了命似的逃,好像背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他們一樣。

這些人跑過去之後,陸千裏疑惑,“是什麽這麽可怕?”

陸姳凝視細想,“這些人身手矯健,都是武功不錯的人,能讓他們怕成這個樣子,應該不是人……”

“不是人?”陸千裏背上發涼。

陸姳道:“深山老林之中,應該是什麽可怕的毒蟲猛獸吧。山中有虎,但他們有十幾人之多,如果有猛虎出現,合力也能打下來,不會害怕成這樣。如果是毒蟲,他們吓成這樣可以理解,不過咱們不必怕,我提前配了藥,咱倆身上帶的足夠多了,毒蟲不敢近身。”

兄妹二人是為了替母親治療頑疾,前途雖然兇險,卻不肯退縮,等待了一會兒,見谷中恢複平靜,慢慢從樹叢中出來,向方才那群人來的方向走去。

“軟紅十丈!”陸姳驚喜叫道。

柔美月光下,山崖邊一團紅霧籠罩,正是傳說中的神奇藥草。

這紅花絢麗綻放,如火如荼,美得轟轟烈烈。

“我去取。”陸千裏心神激蕩。

“咱倆一起去。”陸姳不許他單獨行動。

陸千裏微笑,“呦呦想親手摘下這藥草獻給母親對不對?其實大哥摘了也一樣,心意到了就行。山崖這麽高,這麽險,你一個小姑娘家上去太辛苦了,反正大哥身上也佩了藥……”

“不,一起去。”陸姳堅持。

陸姳心道大哥你倆的那個藥避普通的毒蟲可以,軟紅十丈這樣的藥草附近必有厲害毒物出沒,那可一定要我身上的寶貝才管用了呀。

陸千裏拗不過妹妹,只好辛辛苦苦的帶着她一起爬上山崖,兄妹二人小心翼翼的摘下軟紅十丈,收到陸姳背後的小簍中。

“這裏有個人。”兄妹二人正要下山出谷,陸姳腳下踩到了什麽,大吃一驚。

陸千裏打亮火折照了照,“這人和咱們的來意相同,可惜時運不濟,被毒蟲咬了,看樣子是沒救了。”

陸姳順着火光看過去,心頭一震。

這人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紗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這是雙什麽樣的眼睛啊,像深秋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顆星星,明亮、清冷、憂傷、對生命無窮無盡的渴望……

她猶豫了一下。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被什麽毒物所傷,但理論上萬物相生相克,毒物出沒之處,七步之內必有解毒之藥草。軟紅十丈應該能救這個人。不過,這藥草實在太稀罕難得了……

陸姳正在猶豫,陸千裏手中火折将熄,驀地一亮,陸姳看到了地上的一片衣角。

奇怪,看到這片衣角,她莫名有種熟悉感。

她一定見過這片衣角,一定見過……

對了,抓捕慶陽侯的那個晚上,一片錦緞衣角,自木質樓梯一掠而過。

陸姳一度懷疑那是夢還是真,但此時此刻,她下了決心。

她拿出小刀,替那人劃開傷口擠毒,伸手自背簍中摘下幾片花瓣放入口中咀嚼了,替那人敷在傷處,“這是軟紅十丈,我不确定能不能解你的毒,盡力一試,祝你好運。”

敷過藥,陸姳和陸千裏一起把那人擡到樹叢中一塊巨石上,陸千裏取下外衣替他蓋上,又留了水壺、幹糧在旁邊,“但願這些水和幹糧你用得上。”

安頓好這人,兄妹二人聽得山谷中又有腳步傳過來,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到娘娘廟,兄妹二人欣賞了一會兒這美麗又神奇的藥草,陸姳将它制成了藥丸,珍而重之的随身攜帶。

過了兩天,兄妹二人回城,陸千裏還要進宮值守,把陸姳送到府門口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陸姳由春七、冬七陪着到了二門,陸婧、陸妩、陸姈等人親自來迎接。

“三妹妹,明天你就要及笄了,府裏為你辦了生日宴,很隆重的,會有許多貴客光臨。三妹妹,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可不要膽怯啊。”陸婧親切的笑着,滿面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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