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言而喻

不言而喻

接連數日,應知總在空閑時被神君捉住、啄上幾口,行周眸色淡淡,嘴上卻總勾着笑。

“美成這樣?”

應知撇開頭,索性直接起身,躲避他下一輪的靠近。

行周不滿,反手将她又勾了回來,趁機吐露兩分哀怨,“夫人近來倒是夠忙。”

雖說神明域中沒再興事,但這兩方盛會茬在一起,總是有些瑣碎的麻煩要解決。

行周貴為神君,平日裏沒誰敢煩他。

執算、思羅雙雙托詞,只讓持陽一力挑擔,應知總也不忍心。

“确實不如夫君閑适。”

應知被膩地生煩,再去推他便帶了些力氣,被行周察覺,自覺地把她松開了,轉言道:“夫人對那玉神,可調查出什麽了?”

想也知道這事瞞不過行周,應知別有用意地瞧了眼他,“既然夫君說起這事,我心裏也有個疑問想問問你。上次那玉神來拜,他那神稱本是落在了大神居,夫君為何立馬就讓他入了四神宮?”

又是為何在那玄神隕落不久,且本該空置的位置上,随随便便拉個了新神上去?

應知對玉神存着疑心,想着或許是行周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了什麽,才問出了口。

可低眼對上行周那副不濃不淡的神顏,思緒忽地一頓,随手點個不夠格的新神,是對那個不敬神君新娘者,縱然魂散,也毫無情面的蔑視。

他這是……

行周親手了結玄神,示警諸神本是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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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擡新神上位,又行身後輕辱,他沒什麽想法,只是為了讓應知出口惡氣。

“沒什麽緣由,真要說起來,只能說那小神來的時機很好。”

行周言态淡然,将這份嘲諷貫徹到底。

心生明了的應知看着,忽然沒忍住笑了。

神明也會這麽幼稚嗎?

得了好臉色的神君很有眼力見兒,濃睫下影着起伏,便湊臉過去,黏在應知耳邊喚了一聲:“夫人…”

自耳後蹿起一陣麻意,一直蜿蜒鑽進了神識,應知身子沒來由地一抖,很是識趣地主動攀上了他。

“不許吸我的元氣。”

“不吸…”

天際閑雲兩三朵,不知哪家白日閉門。

兩耳不聞窗外事。

“本烏君要累死了!!!”

赤宮內響起一聲哀嚎,剎那驚走了一二神鳥。

姜荷近來憂思稍有緩解,遇着持陽這副模樣,她忙出了裏間,擡手輕拍着他的後背。

“夫人~這執算和思羅肯定是說好了,不然怎麽能這麽巧,倆神堆一塊生病?”

持陽見夫人出來,收去了暴走,一把摟住柳腰,半撒嬌地哼唧道。

姜荷知他疲憊,撫背的手順勢放到持陽腦袋上,輕緩緩地揉着,“夫君沒想着去看看華君和星君?”

持陽将臉貼在姜荷腹部,神思輕飄飄的,“兩方盛會瑣事突然多了不說,近來又新來個玉神,神君叫我安頓,好一陣腳不着地,哪有空閑去找他倆。”

“不如我代夫君跑一趟?”

聞此,持陽猛地坐直了身子,隐着倦絲的猩紅眼眸噌地一亮。

自趙月出事後,姜荷興致奄奄,整日将自己悶在房中,這下聽她願意出門,很是驚喜,可轉念又怕是她為了自己故作堅強,壓了壓情緒,道:“夫人當真想去?”

姜荷明白他的顧慮,松勁笑了笑,道:“夫君,我想開了。”

持陽聽她保證,心裏才算踏實,捏了捏姜荷,起身道:“夫人要是想出去透氣,待我回來專門帶你去。正好還有事要同他們商量,我去就行了。”

姜荷應了聲好,便攜着他送出了殿門。

自百徕盛會召前,思羅和執算便雙雙閉了宮門,先前持陽去過一回,星宮殿門輕易打開後,裏面空着。

華宮殿門緊閉無一侍子,也是寂靜如無物。

現在想想,指定是倆神躲一塊去了。

持陽心裏哼過一聲,又來到了華宮門前。

“思羅!執算!別躲了,現在盛會上的事大多擺平了,且四神宮也多了位勞力,你倆考慮考慮出來吧?”

思羅執算說是稱病,持陽也沒怎麽相信,且不說沒有能傷得着這二位的事發生,就說這麽巧地都倒下了,也是不可能的。

喊了半天,沒什麽回應。

持陽又仔細回想了一遍,“這無風無浪的,偏又這兩宮架勢出奇,難不成真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大事?”

想着,持陽便再次使了神力,試圖強勢破開殿門,不一會兒,禁制被解,若不是思羅有意防水,那便是神力呈衰…

“不會真有什麽事吧?”

持陽眼眶瞪張,一個閃身溜了進去。

很暗。

伸手難見五指,可這門自從他進來後,就被關上,投不進一點天光。

“思羅?執算?”

持陽心下打鼓,漸有不安,試探着喊了幾聲也沒什麽應答。

幾步走過間隔,眼前忽然看到一片零碎的金光,細微懸揚着閃爍。

持陽眯了眯眼,又靠近一些,一道微弱呼吸聲如飛絲入耳,他腳下一頓。

金光中,是兩具坐擁的身體,神容不辨,生息浮游。

瞬息間仿若滾雷轟頂,持陽被迫張開了嘴巴,卻仍舊痛到無法呼吸。

這是……

發生了什麽……

殘陽西沉,昏黃染黑的雲頭緩緩下墜,像是卷走了天地間最後一絲生機,早該亮起的斑斓燈光不知為何罷了工。

在負責的神明着手恢複的前一刻,兩道交纏的銀藍光輝相挾而劃落。

諸神靜氣倒喝時,華燈初上。

将此刻的神明域靜默定格。

乙殿偏狹處。

在光亮照不到的角落裏,總會藏着些難以明面的勾當。

“喲,雙神隕落,這可是件大事啊。看來,我也得加把勁,助助興才行啊。”

-

即便行周不刻意宣布,光輝熾烈,諸神無誰不知,就這樣,思羅和執算的送載儀式,轟烈而結。

特別的,長艾根下庇蔭處,被應知栽下了兩株小花。

種子是跟行周讨來的,培完土,她突然有了好多話想說。

“所以,你娶我,是為了你的死劫?”

難得微風拂面,行周立身她側後方,神色仍舊毫無波瀾,“嗯。”

“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

應知垂首盯着一白一藍、輕搖搖的花骨朵,聲音透着不該有的冷靜。

她明明知道怪不了誰,可心裏酸楚堆着、推着,她還是問出了帶有埋怨的話。

那日天時已晚,持陽紅着眼出現,早就質問過行周的時候,她就告訴過自己。

可神君為尊,行事如何諸神莫幹,甚至他們為了他去死,也要無悔着,緘默着。

神性或許不以然,可她要怎麽去撫平……

“事關本神君根系,神明域動蕩,我不能。”

真相像一片落葉,随時随地就會飄在眼前,應知轉身看他,想到自己的身份,行周的作為,又想到思羅對神明域的維護,想到執算對神君的敬崇,持陽對姜荷的寵愛。

是了,都是為了神明域。

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夫君,把我的元氣都拿走吧。”

行周上前攬她入懷,“不拿了,這法子試過了,意義不大。”

“你的死劫到底是什麽?”

應知靠在行周懷裏,目視遠方,而眼神漸徐。

執算和思羅用生命為其解局,應知心下感觸萬千,也不能任其發展,理了情緒,總要解決難題。

行周手上用力,将下颚貼在應知額前,良久才道:“這棵長艾根,是萬年前一位聖人所化。那時的百徕還不是一個整體,人族地盤百分,受邪念裹挾而生靈塗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後有聖者降世,淨思延化元氣,喚生出一具神體,那是小時候的我。”

萬年前,人間宛若煉獄。

邪念滋生侵害,遍地屍骨血海。

天地玄黃物極必反,有天道降聖者,化元氣喚神明。

神明勢弱,淨惡氣有如嬰孩搏鬥于兇殘的惡狼,傾盡全力幾近魂滅。

聖者難再出力,于是游遍百國收化常人,教人向善跪拜神明,神明所得元氣愈盛,久戰而得一方天地。

後聖者難敵病骨身逝,神明雖未能一手頂天,卻也是大勢将成。

常人代代以神明為尊,元氣越發充沛,自成神體,是以,神明隊伍壯大,邪念去勢已存。

後來邪念再無卷土之勢,神明域成,百徕國建,人神兩分,人族跪拜神明以求庇佑,神明接受朝拜護佑百徕。

其間昭礿祭為彼此信物。

聖人所喚神體,唯有行周戰神一位。

神明域所成,少不了長艾根,自然也少不了行周。

“安穩持續至百年前,某日本神君忽而神力外洩,心神蝕痛,長睡滋養也難以抵擋。苦惱之際,執算算出神靈子所在,本神君自知聖人姿态,想來必有關聯,這才親自去了百徕,娶你為妻。”

所以他會被應知的元氣安撫,但應知半神之軀難以承受,此法并非長久之計,他便想,若神靈子一如聖者,或許她也會有屬于自己的喚生神體。

應知思索許久,這才接受行周所說。

萬年陳事,人族毫無流傳,如今的神明域早換了幾番風貌,只記得尊擁神君,或許也已經忘了為何而擁。

她驀地感受到了行周真正的處境,他記得先人之諾,好好地踐行着,可流年不饒,在神性寡淡愈甚處,他願為之停留的,也不過只是一人。

神明來看,他是受到忌憚的,

人族來看,他是受到尊敬的。

至高無上的神明,終歸也沒有個歸處。

所以他是無欲無求的。

澄亮的黑瞳被影在了濃密的垂睫下,冷淡神容之下,扶沓江邊那抹透亮,應知在今時今日,才真正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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