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這女子美得動人心魄,舉手投足幾乎能滿足所有人心中美好的幻想。明曜怔忪的目光落在她的眉心,那裏一枚銀白色的月牙狀神紋,正彰顯出她的身份。

她是自空山月色中誕生的神女,名曰素晖,可随意穿梭于衆生夢境,破除夢魇,消弭心魔。

而在西崇山神侍們的口中,她又是神族之中最受追捧愛慕的神女,風姿絕代,卻唯獨對雲咎神君青睐有加,芳心暗許。

西崇山的生靈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明曜在見到二人的剎那也生出了同樣的想法。

她回神後當即後退半步,慌亂得腳步都有些不穩:“抱歉,我不知道二位在此......并非有意打擾......”

素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纖眉星眸,笑時若夜昙綻放,她饒有興致地望着明曜,道:“無妨,我這便離去了。”

她回首朝雲咎微微欠身,目光意有所指地與其相對片刻,方垂眸淺笑着離開。

素晖星灰色的裙擺自明曜身旁逶迤而過,走動間一陣好聞的清香撲面。明曜下意識回頭追随着她離去的背影,卻在回眸而視時被神女捕捉到了目光。

素晖揚起眉,臉上的笑容越發柔和,她用一種很輕巧惑人的聲音道:“明曜,你很可愛呢。”

明曜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卻在須臾之後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臉頰不争氣地爆紅起來。她緊張地捂着臉,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名字竟然能被念得如此婉轉好聽。

“謝謝您,”明曜小聲道,“您可真好看呀。”

素晖還想說些什麽,眸光一轉,卻見雲咎已行至明曜身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臉上略顯不悅的神色,嘴唇一勾,語調更柔了幾分:“等你的身體恢複一些,可以來姐姐的神府小住幾日。”

明曜剛想點頭,後頸微涼,竟是被雲咎擒在掌中,一時掙脫不了。旋即,他冷淡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自西崇山拐人,神女所為可真是令人贊嘆。”

素晖臉上的笑意更深,甚至染上了幾分戲谑之色,而明曜卻被雲咎那別扭到顯得陰陽怪氣的語氣震懾,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雲咎神君......竟還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嗎?

素晖神女離去後,雲咎周身的氛圍顯得越發沉悶。明曜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往山下走,膽戰心驚地憂慮那怒氣是否會波及到自己身上。

她性子乖順,遇事總愛先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因此一心認為是她誤打誤撞擾亂了雲咎與素晖的相會,才導致他心情不佳。

二人一路無言地走了許久,“咔嚓”一聲脆響,明曜停下腳步,吃痛地望着腳下那被踩住的樹枝,低聲道:“抱歉......”

雲咎回頭望向她,眸色深沉地落到她裙下赤|裸蜷縮的雙足上,緩緩蹙起眉來:“你......”

“我不是想逃出神殿,也不是故意亂走,”明曜觀察着他的神情,輕聲解釋道,“更不是故意打斷您與素晖神女相會。”

雲咎蹲下身,将她腳邊的樹枝丢到一旁,語氣有些冷硬:“怎麽不穿鞋?”

“啊?”明曜愣住了,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雲咎便伸手握住了她纖細的腳踝,強硬地将她剛剛踩住樹枝的足放在自己膝蓋上。

雲咎眉眼深邃英挺,長相清冷得帶着幾分高不可攀的威儀,額間神印簡潔端正,越發襯得他相貌莊嚴。

......若是忽略,他現在的動作的話。

許是在山巅待得久,雲咎手心帶了些許寒意,他面無表情地握着她的腳踝,修長的手指按在她踝骨側邊,扣緊,像是沉重的鐐铐。

明曜耳廓通紅,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讪笑道:“習、習慣了。”

她試圖掙紮着将腳踝挪開,卻引得雲咎越發施力攥在掌心,他眸中掠過一絲不虞之色,沉默半晌才道:“北冥魔族,是如何馴養你的?”

明曜瞬間滞住,瞳孔微微顫抖。

雲咎又道:“它們是如何叫你心悅誠服地自陷囹圄?心甘情願,日複一日地困于混沌?”

明曜被他一句句诘問逼得心驚,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麽,第一反應只覺得害怕:“北冥......是我家呀。”

雲咎擡起頭,漆黑的瞳孔淩厲地刺向那雙水霧氤氲的琥珀色雙眸,平淡地,确鑿地告知:“你屬于神族,天道将你交給了我。”

“所以......”明曜喃喃。

“所以,你以後的家人、朋友、主人,該是我。”他仰頭望着她,分明是由下至上的謙卑的姿态,他卻依舊那個掌控所有,至高無上的存在,“你與北冥,早已沒有任何關系。”

明曜覺得他像是在向自己下咒,或是在為她量身打造什麽鐵律,她感到迷惑,然後是緊張,最後是喘不上氣來的窒息。

這天,明曜是忍着眼淚跑回神殿的。

雲咎被自己寝宮的大門重重關在了外邊。

玉蘭樹下,一群西崇山上修成人形的神侍背過身撓着樹幹自閉,恨不得在下一瞬化回原形,閃躲這極其尴尬又頗具談資的場面。

雲咎在門口站了沒多久,寝殿大門又一次被打開,白衣青帶的神侍自殿內閃身而出,朝他垂首行禮,低聲道:“神君。”

神侍見他不發一言,頓了頓,又道:“在神君眼中,明曜只是只頑固不化的禽鳥而已麽?”

雲咎攥了攥手:“北冥魔族只将她當禽鳥馴化了五百年,便使得她如此乖順臣服。如今天道既将她交于西崇山,我又為何不能......”

神侍怔了怔,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神君,您或許該親自前往月隐峰,向素晖神女請教一下——”

沉怒的氣壓陡然攀升,神侍猛地止住話頭,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雲咎的臉色,喉頭一緊,将後半句近乎指責的話尴尬地噎了回去:“素晖神女她......養過挺多小動物的。”

雲咎冷眼望着眼前緊閉的大門,腦海中浮現出今晨與素晖的相見。

神女對他說話十分直白,見面第一句便道:“明曜夢中,總是反複憶起你前往北冥的那一日。”

她毫不避諱地迎上雲咎略帶譴責的目光,坦然道:“她身邊那神侍确實是我的一段神力所化,因此偶爾向月隐峰透露一些訊息也不奇怪……你知道我一向對你好奇,從未想過瞞天過海,如今來找你,也只是覺得你身邊的那只小鳥十分可愛,有些憐惜罷了。”

“北冥之戰時,魔淵中魔息狂亂,沖擊她神智的同時,也令她暫時丢失了一些記憶,”素晖望着天邊逐漸隐去的月亮,輕聲道,“可如今她的本相之力不再受魔息壓制,總有一日,她會通過蛛絲馬跡猜到你的所作所為。”

“那時若她知道你隐瞞了至關重要的真相,又會如何呢?”素晖溫柔平淡的目光落在雲咎身上,嘴角的笑意帶了幾分戲谑。

“大概會......轉身就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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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咎雖與素晖相識已久,且西崇山上還有個她用神力催化而生的神侍,但他最後依舊沒有聽從那個神侍愚蠢的建議,踏足月隐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神侍畢竟算不上素晖本尊,哪怕是性格也十分不同,因此雲咎縱然膈應,但看在明曜喜歡的份上,也随她在西崇山上晃悠。

他最終去了馥予的神府,馥予實則是兩位神祇,一名“馥”,一名“予”。他們是天地初開後最早一批誕生的神明,受大地滋養,農耕灌溉、狩獵畜牧,無所不通。

馥予沒有神域,足跡卻囊括九州四海所有農田,第一批凡人誕生後,也是由他們傳授基本的生存之道,世代相傳。

客觀講,這兩位神祇确實比素晖靠譜不知道多少倍,唯一的問題在于,他倆很忙,非常、極其忙碌。

雲咎找到二神之時,正值人間金秋十月,身着布衣麻褲的神明站在大片一望無際的金黃色麥田中央清點收成,觀察谷物的長勢。

見到雲咎時,這二位連眼皮都沒掀一下,只十分随意地擡了擡手,請他往旁邊站站。

等雲咎從天亮等到黃昏,馥終于有空理睬他了:“小雲,你來做什麽?”

雲咎道:“西崇山來了只鳥兒,我不知該如何照料,方能令她忠心順服。”

予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将雲咎帶到一處雞圈,伸手一指,道:“這還不簡單?養鳥同養花養草、養雞鴨又有何區別?你只需清楚兩點,一是那鳥兒需要什麽,二是你想讓那鳥兒如何。清楚了前者,你便能養好它,明白了後者,你便能馴服她。”

雲咎望着那雞圈中咯咯噠亂作一團的母雞,沉了一口氣:“她不需要什麽,只一心想着逃跑。”

......逃回北冥。

馥将手中的小米撒入雞圈,笑道:“這還不簡單?關起來就好了。”

雲咎微微一愣,神情剎那間變得有幾分複雜。雞圈內,兩只母雞撲棱着翅膀試圖逾牆而出,卻被竹欄結結實實地擋住。

多簡單,明曜若想逃回北冥,那他也只要将其關起來便好了。

而他在此之前,竟然......從未想到過。

雲咎若有所思、一言不發地返回了西崇山,留下馥予二神在雞圈前面面相觑,予奇怪道:“雲咎那樣的性子,竟也開始養小動物了?我從前去他神域,看他對山中生靈都置之不理,還罵他孤僻呢。”

馥思忖片刻:“我聽說前些日子,小雲剛從魔淵回來。那鳥......莫非是他從魔淵裏帶回來的?”

“魔淵......”予微微一愣,低聲道,“若真是魔淵裏出來的東西,應當......算不得普通的禽鳥了吧?”

話語間,雞圈中又是一陣雞飛蛋打,亂羽狂舞,兩人轉頭望着那混亂不堪的場面,不知為何,竟莫名泛起了一陣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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