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沈薇望着陳雲蓁雙眼, 眸中漸漸浮現出一抹堅定來。
她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跪到了地上的杜鵑,低聲道:“杜鵑……”
杜鵑連忙道:“殿下,奴婢知道的。”
她眼裏還含着淚, 心中有些惶恐, 看着陳雲蓁眼神更是充滿了膽怯。
她沒想到, 看着柔柔弱弱的陳大夫, 一開口就說出這樣石破天驚的話。
若早知陳大夫給公主說的是這樣的秘辛,她方才一定不會繼續留在這裏。
倒不是杜鵑對沈薇不忠心,而是她一個奴婢, 着實不敢參與到這樣的事情裏去。
沈薇笑了笑,安撫道:“你的忠心, 我自是相信的。”
雖然她自己,對陳雲蓁說的話也有些始料未及。
但如今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去争那萬衆矚目的位置, 杜鵑作為她的貼身宮女,或早或晚,都是要知道這件事的。
杜鵑聽出沈薇話裏對她的信任,心中松了口氣, 而出湧出濃烈的對于沈薇的感激來。
“奴婢謝公主信任。”
沈薇見狀,從床上下來, 赤腳走到杜鵑身邊,扶起對方, 而後道:“好了, 快點起來吧,我喊你, 不是為了讓你跪給我看。”
杜鵑擡頭,望向沈薇:“公主是想?”
沈薇回頭看向陳雲蓁, 道:“既然決定了要争,我便不能繼續在這山郊野外無所事事下去。雲蓁,可願與我一同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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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諸多傷心與不甘,都在做出決定後,被沈薇抛在了腦後。
陳雲蓁正色道:“雲蓁自然願意。”
她心中也松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步選擇走對了。明昭公主并不是那種得過且過,願意仰仗他人鼻息活下去的人。
陳雲蓁又道:“只是我現在并不适合暴露于人前。”
沈薇大手一揮:“無妨,我在京城裏的公主府,沒有我的允許,除了父皇外的其他人都不能踏足那裏。雲蓁待在那裏,再是安全不過。”
陳雲蓁應道:“是。”
沈薇做事一向雷厲風行,決定要回京城後,第二天一早,她便收攏了莊子上所有人手,帶着衆人一起回了京城。
京城城門處,陳雲蓁頭上戴着帷帽,用手掀起馬車側邊的布簾,向外瞧去。
京城一如她上次所見那般繁華,然而她此時的心境卻與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入城門時,她懷揣着滿腔對于新生活的憧憬,她曾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然後現實告訴她,沒有誰必須和誰在一起。
男人的誓言向來是不能信的。
她只是洛則先野心之路上,一顆微不足道的石子。哪怕對方确實對這顆石子有幾分喜愛。
如今的陳雲蓁,仍然懷有對新生活的憧憬。但是這一次,她才是自己的主角。
要回到公主府,須得經過洛府和衛府。
馬車行至洛府門前時,沈薇瞥了那緊閉的朱紅色大門一眼,輕言細語道:“洛則先倒是野心頗大。只可惜苦了雲蓁,被他害的差點沒了性命。”
陳雲蓁聞言,坦然道:“應該不是他派的殺手。”
沈薇:“何出此言。”
陳雲蓁這才把那日晚上自己聽到的話,說給沈薇聽。
“他還打着共享齊人之福,先将我送回去,等事态安穩,再将我接回來的主意。”
沈薇聞言,挑了挑眉道:“那便只能是衛清江動的手了。”
陳雲蓁:“我也覺得是他,首先那害我的徐二,是從衛府裏出來的。其次衛子菲既然……那衛清江自然也清楚洛則先是什麽人。”
他也有做這件事的動機。
沈薇嘆了口氣:“幸得我遇到了雲蓁,如若不然,我怕是等等到最終那日,才能知曉這一切。”
沈薇目光投過馬車車壁,看向衛府所在的方向:“衛清江,倒是好算計。”
他謹小慎微十五年,倒是真的讓大多數人都忘了,他跟謝家曾經的關系。
衛子菲不顧自己的名聲,搶奪別人的夫君,讓自己淪為京城其他人口中的談資。
沈薇原先覺得衛子菲的行為有些難以理解,如今知道了洛則先的身份,她才算是明白了對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
明昭公主府就建在皇宮邊上,陳雲蓁和沈薇坐着馬車,進到了公主府最裏面,兩人方才下了馬車。
沈薇回頭吩咐了杜鵑一聲:“将雲蓁的房間,安排在我旁邊。”
“是,公主。”杜鵑領命而去。
沈薇則帶着陳雲蓁進了書房,屏退所有人後,沈薇問陳雲蓁:“雲蓁,我現在該怎麽做?要把洛則先的身份直接告訴父皇嗎?”
她雖聰敏,但自小接受的,都是教她如何去做一個合格的公主的教育。
在權謀一道,沈薇着實沒什麽經驗。
陳雲蓁其實也不太懂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但是誰讓她是穿越的呢?
感謝上輩子,華國上下五千年那些皇帝和官員們,都用自己的切身經歷,給了陳雲蓁經驗。
況且敵在暗我在明,我方占優。
陳雲蓁想了想道:“陛下的心思難以揣摩。所以我的建議是公主暫且留着洛則先,用他來對付寧王。”
寧王如今,明面還是皇位的唯一繼承人。他身為男子,比沈薇多了天然的優勢。
與其将洛則先暴露出去,不如留着他膈應寧王。
沈薇抿唇:“那我如今就什麽都不做?”
陳雲蓁看她一眼,反問道:“淑妃娘娘逼殿下成親,殿下就沒有什麽想法。”
沈薇聞言怔忪:“我要有什麽想法?母妃說再多,我也沒打算聽她的。”
以往她也是這樣做的,不管陳淑妃說什麽不好聽的話,她都只當自己沒聽到對方的話。
陳雲蓁勾起唇角笑了笑:“所以殿下現在需要去找陛下,将此事告于陛下。最好哭得可憐一點,讓陛下覺得,您只有她可以依靠了。”
沈薇訝然:“找父皇哭訴?”
她略微有些不自在,她自小早慧,性格堅強,雖得皇帝寵愛,但她甚少有向皇帝撒嬌的時候。
陳雲蓁倒不覺得示弱有什麽不好的。
她道:“殿下,世人都覺女子軟弱,必須依靠旁人。這是他們對于女子的偏見,但對我們來說,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人的偏見何嘗不能利用起來?”
陳雲蓁雖然不太喜歡如今龍椅上這位皇帝,但現在對方到底還是大周的一國之主。
沈薇既然有這個優勢,不利用白不利用。
沈薇聞言,深呼吸一口氣道:“我知道了,我待會就進宮去。”
兩人商量完事情,杜鵑便送了今日的午膳過來。
陳雲蓁陪沈薇用過午膳,目送對方坐着轎子,往皇宮而去。
她自己則是找來了杜鵑,道:“麻煩杜鵑姑娘,幫我收拾一間幹淨的屋子,再幫我采購幾框大蒜和幾壇酒。”
杜鵑雖不知陳雲蓁要這些東西做什麽,但公主離開前說了,府內一切都聽陳大夫的,她便乖乖點頭道:“是,請陳大夫稍等,奴婢馬上讓人出去買。”
陳雲蓁微笑謝過杜鵑,她是想自己提取一點大蒜素出來。
古代醫療條件不好,中藥雖也能治病救人,但在某些方面,中藥還是比不過各種抗生素。
不過青黴素在古代這種條件上,實在難以提取,陳雲蓁便退而求其次,準備用土法制作大蒜素。
大蒜素是一種天然的有機硫化合物,提取比較容易,對細菌和真菌,病毒等,都有很好的抑制作用。①
以前在蘭溪縣時,陳雲蓁也曾試過自己提取大蒜素,但是那時候她只是一個平民。
雖然她還算醫術高超,蘭溪縣裏不少官員都找她看過病。陳雲蓁仍然不敢将大蒜素這東西擺在明面上。
只是私底下提取了一些,用以治療某些明顯被細菌感染的病人。
畢竟她先前只是醫術好了一點,蘭溪縣那錢家醫館,就費盡心思,買通她身邊的學徒,指使其偷盜她的醫書。
若再被旁人得知,她掌握大蒜素這樣的“神藥”,只怕她早已被逼迫着交出這個方子,或者直接被人控制着,強迫她為他們提取大蒜素,用以謀利了。
但如今背靠明昭公主,陳雲蓁便沒有這個顧忌了。
她準備自己先提取一點大蒜素備着,而後再找公主要一些人,試試能不能教對方學會提取大蒜素。
她既然知道了這個方法,如今也有這個能力,自是希望它可以造福更多人。
與此同時,皇宮。
沈薇心裏記着陳雲蓁說的話,在宮女的帶領下走進皇帝寝宮後,她立馬抽泣着,撲到了皇帝懷裏。
她不說話,只抱着皇帝的胳膊流淚,哭聲也很小,讓人見之不免從心裏生出幾分憐惜來。
正如此時的皇帝,皇帝低頭看着自己懷裏的女兒,詫異道:“明昭,這是怎得了?你緣何如此哭泣。”
皇帝眼中滿是迷惑,他這個女兒自小聰慧,頗得他喜愛。但也因為懂事早,對方在他面前一直是恭敬有禮的。
他何曾見過沈薇這副模樣。
沈薇聞言,卻是驀然大聲哭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道:“父皇,母妃她要我成親。”
皇帝目光凝了凝,而後他拍了拍沈薇的背,安慰道:“只是讓你成親就哭成這樣。”
皇帝狀似無奈的嘆了口氣:“你也這麽大了,是到成親的時候了。”
沈薇眨了眨眼,繼續哭訴道:“可是母妃給我找的,都是我不喜歡的人,什麽丞相家的公子,他府中已有妾室,我才不要嫁這樣的人。還有戶部尚書的小兒子,秦家的……那人明明已經有了孩子,母妃還讓我嫁給他,我身為公主,怎能嫁給這樣的夫君。”
沈薇每說出一個人名,皇帝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而且……”沈薇擡起頭看向皇帝:“而且父皇最近身體一直不好,女兒才不想嫁人,女兒只想陪在父皇身邊。”
沈薇看着皇帝,眼裏滿是孺慕之情。
皇帝垂頭,看到沈薇眼裏的依賴,神色略微動容了幾分。
下一刻,他忽然放聲大笑:“明昭不想嫁人便不嫁,朕的女兒金尊玉貴,這一群凡夫俗子,哪裏配得上明昭。”
沈薇聞言,這才破涕為笑,她道:“我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
皇帝慈愛看着她:“好了,趕緊擦一擦眼淚,瞧瞧這小臉都哭花了。”
沈薇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女兒只在父皇面前這麽哭。”
“陛下,該吃藥了。”殿中內侍在這時突然上前道。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倦色,他拍了拍沈薇的肩膀,道:“好了,明昭先回去吧,朕有些乏了,你的婚事不用擔心,朕會知會你母親的。”
沈薇輕輕嗯了一聲,對皇帝道:“父皇好好休息,明昭先退下了。”
沈薇從皇帝寝宮離開,跟着宮女往外走去,心中卻是思索道,只是數日不見,父皇的身體看起來更差了。
殿內,皇帝接過內侍手裏的碗,一口氣喝光裏面的藥液。
內侍接過空碗放置于一旁,而後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帕子,替皇帝擦幹淨嘴角殘留的藥汁。
皇帝閉着眼,任由對方動作,他眼底有着一抹淺淺的青黑之色,顯然最近都沒怎麽休息好。
內侍見狀,放下帕子後,輕腳走到皇帝身後,擡手為皇帝按起額角來。
随着他的動作,皇帝腦中隐隐的痛楚,減輕了一點。
半晌,他睜開眼,突然道:“重德,你說朕該不該立寧王為太子。”
這句話有些敏感,哪怕重德自皇帝登基為帝開始,就一直伺候在皇帝身邊,他也不敢妄議這種話題。
重德手底下動作不停,腦子則是飛快運轉,思索了一下後道:“寧王是陛下的兒子,陛下想立寧王為太子,寧王殿下自然可為太子。”
這話說得沒什麽大錯,但若從反面來看,前太子去世這麽久,皇帝都一直沒有立寧王為太子,豈不是不滿意對方?
皇帝聽到重德的話,嘆了口氣,有些惆悵道:“若是太子還活着。”
若太子還活着,他便不用這麽為難了。理智上,皇帝知道寧王如今是自己唯一的兒子,他只有對方一個選擇。但是情感上,有太子珠玉在前,性格陰郁,不堪大用的寧王,實在是入不了皇帝的眼。
更何況,他只是沒有着急立太子,寧王和陳淑妃私底下的動作就那麽多,如今還把主意打到了明昭身上。
明昭是他的女兒,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結果陳淑妃給明昭選的驸馬,都是怎樣的人?
那種宵小之輩,哪裏配得上他的女兒!
皇帝越想越氣,聲音裏帶上了憤怒:“他們可曾将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皇帝心裏清楚,陳淑妃之所以想将明昭嫁給那些人,不過是想拉攏丞相等人,讓他們催自己盡快确立太子罷了。
想起這幾日朝堂上,每每上朝,總有人谏言,催他盡快确立太子,皇帝臉上便覆上了一層陰霾。
身體健康時,他看太子,是在看自己的接班人。
但自從今年年初,他得知太子墜馬而死,難以接受以致暈倒後,他的身體狀況便變得糟糕起來。
遲遲不确立太子,除了着實不滿寧王以外,也跟皇帝自己的心态轉變有關。
他垂垂老矣,寧王卻風華正茂。所以他此時看寧王,并不覺得對方是自己的繼承人。
而是觊觎自己皇位的野心家。
重德沒敢接話,只安靜給皇帝按着額角。
皇帝也不需要旁人回答自己,他憤怒過後,沉默了一會,對重德吩咐道:“傳朕旨意,陳淑妃既然無所事事,便跟皇後一起去寒山寺,為太子祈福。”
“是,陛下。”重德跪地,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