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寧王與吳先生對視着, 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
在吳先生仿佛可以看透他內心的視線中,寧王有些狼狽的退後一步,跌坐到身後的椅子上。
他伸手, 捂住自己的臉, 手掌覆蓋之下, 寧王本還稱得上一句英俊的臉龐, 漸漸變得扭曲起來。
答案其實很簡單。
父皇不願意将皇位交給他,那他便只能親自去搶了。
而且,父皇當初不也是如此上位的嗎?當初皇祖父屬意的儲君人選, 一開始可不是父皇。但父皇還是當了皇帝不是嗎?
既然父皇可以,他為何不可以呢?
寧王終于看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他猛然放下自己蓋着臉的手,而後看着吳先生道:“父皇病重,腦子糊塗了, 又被奸佞小人迷惑,才做出這樣錯誤的決定來。先生,我作為父皇唯一的兒子,有責任幫父皇清除掉身邊的奸佞, 還請您助我。”
吳先生嘴角勾了勾,道:“即是殿下所望, 某自當聽命。還請殿下以您的名義,約投靠了您的那幾位将軍, 與某議事。”
寧王聞言, 松了口氣。他雖知自己現在只有發動政變,才能得到皇位。但這件事具體應該怎麽操作, 他卻是不清楚的
但還好,他先前得到了吳先生這樣才富五車的幕僚。
皇宮裏, 近些日子越發顯得衰老的皇帝,滿意的看着自己面前,稚嫩可愛的小小少年。
寧王并不怎麽重視自己膝下孩子,每日裏好吃好喝的養着一群孩子,在他看來自己便已經盡了為人父的責任。
至于孩子們的教育問題,他都是全權交給寧王妃去處理的。
但寧王妃一個出身小門小戶的姑娘,哪裏認得大周國那些有名的大儒呢?她只能盡自己所能的,請了些人品好的夫子,教這些孩子們啓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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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寧王這些孩子,雖出身皇家,卻不像一般皇室子弟一樣早慧,而是顯得有幾分天真。
這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儲君,應該具備的品德。但是此時此刻,皇帝看着自己眼前這天真的孩子。
卻是不可抑制的從心中升起一股喜愛之情。
對于如今的皇帝來說,一個合格的太子,就應該這樣善良無害,在他駕崩之前,都不會對他的皇位産生一絲一毫的威脅才對。
……
一月時間,一晃而過。
寧王私底下的動作,自然沒有瞞過早就盯着他的陳雲蓁和沈薇二人。
沈薇看到手下人整理的,寧王府這段時間的動靜。
表情有些複雜道:“看來皇兄,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哪怕先前心中已經有所預料,此時看到寧王真的想要發動政變上位,沈薇心裏還是有點感嘆。
陳雲蓁聞言道:“他身邊有洛則先的棋子,哪怕他并不想走這一步棋,洛則先也會逼着他去走。”
陳雲蓁将自己手中那封消息,遞到沈薇手裏。
“衛清江和謝爛将軍那幾個舊部手裏的軍隊,這段時間都有所變動。據咱們的探子所言,這幾人的軍營裏,都悄無聲息的少了一部分人。”
“每個軍營裏少的人都不算多,但這些人加起來,可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了。”
沈薇挑眉:“看來他是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陳雲蓁笑了笑道:“那咱們便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沈薇聞言也跟着笑了笑,而後站起身來:“我去安排接下來的事情。”
陳雲蓁點了點頭,這種事情,沈薇比她更熟悉。
……
除夕夜,宮裏張燈結彩,一派喧鬧之景。
皇帝近些日子心情挺好,今日适逢除夕,他便宣了沈薇和寧王等人入宮團聚。
就連被他罰去寒山寺,為前太子祈福的陳淑妃和前太子之母養皇後,皇帝也特地派人,将她們接回了皇宮。
皇帝子嗣稀薄,因此今日宮宴并未有太多人。
寧王帶着寧王妃,與陳淑妃一起坐在皇帝右側。
沈薇到達宴會所在宮殿時,正巧看到這母子倆在親密交流。
看到沈薇進來,寧王和陳淑妃俱是擡起頭來,看了沈薇一眼。
寧王今日倒是比往日顯得穩重幾分,他視線只在沈薇身上停留了幾息,便毫不在意的挪開,無端的,顯露出幾分輕視和胸有成竹來。
陳淑妃眼裏倒是冒出了一股怒火,她垂眼看看自己這段時間,因為吃齋念佛,而消瘦了幾分的身軀,不由把所有怨恨都投到了沈薇身上。
她這個女兒果然是個白眼狼。
但到底顧忌到上首還坐着皇帝,陳淑妃哪怕再想教訓沈薇這個女兒。此時她也只能暫且壓下自己心底對于沈薇的不滿。
陳淑妃收回視線,心道,等宮宴結束了,她再找這白眼狼算賬。
皇帝左手邊,坐着的是神色漠然的王皇後。
哪怕今日是宮宴,王皇後手裏仍舊拿着一串佛珠,她垂眼沉默着,轉動着那些珠子,對眼前一切,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沈薇向皇帝等人行過禮,而後照舊坐在了王皇後旁邊的位子上。
等到宮裏地位最高的幾位都入了座,皇帝的其他妃嫔,才依次坐在了幾人下首的位置。
皇帝視線從衆人身上掃過,而後落在了寧王妃身側那個男孩身上。
他臉上表情立時和藹下來,看着男孩道:“浩兒到祖父這裏來。”
臉上猶帶天真的孩子,聞言看了眼皇帝,又看了眼自己身邊表情頓時沉了下來的父王,而後磨蹭着,走到皇帝身邊,坐到了那個原本只屬于前太子的位置上。
場內其他人,看到眼前這副場景,登時沉默了一瞬。
就連一直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王皇後,看到這一幕,眼神也略微波動了幾分。
她看着那個原本屬于自己兒子的位置,目光又落到寧王身上,眼裏閃過一抹痛快之意。
哪怕所有的調查,都顯示,她的孩子是意外身亡。王皇後事到如今,也無法接受這件事。
或許是源于母親的直覺,她一直都固執的認為,自己的兒子是被人給害死的。
她找不到兇手,便把所有懷疑都放到了寧王這個既得利益者身上。
此時看到對方的算盤打空,王皇後心裏只餘高興。
沈薇默默坐在王皇後身側,眼神從在場衆人身上掃過。
皇帝的有意為之,陳淑妃的糾結,皇後的痛快,寧王先是憤怒後又恢複成竹在胸的樣子。
都被沈薇看在眼裏。
沈薇擡眼,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宮殿四周守候的侍衛,再垂眼時,眼裏閃過一抹嘆息。
皇帝又誇贊了幾句寧王的兒子,才宣布開始晚宴。
衆人都沉默的,在宮女的伺候下用着餐。
宴席結束後,那幾個沒有孩子的妃嫔,當先跟皇帝請求離去,提前離了席。
寧王和沈薇幾人,則是被皇帝留下維系感情。
沈薇照舊被皇帝賞賜了許多東西,在她的可以逢迎下,皇帝近些日子,對她愈加寵愛了起來。
許是有寧王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在前,面對沈薇這個對自己沒什麽威脅的女兒,皇帝不免便放縱了沈薇幾分。
不過因為寧王這段時間一直都很安分,皇帝今日倒也不曾太過為難寧王,他慣例賞賜了寧王一些東西,又勉勵了寧王幾句,讓他好好做一個合格的,大周國的王爺。
寧王本來一直沉默着,此時卻突然擡眼看向皇帝,問:“父皇,兒臣就只能當一個王爺嗎?”
他這句話問得頗為放肆,皇帝的臉色當時就黑了幾分。
皇帝重重哼了一聲:“你在說什麽胡話。”
寧王冷笑一聲,看着皇帝直接問:“明明我現在是父皇唯一的兒子,為什麽父皇寧願培養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兒,也不願意看看我?”
“我到底是哪裏惹到父皇您厭惡了,先前沈珏死時,我以為父皇可以看到我了。可是父皇您沒有,您又看重了沈瑜。”
一旁的王皇後,突然聽到沈瑜這個名字,眼裏不由閃過一抹哀傷。
她看着寧王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憤恨。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這個寧王,一直對嫉妒着她的孩子。
寧王繼續道:“後來沈瑜也死了,父皇只剩我一個兒子。我以為,這下父皇終于可以看到我了。”
寧王說着,臉色變得有些扭曲起來:“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您就是不願意立我為太子。”
寧王今日可以說是撕破了臉皮,将自己內心那些原本不該被旁人得知的心思,全部傾瀉出來。
“混賬!”
坐在上首的皇帝臉色大變,他下意識站起身,将自己手中拿着的酒杯,扔向寧王。
寧王見狀冷笑一聲,也跟着站起身來,伸手擋住了皇帝扔向他的酒杯。
“我可不會給父皇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額角那塊疤,一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這塊傷口愈合,但是傷口愈合後留下的疤痕,卻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去除的。
一如寧王日積月累的,對皇帝的怨恨。
皇帝聽到寧王語氣裏的不對勁,厲聲質問道:“你個孽子,你想做什麽?”
寧王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笑來,緩緩道:“父皇不願意給我的東西,我自當自己來拿。”
言罷,他突然大聲喊了一句:“動手。”
随着寧王聲音落下,宮宴所在宮殿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太監宮女的尖叫聲。
下一刻,一隊穿着精良铠甲的士兵,便手持刀劍,從宮殿外闖了進來。
王皇後,自己幾個留在殿內,并未離開的妃嫔,看到這一幕皆是神色大變。
幾個妃嫔想要尖叫,卻在觸及到那些士兵冰冷的目光時,明智的壓下了自己喉嚨間的聲音。
幾人慌亂的從座位上起身,在同樣害怕的宮女的帶領下,躲到了反應過來的殿內侍衛身後。
皇帝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充滿憤怒的眼神落在寧王身上,咬着牙一字一頓道:“你這是想造反嗎?”
寧王冷笑一聲道:“父皇怎麽冤枉兒臣呢?兒臣分明是看不慣您被自己身邊的奸佞小人連累,所以才不得不,清君側啊。”
皇帝:“宮內守衛森嚴,你是怎麽将人……”
皇帝的質問說到一半,猛然反應過來,用痛恨的目光看向陳淑妃。
“是你!”
陳淑妃在皇帝淩厲的視線下,不自在的垂下了眼。
驚慌未定的妃嫔們,随着皇帝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陳淑妃竟是從一開始,就站到了寧王身旁。
她面上只有緊張與糾結之色,并無多少害怕,顯然是對這會發生的事情,早有預料。
皇帝心中大痛,自從太子去世,王皇後便潛心禮佛,為太子祈禱,為此,她不再過問宮中俗事。
但後宮不可一日無主,盡管對陳淑妃的偏心有些不滿。但皇帝想着對方到底是寧王和沈薇的母親,是這宮中唯一有孩子在身側的妃子。
所以他考慮了一會,便将主持後宮諸事的權利交給了陳淑妃。卻不成想,此舉是給自己引狼入室。
陳淑妃竟然敢跟着寧王一起造反。
沈薇也看向陳淑妃,對于陳淑妃的選擇,她心中并無多少意外。
她這位母妃一向是這樣,只看得見寧王,只記得寧王,願意為了寧王付出一切。
她想,或許對方在決定幫寧王将兵士放進皇宮時,從未考慮過,此事若是失敗了,是否會連累到她吧。
沈薇垂下眼來,眼中再無多餘的感情。
寧王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空白的聖旨,他被士兵護着,一步步走到皇帝身邊,将聖旨扔到了皇帝身上。
“父皇還是快點寫份聖旨出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對父皇做出什麽來。”
皇帝被寧王氣的捂住了心口,手指顫抖着,指着對方道:“你這個孽子。”
寧王無所謂道:“反正父皇也從未把我當作自己的兒子。”
皇帝憤恨的看了寧王兩眼,又忽的将視線落到自己身側,正茫然又恐懼的護着兩個孩子的寧王妃身上。
他咬牙道:“你的王妃可還在我手裏。”
寧王妃聽到皇帝的話,瑟縮着更加抱緊了兩個孩子。
她看看皇帝,又看看自己的夫君,實在無法接受,事情怎麽會突然走到這一步。
寧王也看向了寧王妃,但他只是漠然道了一句:“一個女人罷了,父皇若是願意,這兩個孩子的性命您也盡管拿去。”
寧王妃聽到這句話,表情變動一瞬,臉上卻未有多少傷心之色。
她只是垂頭,伸手遮住了兩個孩子的眼睛。王爺有多麽薄情,她早就知道了。此時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她倒不意外。
只是有些可憐兩個無辜的孩子。
“你……”皇帝氣極,說不出話來。
寧王見狀不耐煩道:“還請父皇動作快一點,兒臣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皇帝看了眼自己身前寥寥幾個侍衛,又看了眼寧王身後,幾乎将整個大殿占滿的士兵,只能無奈又屈辱的,拿起了對方扔過來的毛筆。
就在他即将下筆時,殿外,寧王衆人身後,卻是又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哦?我倒是想看看,寧王殿下是準備怎麽不耐煩?”
“誰?”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寧王猛然轉過頭去。
下一刻,在他驚疑不定的視線下,另外一夥,穿着京城禁軍衣服的士兵,突然出現在宮殿門口。
寧王臉色巨變,對方帶的人,比他帶來的更多。
皇帝看到禁軍的到來,心中也是松了口氣,他垂頭看了眼自己手中那張空白的聖旨,重新将手中的筆放了下來。
在皇帝期盼的視線下,這個突然的來客,終于出現在衆人眼前。
“是你!”寧王驚叫一聲。
皇帝看着那趕來救駕的人,眼中也滿是意外。
怎麽會是他?
沈薇看着那緩步走進來的男人,心中默默道。
洛則先,終于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