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養傷
養傷
可能過了一瞬,也可能過了很久,她聽到張公子簡單的回答:“是。”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宛若天籁一般,足以讓薛靈栀心中懸着的那塊大石穩穩落地。
很好。最重要的這一節,他沒有否認,後面的一切都好說了。
李叔又問:“你身上這傷……”
“路上遇見了劫匪。”
“太平世道,竟也有這種事情?”李叔皺眉,又問,“你是哪裏人?應該不是永寧縣的吧?”
聽此人說話,明顯不是當地口音。
“我是河東人氏。”趙晏仍沿用先時的回答。
“河東?離得很遠啊。你一個人從河東來的嗎?”
“嗯。”
李叔又問:“這次過來,是專程為和薛家的親事而來?”
“是。”
李叔有心想再多問幾句,但見其神情倦怠,寡言少語,似乎不願多談,就暫時先壓下心中疑惑,沒再繼續追問。
認真裹好傷,又細心叮囑幾句注意事項,李叔轉身離去。
等他走出雜物間,薛靈栀已然悄悄溜到廚房門口了,仿佛剛從裏面出來一般。她熱情招呼:“李叔要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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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包紮好了,回家吃飯去。”李叔頭也不回,進了隔壁自己家。
李嬸果然已準備好飯菜,看見丈夫,笑道:“回來得正好,再晚一會兒,我都要去接你了。”
“幾步路而已,有什麽好接的?”李叔洗了手,在桌前坐下,“我這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李氏夫妻學醫,注重養生,晚膳用的少且清淡。
夫妻倆用飯,也不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李嬸随口問:“栀栀撿回來的那個人怎麽樣了?果真沒大礙了?”
“還有些發燒,但性命肯定是保住了。”
李嬸笑道:“人沒事就成。要真死在這兒,栀栀的麻煩就大了。”
李叔手上筷子停頓一下,問:“你猜他是誰?”
“什麽他是誰?你說栀栀救回來的人嗎?他能是誰?”李嬸一愣,聽這話說的奇怪,笑問,“莫非是大有來頭的?五殿閻羅的兒子?玉皇大帝的外甥?總不會是南河裏爬上來的水鬼吧?”
看丈夫神色古怪,似是無意說笑,李嬸的笑意也漸漸淡了,正經問:“怎麽了?到底是誰啊?”
“栀栀說,這是她的未婚夫張家二郎。”李叔緩緩說道。
李嬸頓時呆住,手中筷子差點握不穩:“誰?”
“張二郎。栀栀說,她起先不敢确定,等張二郎醒過來後,兩人說上話,才相認的。而且張家二郎這回從河東遠道而來,就是來和薛家商量成親的事。不幸遇上了劫匪,差點沒命。”
“這,這……”李嬸一臉的震驚之色,“真的假的?”
李叔不答反問:“你希望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聽聽你這說的什麽話!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還什麽希望不希望……”李嬸嗔道。
李叔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不過,要我說,如果真是張家二郎,那可真是栀栀的造化了。有正經未婚夫在前,看薛家那群人還怎麽逼她?”回想起前日薛家長輩上門威逼的場景,李嬸仍心有餘悸。
她想了想,繼續道:“其實一開始認不出來也正常。不是說是薛大郎在永寧教書時定下的婚約嗎?那都多少年了?兩人也快十年沒見了吧?變化肯定大。”
李叔低頭喝一口湯,附和道:“誰說不是呢?”
“不行,等會兒吃完飯我去看看,得問問是怎麽回事。不是說早就定下婚約了嗎?怎麽這麽多年也不托人帶個信兒?”李嬸震驚之下,連吃飯都有點心不在焉了。
“急什麽?他身上有傷,該多休息,你明日再問也不遲。”
“行吧,那就明天。”李嬸遇事一向尊重丈夫意見,聞言頓時打消念頭。可她震驚之下,難免仍記挂着此事,慨嘆了好一會兒,“真是太巧了,你說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李叔輕聲道:“是啊,真巧……”
巧得都讓他有一點懷疑事情的真實性了。但這世上巧合之事本來就多。何況他們夫婦看着薛家姑娘長大,斷沒有站在她的對立面質疑她的道理。
既然她說是,那就是。
此時,一牆之隔的薛家。
薛靈栀在廚房張羅晚飯。
因見這姓張的還算信守承諾,她心下大定,決定做點好吃的,犒勞他一番。
于是,半個時辰後,薛靈栀端着晚飯走進了雜物間。
她将食物放在竹床旁邊半舊的桌上,笑盈盈道:“張公子,吃飯了,很豐盛哦。”
兩日不曾進食,趙晏早已饑腸辘辘,聽聞此言內心深處竟隐約生出絲絲期待,面上卻甚是淡然:“嗯。”
他視線微動,落在面前的一碗一碟上,随後長眉倏地揚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這是什麽?”
“小米粥,蘿蔔醬菜,還有半個鹹鴨蛋。”薛靈栀想了想,又補充道,“鴨蛋還剩下半個,留着明天給你配粥吃。”
鹹鴨蛋是之前腌的,她吃不慣,覺得太鹹了,分兩頓給他吃好了。
趙晏眉心突突直跳:這也叫豐盛?
看他神色似乎不太對,薛靈栀收斂笑意,猶豫着問:“怎麽了?不夠吃嗎?”
不夠吃也沒有了啊,她還要留一點剩飯給阿黃的。
趙晏輕哂:“你覺得呢?”
這是夠不夠吃的問題嗎?
“我覺得應該夠了吧?”薛靈栀不太确定,但一眼瞥見桌上晚餐後,立時又有了自信,“你看,有粥有菜有鴨蛋,一般人家可吃不了這麽好。”
趙晏:“……”
他雙目微阖,緩緩吐一口氣,強迫自己想開點。
鄉下農家,想來沒什麽好東西,半個鴨蛋都能當作了不起的稀罕物。
畢竟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他也不能多說什麽。
輕輕“嗯”了一聲,趙晏沒再評價,用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手,低頭舉箸用膳。
或許是餓得久了,亦或是平時山珍海味吃多了,今時今日,他竟覺得這鹹蘿蔔絲還頗能入口。
“那你吃着,我先出去了,吃完飯叫我。”薛靈栀走出雜物間,在院子裏獨自吃飯。
前天祭拜剩下的馓子還有一些,酥脆可口,配上熬得濃稠的小米粥和蘿蔔醬菜,她吃的甚是香甜。
約莫兩刻鐘後,薛靈栀返回雜物間收拾碗碟。
不錯,吃的很幹淨,沒浪費一點。
薛靈栀很滿意,客客氣氣地問:“張公子,你還要再吃一些嗎?”
“不吃了。”趙晏淡淡地道。
他兩天兩夜沒進食,一時也不宜吃太多。
“嗯,吃飽就行。”薛靈栀順手提起桌上油燈,“這燈你不用了吧?我先帶走啦。”
這盞燈是她房間的,她還要用呢。
“什麽?”趙晏一怔,還沒反應過發生了什麽,就見房內唯一的一盞燈被她帶了出去。
簡陋的房間頓時漆黑一片。
趙晏在黑暗中雙目圓睜,連續深吸好幾口氣,才竭力保持平靜。
自他遭遇伏擊以來,離譜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他對自己說:該習慣的,不必放在心上。眼前這些困厄,都只是暫時的。
當下更應考慮的是,京城那邊是什麽動向,以及他下一步該怎麽走。
薛靈栀哪裏知道他的複雜心思?
她忙着刷鍋洗碗,收拾廚房,喂鴨喂狗。
做完這一切後,薛靈栀才在院中休息。
夜風微涼,她認真琢磨着今日的事情,查漏補缺。
既然找人假扮,那就得做的真實一點,讓人找不出任何破綻。她這邊信物有了,姓張的那邊信物也得有一個。
唔,是不是還要假造一份婚書?
鄉下識文斷字的少,尋常訂親未必有婚書。前天薛家宗族上門,慌亂中也沒人提起這一茬。
可萬一有人提出來了呢?
就算沒人想起,她若能拿出一份以假亂真的婚書,豈不是更有說服力?
想到這裏,薛靈栀深覺此計大妙。
不過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着手準備吧。
洗漱過後,薛靈栀早早休息。
而雜物間的趙晏卻難以入眠。
稍微一動就吱吱作響的竹床、有明顯裂紋的木枕,薄薄的舊棉被散發着淡淡的樟腦丸氣息……早前昏迷時無知無覺,如今意識清醒,他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接受。
而且,他還不曾沐浴更衣。
那個薛姓少女嘴上說的好聽,口口聲聲讓他在這裏安心休養,事實上她自提燈出去後,再沒出現,連過問一句都不曾。
真當他身負重傷還能行動自如嗎?
在漆黑的房間裏待了好一會兒,趙晏終是忍不住,小心下床,艱難出門。借着朦胧夜色,勉強收拾一番。
這點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于現在的他而言,無異于在刀尖行走。
重新回到西屋時,趙晏額上細汗涔涔,傷口似乎又有裂開之勢。
他擡手摸了一下,果然,手指一片濡濕。
摸黑找到桌上的傷藥,趙晏在黑暗中重新裹了一下傷處,好一通折騰後,才緩緩躺下。
他想:一定要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