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瓶湖川（六）

瓶湖川（六）

“哎喲，是這樣，之前怎麽沒注意到呢？”明師姐仰頭看着天，喃喃道：“難道這天是假的不成？”

“天怎麽會是假的？”俞師姐摸着下巴，“讓我想想，與其說太陽是假的，倒不如說這裏的時間是停滞的。”

時間停滞？

溫從嘉不可思議地仰望天空，陽光過于刺眼，她忍不住收回來目光，轉向其他地方，腦海裏也浮現此前所見。

控制某一個區域的時間，對于修士來說是非常高深的法術，如今這個時代已經很難做到，不過不是已經認為這處山門遺跡是屬于很久很久以前嗎？

那樣的話，用時間停滞來解釋一切，某些方面也能說得過去。

不管怎麽樣，這都是做夢一般，溫從嘉心中感慨不已，随意掌控時間這種事，她是想也不敢想啊。

“如果這裏的時間不曾像外界一般流逝，某些方面就能說得過去，不過，這樣不是又産生了新的矛盾嗎？”源師姐思索着說道。

“難道你們不覺得，這東西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矛盾嗎？”明師姐理直氣壯地說着，她冷眼打量着天上的太陽，側臉給人以冷峻之感。

“還是按照之前說的，我們去其他地方看看，要節省時間，但是不要分開行動。”

在明師姐的提議下，衆人立刻行動起來，将此前尚未探查過的區域快速走了一遍，果然跟之前預料的差不多，看不到活人活物，只有絕大部分失去靈性的器物。

這裏，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是“死地”，她們看到的都是“殘骸”。

可是在山下的第一眼，并不是這種感覺。

那個時候，至少站在山道上走過一級又一級臺階，感受着越往上就越大的壓力時，溫從嘉一度将之與花山學宮那樣的地方聯系起來，以為能見到隐世的仙修，又或者是以前沒見過的靈獸。

終究是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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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粒金燦燦的丹丸被妥善保存着，溫從嘉想到它的時候，心情總是莫名地沉重。

六人聚在一起，一番簡短商議之後決定立刻返回，回去的路并沒有太多波折，甚至連之前的岔路都沒有見到，一度令人懷疑是不是走錯路了，而重新見到瓶湖川的太陽，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

因為昨天下雨而漲水的瓶湖川沼澤地，如今大水已經退去，重新露出苔藓類植物的本來面目，能看到許多雜物跟着昨天的大水沖進沼澤地，但是并沒有跟着大水離開，于是就成了沼澤地的一部分。

想必在這片沼澤地形成以來，反複發生着類似的事情。

六人的護道者、七函門太上長老、人稱“頤仙子”的周塵頤前輩直接現身，“哎喲，我的小祖宗們，可算是回來了。”

言語之間，滿是戲谑，那擔憂之情也不假，又像是等了不少時間又很焦慮的樣子，元嬰期可是很少會露出這麽直白的情緒。

源師姐簡要地說明了所見所聞，頤仙子的臉色從擔憂到好奇再到嚴肅，最後說了句：“茲事體大，我得找個幫手，等着啊。”

頤仙子所說的幫手就是明師姐的母親明覺斟，又是一位元嬰期，從蒼奚原過來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兩位元嬰期當着六個晚輩的面一番商議之後，決定下去看看，結果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頤仙子頹然道：“如你們所說，的确是有這麽一個奇怪的地方，不過我們一進去就塌了，只好這麽回來了。”

俞師姐問：“是界面不穩嗎？”

頤仙子道：“差不多是這樣吧，那地方原本一直封閉着，勉強維持形狀，你們去了一趟，我們又去了一趟，就徹底壞了根基，直接灰飛煙滅了，得虧我們跑得快，不然多少要受點罪。”

溫從嘉聽那位前輩說得很是那麽回事，就拿出那一粒丹丸，“請問二位前輩，這個該如何處置？”

之前說是等那兩個元嬰期出來以後再說，現在雖然中途有了波折，還是得問個清楚。

頤仙子看了看明覺斟前輩，明前輩道：“此事未免太過巧合，說不定本來就是為你們準備的，既然給你們了，就拿着呗。”

明師姐就問：“那這丹藥有什麽用處？難不成吃了能飛升？”

明覺斟前輩忽然伸手彈了明師姐額頭一下，“胡說八道什麽呢？這丹藥我仔細看過了，壞處沒看出來，你們只管收着，不要再跟旁人提起此事，包括你們在裏面的見聞。”

明師姐揉着額頭，不滿地看着她的母親，隐約有幾分委屈。

其他人也是紛紛露出凝重表情，畢竟明覺斟前輩的話太重了，而背負秘密，本來就不是什麽輕松的事。

溫從嘉只覺得手上這一粒金色丹丸是真的燙手。

“菁菁，那只貓呢？”

“在這裏。”

明師姐把靈獸袋裏的小白抱出來，小白仍然處于沉睡狀态，兩個元嬰期親自對小白進行了一番檢查，又将貓放了回去。

溫從嘉悄悄觀察着，她覺得明師姐母女倆的互動非常有意思，雖然明覺斟前輩有時候看起來很嚴厲，對女兒的關心其實再明顯不過了，而明師姐則露出孩子般淘氣的一面，當然是讨人喜歡的。

兩個元嬰期一番傳音之後，頤仙子叮囑道：“歷練的事不能停下來，你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這裏的事，我們來處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區區築基期的溫從嘉還能說什麽呢？她偷偷觀察其他人的表情，大家都是打算服從的意思，哪怕明知道這件事不同尋常。

明師姐率先道：“辛苦二位前輩，我等這就告辭了。”

明覺斟前輩瞪了明師姐一眼，“你是個大人了，不準耍小孩子脾氣。”

明師姐垂首道：“是。”

怎麽看都不像是服氣了的樣子，溫從嘉心想自己若是明師姐的母親，會不會趁機再挑一點毛病？她暗暗掐滅這個想法，那樣的話，對明師姐來說未免太殘忍了。

六名花山學宮弟子站在田埂上向兩個元嬰期道別，很快便走遠了。

直到人已經消失在視野當中，明覺斟才輕輕嘆息一聲。

頤仙子趁機揶揄道：“明道友，都二十幾年了，還沒學會養孩子啊？”

“要你管。”明覺斟當即拉下臉，像是在想什麽，又道：“在那之前，我都養大了十三個孩子，怎麽會拿最小這個沒辦法？”

頤仙子笑道：“可事實就是這樣啊，明明很疼那孩子，卻拿她沒辦法，怕輕了怕重了，既不能太嬌慣又不能太嚴厲，唉，總算是長了一點啰。”

明覺斟白了對方一眼，“那你看上菁菁的同齡人又算什麽？”

聽到這個，頤仙子立刻一本正經地解釋起來：“首先，從年齡上來說，俞人迩已經成年了，其次，從心智來說，她也比你家菁菁要像個大人。”

明覺斟辯解道：“我家菁菁是太早熟了，小小年紀就知道鬧私奔，還知道善後，怎麽就不是個大人了？”

頤仙子奇道：“你們明家的人就這麽護短？”

明覺斟反問道：“這算什麽護短？我的女兒，生下來就是衣食無憂，丹藥功法什麽的，要什麽有什麽，我能給她最好的，當然不許別人欺負了。”

頤仙子像是在回憶什麽，問：“我記得菁菁當時是要跟妖族的公主私奔吧，聽說這件事到現在還牽扯不休，現在那個源實毓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明覺斟道：“我說頤仙子，年輕人的事你少管些吧，我那那個女兒就喜歡被人管着，還能有什麽辦法？”

頤仙子一副“竟然如此”的表情，忽然擡手加了一重隔音禁制，“這次的事，你怎麽看？”

明覺斟臉上同樣爬上陰霾，“如果沒看錯的話，至少是第一次末法時代之前的山門遺跡，在一瞬間抽幹了靈氣，後來靈氣自生，修補部分法陣，時移世易，變成今日這副模樣。”

頤仙子嘆道：“她們在裏面的時候，我可擔心好久，又怕沖進去會壞事，提心吊膽地等着，好在人是平安出來了。對了，那丹藥，我隐約覺得有天道氣息。”

明覺斟反問道：“沒有天道出手，你覺得她們能進去？還能順利出來？連我們，也只是天道的棋子罷了。”

頤仙子擡頭看看天，今天太陽可好了，元嬰老怪并不怕這個，“可天道也不是萬能的，一次次末法時代，就是一次次滅世之災降臨，天道根本無法庇護自己的子民。”

明覺斟似乎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只是道：“罷了罷了，反正我們能做的事不多，況且天塌下來是我們頂着，結丹的事，不要太逼着那些晚輩了。”

頤仙子奇道：“我記得你之前還說想要菁菁給你争奪最年輕金丹期劍修的稱號，如今是改主意了？”

明覺斟面上露出躊躇的表情，“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這件事沒必要那麽着急，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頤仙子便笑道：“也沒叫你拔苗助長啊。不過，這次的事要不要知會其他元嬰老怪？”

明覺斟想了想，“不要了吧，已經告訴幾個小的要保守秘密了，總不好我們成了洩密的，暫時先這樣，要是以後情況有變，那時候再說吧。”

頤仙子沒有異議。

明覺斟催促道：“趕緊善後，然後你回去給那幾個小的當護道者，我也該回去當護法了。”

頤仙子一臉嫌棄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麻煩你出來一趟不容易，會給你看好那些小的。”

明覺斟便不說話了。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瓶湖川這片沼澤地上空升起一道若影若現的靈光，一陣盤旋之後，便往蒼奚原方向飛去。

頤仙子則又清理了一遍痕跡，然後追蹤六個花山學宮弟子的氣息，确定她們仍然在一起并且安全後，莫名松了一口氣。

這護道者真不是好當的。

俞人迩那家夥也是，話說的那麽好聽，事實上這時候私底下見面好像都不怎麽好說，該避嫌還是得避嫌。

頤仙子又想起明覺斟那個最小的女兒明非菁，那是個能招桃花的家夥，不知道源實毓是怎麽将她連同明家人一起拿捏了的。

雖然頤仙子知道憑着自己元嬰老怪的身份，俞人迩家裏那些長輩肯定不敢說什麽，當面見了那也是客客氣氣的，但是到了這層關系，頤仙子反而不喜歡修仙界這套實力原則，她倒是想以德服人啊。

果然，哪怕是一千多歲的年紀，遇到喜歡的人也會不知所措。

頤仙子摸了摸臉頰，覺得這張臉皮還是薄了一點。

要厚一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