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唯一

唯一

陳婧離婚的消息,是陳婧本人告訴裴南山的。

裴南山發了一場連綿不絕的燒,整個國慶都在養病。國慶節結束,裴南山又請了兩天假,第三天才去上班。

她坐在工位上還有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總覺得自己沒有休息好,應該再休息個十天半個月。

同事笑她:“不想上班就直說,扯那些呢。”

裴南山也笑:“可惜年假用完了,不然我高低請它半個月給你看看。”

忙碌一天,裴南山從公司回家。電梯門打開,走廊上的夕陽灑到身上,橙紅色的光包裹着走廊裏坐在自己行李箱上托着下巴的陳婧。

陳婧的長發不知道什麽時候染回的黑色,松松垮垮的紮了一把垂在身後。她沒化妝,還瘦了很多,夕陽令她憔悴又可憐。

裴南山揉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再睜開眼睛時,一身暖黃色長裙的陳婧站起來,小跑向她,投進她的懷裏。“裴南山。”

柑橘味。

裴南山把臉頰埋進陳婧的肩窩,雙手緊緊的抱住她的腰,“陳婧。”

“我離婚了。”陳婧在裴南山懷裏悶悶地說,“我自由了。”

有一段時間裴南山沒有能從陳婧的話裏回過神來。她覺得這段時間很長,長到日光黏稠,久久散不去。

但其實不過僅僅過了五分鐘而已。

五分鐘之後裴南山握住陳婧冰涼的雙手,問她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來了也不知道給她打電話。

陳婧看着她說:“我知道你在上班,我沒想打擾你。我是中午到的,也沒有等多久。”

也沒有等多久,四五個小時而已。

裴南山的心髒停跳一秒:“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多此一問。

陳婧在離婚後花了一天的時間收拾東西,快遞東西到蘇樂然家。常堯安在邊上抱着胳膊冷眼看她。

媽媽不滿意,兩個媽媽都不滿意,常堯安的媽媽叫着常堯安不會處理關系,電話漏音,陳婧聽了,百分之八十都是在指桑罵槐說陳婧是個爛貨。

爛就爛吧。

常堯安給了她八萬八的彩禮,陳婧一應退還了。

除了她的衣服和日用品她帶走了,在這場婚姻中陳婧是淨身出戶。她一秒都不想在家裏多待的樣子深刻的傷害常堯安。

臨出門前一刻,常堯安攔住她問那個經典的問題:“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

三十歲的常堯安其實比從前成熟很多。

陳婧幫他把落在額前的一縷碎發整理好,心情無比複雜:“愛過了。”

“為什麽不愛我了?是因為裴南山嗎?”可是他仍然像一個孩子。

陳婧說:“常堯安你永遠覺得我們之間的問題是裴南山導致的。可是你和裴南山只見過兩面。第一面是在蘇樂然結婚,第二面是我們結婚。我搞不懂她對我們到底能有什麽巨大的影響。”

“你愛她。這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影響。”

“你只見過她兩面,”陳婧微笑,“兩面。你怎麽能判斷我愛她?”

“我當然能。從你看她的眼神裏。”

常堯安難得說這麽類似于深情的矯情話。陳婧挪開一瞬眼神,很快又重新落回常堯安身上。

她說:“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我們已經離婚了。彩禮我轉到了你的支付寶,截圖發給了你媽。我們結束了。”

“那,那你媽媽怎麽辦?”

“我媽媽我自己會解決。”

前任夫妻最後的對話落得不歡而散。

陳婧拎着行李箱離開了家,到高鐵站買了最近一班回樟市的車。下車之後她沒有猶豫,直奔裴南山家去。

裴南山沒有下班,她知道。因此她站在裴南山家樓道的走廊上往外面看。

陽光正好,穿過走廊外面的香樟樹形成一束束丁達爾效應,落到陳婧的身上。

香樟樹恐怕種了很多年了,郁郁蔥蔥,十分茂盛。陳婧能想到這棵樹如果出現在裴南山家的窗外,那麽她家的夏天該有多麽陰涼,冬天會有多麽的溫暖。

秋風拂過,香樟樹枝桠晃動。陳婧忽然想到讀大學的時候,裴南山和她說過一個發現,到秋天時香樟樹雖然仍綠,但是邊沿會有焦黃色。陳婧踮起腳尖從走廊上探出一點身體,眯起眼睛認真看了,果然是這樣的。

‘等一下我也要告訴她,我贊同她的觀點。’

陳婧記得那年裴南山和她說的時候,她回答她自己沒有那麽仔細觀察過香樟,不知道這回事。

等待裴南山的時候,陳婧想象了很多次。裴南山看見她會有什麽反應,她要做什麽動作,說什麽話。

腦海裏演練了很多遍,可是看見裴南山那一刻她只想擁抱她。

裴南山的頭發裏有淡淡的桂花味,是秋天的味道,也是裴南山的味道。陳婧記得,她們認識第一年一起過生日,裴南山的頭發上就有這股桂花香味,至今也是如此。裴南山的專一總用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一些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讓人随随便便就能忽略過去,事後很多年想起,才能明白她當時的用心。

陳婧的雙臂收緊了一些,裴南山的身體很單薄,但是溫暖,像最堅實的港灣。

陳婧又一下子想起國慶節那個晚上,那個一無所有的晚上。

如果能和裴南山在一起就好了,如果能一直和裴南山在一起就好了。

陳婧沒有辦法讓自己停止這個念頭。它是攀上牆壁的藤蔓,是春風吹過的野草,恣意又瘋狂的生長,她的心,她的血,她原本應該刻入DNA裏的‘相夫教子’和‘幸福生活’都被這個念頭裹挾扼殺,再沒有辦法存活。

“是,我特意來找你。”陳婧說,“我不想再走了。”

裴南山的雙眼在瞬間被夕陽染紅,“好,那就不走了。”

陳婧是下定了決心。

她拉黑了常堯安一家人,回到樟市第二天去了醫院。媽媽在病房裏聽到她離婚的消息當場哭到暈厥。然而不知是哪路佛祖一直在保佑她,最終媽媽還是順利搶救回來。

她的主治醫生神神叨叨說一句:“有時候以毒攻毒就是這個道理。病多了,互相牽制,人倒是能活得久一點。”

陳婧提出科學理論的質疑,醫生就笑笑:“這當然是玄學。”

媽媽醒了,可是她不肯再見陳婧。

陳婧托人給媽媽帶話,說如果媽媽不願意見她,她也不會強求。日子是她自己過的,她一定會讓自己幸福。

陳婧坐在裴南山的身邊,裴南山幫她裹緊了絲巾。

秋天的大海很少有人來。風太大,太冷,太蕭索。所有的生命力都仿佛被秋天的海浪卷起又帶走,去往不知名的遠方。

裴南山和陳婧頭挨着頭,很長的沉默之後陳婧說:“我不相信什麽幸福。”

裴南山剛聽完陳婧轉述她和她媽媽之間發生的事情,對陳婧的言論也不覺得意外。她只關心陳婧不要被海風吹得感冒。摸了摸陳婧還算溫暖的手,她說:“幸福本來就是人虛構的。安全感也是。”

陳婧瞥她一眼:“那你和我在一起幸福嗎?”

“幸福。”

“你怎麽感覺到幸福?它一點都不具象。”

眼前大海海浪起伏,浪花拍打沙灘。

幸福确實虛構,甚至從前的很多時候,裴南山認為它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陳婧出現了,陳婧就是幸福。

裴南山握住陳婧的手,舉起來放到她們的眼前,“你看,我現在就握住了我的幸福。”

陳婧在她耳邊低低的笑,笑聲蓋過海浪聲,鑽入裴南山的心裏。

裴南山喜歡現在的陳婧。

現在的陳婧身上多了一分從前沒有的活力。盡管她還是溫柔的,還是安靜的,但是她開始做很多事情。

其中一件,是陳婧聯系了出版社,嘗試出版自己從前寫的小說。

陳婧每天忙裏忙外的奔波,裴南山要上班,并不常陪在她身邊。但每天吃晚飯的時候兩人總是會交談。

那時陳婧就會告訴她今天見了哪個編輯,哪個編輯說她的小說有出版的希望,只是提出一堆改進意見。陳婧把這些意見羅列下來,準備第二天白天的時候按照意見仔細修改。

另外陳婧還在繼續她的配音工作。

雖然從丘市的公司離職,但是陳婧在網上加入了一個工作室,不需要去坐班,有工作的時候就做,沒有工作就在家裏修改她的小說。

裴南山特意把原本的客房收拾了一下,床搬走,給她買了一套收音的設備。陳婧大為感動,快樂地擁抱裴南山,還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吻。

那一整天裴南山都恍惚,捂着臉看着陳婧傻笑。陳婧忙得擡不起頭,但能察覺到裴南山的目光,她說她,傻子。

忙忙碌碌中,秋冬兩季像是按下快進鍵,裴南山幾乎沒有感受到春天的溫暖就直奔酷暑炎熱。而昨天陳婧還在找那條她們第一次見面時穿的印有小橘子圖案的吊帶裙,今天又要換上薄毛衣和皮夾克。

裴南山帶着秋風回到家裏,手上的信件落到坐在電腦前的陳婧面前。

她語氣不善,對陳婧說:“你是不是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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