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斷紅塵（一）
斷紅塵（一）
八月到來，花山學宮內外裝飾一新，都在為即将到來的千年慶典做着準備。
“喵喵！”
小貍從院牆上跳下來，試圖攔住準備出門的溫從嘉，溫從嘉俯身抱起小貍，一邊小跑一邊上手摸貓，穿過石子路到達側門時，已經将這貓從頭到尾都摸了一遍，正好在這裏放下。
推門出去，回身将側門掩上，溫從嘉順勢瞥了一眼，只見小貍已經扭頭面向卻來軒，後者正是明師姐的住處。
這個時間，天還沒亮，明師姐肯定在睡懶覺。
明師姐總是這樣。
心裏抱怨着，溫從嘉直奔大殿而去。
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都覺得一個人兩雙手都不夠用，得生出三頭六臂才行。
是千年一次的盛大慶典，也折騰人。
數日後。
千年慶典在大家的期待中正式開始，應邀而來的客人很多，溫從嘉從源師姐那裏得知，原本計劃要來的部分頂階修士最後只是派了代表帶着賀禮過來。
“近來事多，還有這麽前輩趕過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溫從嘉遙遙看見學宮大長老，那位學宮的創立者和實際掌權人，發自真心地微笑着，并沒有要生氣不滿的樣子。
不愧是前輩。
前來觀禮的賓客衆多，從迎接到入座，都是一件繁瑣且耗費精力的事，又不能敷衍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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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開始說符修要維持秩序，實際上當天嚴重人手不足，弟子輩基本上都攬了活，溫從嘉忙碌的間隙，不時抽空或遠或近瞧一眼那些傳說中的大人物。
最令溫從嘉驚訝的還是明師姐那邊。
明師姐出身蒼奚原明家旁支，原本因為明家主脈的沒落，這一姓要從世家譜系中除名，而明師姐的生母卻以天才修士的面貌出現，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嬰期，明氏一族因此複興。
這次，明師姐的母親沒來，倒是她的七姐、十一姐、十二姐來了。
以上屬于人之常情，最令溫從嘉不解的是，另一位由學宮大長老親自接待的中年修士，同樣也是一個元嬰期，竟然特意去看望明師姐。
“那個，方道友，我沒有眼花吧？”
溫從嘉環顧左右，君岚舟不在，能問的人就只有方瓷彥。
“咦？”
“就是，那個……”
從沒見過明師姐身邊出現男性長輩，溫從嘉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
“哦，你說那一位啊，他可是明師姐的親生父親。”
“明師姐的父親？”
“是啊，不過明師姐随了母家的姓，溫道友不知道也是很正常了。”
方瓷彥的笑容是如此溫和，說的話又是如題體貼，溫從嘉只覺得只覺得頭頂上的太陽有點大，曬得人頭暈。
慶典開始之後，大家各司其職，到了劍舞那個環節，明師姐帶着方瓷彥上臺雙雙起舞，有一種利落的美感。
溫從嘉注意到，明師姐的親生父親一直盯着女兒看，不時跟身邊人誇耀，簡直是笑得合不攏嘴。
“那位前輩為什麽一直看着明師姐啊，是不是不懷好意？”
“哪裏？那可是元嬰期的前輩啊，咱們這個世界，最厲害的就是元嬰期了，可不能亂說。”
“你們亂想什麽，那位是明師姐的親生父親，難道你們不知道明師姐父母都是元嬰期？”
“啊？雖然早就聽說過一些流言，但這也沒法兒立刻聯系起來啊。”
“既然父母都是元嬰期，明師姐又姓明，這不是随母家的姓嗎？那明師姐的父親怎麽會同意？兩家可都是有家業要繼承的。”
“這事也沒有多離奇，我聽說啊，那兩位元嬰期前輩并不是道侶，明前輩生了明師姐以後，就把明師姐養在身邊，不許她父親過去搶人，聽說雙方因此還爆發過沖突，最後還是明師姐父親那邊妥協了。”
“這樣啊。”
……
周圍的議論聲紛紛入耳，溫從嘉聽着沒有特別過分的，也就沒有出面阻止，她在享受這難得的閑暇時光。
明師姐父親的姓氏，是另外一個古老的修仙世家，而且還是仙盟商會的高層，仙盟商會又是萬寶樓的東家，所以之前去萬寶樓是沾了明師姐父親的光。
意識到這一點，溫從嘉又遠遠地看向那邊的高臺，那位元嬰期前輩就像所有的父親一樣，看到出色的女兒那是驕傲又得意。
她腦海中浮現出父母的樣子，忽然就開始想家了。
慶典順利地進行着，完成一個又一個流程之後，學宮大長老當衆宣布了一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
今年的冬月試煉取消。
改為外出歷練，參與者為築基期弟子，六人一組，目的地由抽簽決定，作為榜樣，朝陽院的六人也要參加。
聽起來就不是什麽有趣的事。
更像是專門給朝陽院六人準備的活動。
溫從嘉低下頭去，情緒有點低落，慶典之後還有一系列活動，她都表現得恹恹的。
時間一晃而過，九月初，新出的外出歷練正式方案終于出來，明師姐代表朝陽院六人去抽簽，她大聲地念出了目的地：“瓶湖川。”
瓶湖川？
溫從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家鄉，也在那裏。
“瓶湖川是個好地方啊，繁榮，富庶，風景如畫。”明師姐走下來，停在溫從嘉對面，低聲問道：“小從嘉，那是你的故鄉吧？”
其他人都投過來好奇的目光，隐隐還有一絲羨慕。
外出歷練等于回故鄉，這種好事可不常見，若是溫從嘉去抽的簽，大家難免會說她作弊，幸好不是這樣的。
出發的時間定下來，明師姐說外頭危險，就不帶兩只貓去了，留在朝陽院，還得托人照顧，結果兩只貓像是聽懂了人話，堅決不肯，尤其是小貍的反應很大，小橘就只會抱着人腿嗚咽。
明師姐受不了了，又下不了決心帶貓走，在源師姐言語相激之下，只好連夜抱着兩只貓下了山，直奔明非萱前輩的莊園去。
據明師姐自己說的，她是不管不顧地将貓塞進明非萱前輩懷裏，說是養着貓就當是養着兩個妹妹，倒是把明非萱前輩氣笑了。
“小從嘉，怎麽了？回家不高興嗎？”
“啊？沒、沒有。”
不知為何，溫從嘉高興不起來，不應該這樣的。
那一年，有花山學宮的長老路過瓶湖川，順便給人看修仙的資質，八歲的溫從嘉也在長輩的起哄中被推出去，因此入了學宮長老的眼。
花山學宮招收天下女弟子，有自己的一套制度，比如弟子身份并非終身制，而是在學宮學習一段時間，到了年歲或者某個修為，就必須離開，某種程度上很像凡俗世間的書院。
溫從嘉的父母也是用這個作為類比，少了那種會失去女兒的感覺，因此對于溫從嘉能去花山學宮這件事，也就沒有那種強烈的生離死別。
按照學宮慣例，從每年十二月處到次年一月，整整兩個月時間，都是假期，學宮弟子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回家探親。
算起來，已經過去十一年了，溫從嘉總共回去過三次，父母家人倒是來花山仙港逛過兩回，說是不虛此行。
距離上一次回家已經過去三年，溫從嘉莫名有些膽怯。
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磨磨蹭蹭的，那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從外面回來的君岚舟看見了。
“溫道友。”
“啊？”
溫從嘉擡起頭來，看到門外站着君岚舟，她一個激靈，趕忙起身走過去，“君道友，你怎麽來了？”
“看你魂不守舍的，過來看看。”君岚舟語氣平淡地說道，自從她有一半蛟龍血統這件事讓溫從嘉知道了，兩人就有了共同的經歷、共同保守的秘密，有些話也敢說了。
“哦，是我不好。”溫從嘉低下頭去，很不好意思。
“到底怎麽了？你這個樣子已經很久了。”君岚舟并不打算放過這個話題，她繼續追問。
“有那麽明顯嗎？”溫從嘉擡起頭，看見君岚舟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的确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是回家這件事，讓你為難了？”君岚舟試探着問，她是嘗試用自己的處境推斷溫從嘉的想法。
“嗯。”溫從嘉點頭，又連忙搖頭，點頭是下意識的行為，在君岚舟面前不習慣說謊，搖頭則是補救。
“我能進去坐坐嗎？”君岚舟視線移動，看了裏頭一眼，這裏的房間足夠大，可以分隔成卧室、客廳、書房三個部分。
“哦，好，請進。”溫從嘉這才意識到她讓君岚舟站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兒話，趕忙讓出一條道。
分主客坐下之後，君岚舟緩緩道：“如果不想去，我們可以換一個目的地。”
溫從嘉驚訝地看着君岚舟，心想這種事還能更改嗎？
君岚舟看出她的心思，直接說道：“慶典那天，明師姐是什麽身份，你也看到了，只要明師姐開口，學宮大長老肯定願意把這次歷練的規則改了，何況只是改動歷練地點而已，又不涉及根本。”
溫從嘉偏過頭，顯然這麽做，她是不願意的，難得君岚舟肯為了她說這樣的話，因此內心的矛盾和糾結全都寫在臉上。
君岚舟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打算這樣心事重重地出發？”
溫從嘉很是心虛。
君岚舟是鐵了心非得要一個答案，于是追問道：“那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說，大家都不知道。溫道友，這可不像是你啊。”
說到點子上了，不，只是你們不了解我而已，溫從嘉這樣想着，長長嘆了一口氣，“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提到這件事，莫名其妙地感覺不好，就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脫口而出的話，往往反而是最接近本心的東西，溫從嘉被自己吓了一跳，喃喃道：“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君岚舟皺眉道：“如果感覺不好，更要回去一趟，直接面對比逃避問題好多了。”
的确是這個道理，溫從嘉這時候感覺到自己的懦弱，她輕輕嘆息：“有時候，有些事，總不想面對。”
這話說出來，就是當事人也未必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
溫從嘉心裏咯噔一下，晃晃腦袋，“罷了罷了，不就是回家嗎？什麽大不了的事？我要高高興興地回去。”
君岚舟微微一笑，“這才對嘛，要不要提前告知家裏人？”
“不用不用。”溫從嘉連連拒絕，心想如果提前告知的話，家裏人一定會等着，要是行程上不方便，那不是雙方都麻煩嗎？
再有就是一點，既然六個人一起去歷練，就意味着君岚舟有可能見到溫從嘉的父母，見與不見，對于溫從嘉來說都是一件格外令人頭大的事。
這件事簡直不能深入細想。
“瓶湖川那麽大，未必能見着。”
看見溫從嘉嘴硬的樣子，君岚舟沒有繼續逼問她，反而安慰道：“沒事的，不用想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