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招贅

招贅

次日,剛交巳時,薛家就有客至。

這次十一太爺并未露面,只有六叔公、九叔公和薛老四。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兩位老者。

薛靈栀認得,兩人分別是同村李姓和王姓的老前輩,在村裏頗有些名望。

六叔公含笑道:“請李老和王老過來,是做個見證。怎麽?不歡迎?”

——本是要請村長的,但村長一大早就去鎮上了。沒辦法,只得另請了兩位鄉老。

“哪能呢?六叔公說笑了。”薛靈栀微微一笑,請他們入內。

鄉下人家,沒有正經會客的廳堂。擺放着桌椅的院子,便是天然的待客場所。

衆人依次坐下,薛靈栀貼心地為他們倒茶。

六叔公擺一擺手,一臉慈愛:“我們這回是為你的婚事來的。雖然你爹沒了,但你不用擔心。你的親事,族裏會幫你張羅。”

“嗯,有勞六叔公了。”薛靈栀應聲道謝。

一旁被請來做證見的兩個老者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這姑娘說話溫和,落落大方,不像是薛九根說的“刺頭”啊。

六叔公也有點意外,繼續說道:“對了,張二郎是不是還在隔壁?去叫他過來。我們和他談談聘禮的事情。”

薛靈栀猶豫了一下:“聘禮?你們和他談?”

“不行嗎?”六叔公面色微沉,“你成親所需要的一應花費都由我們出錢,我們和你夫家談聘禮有什麽不對?”

“沒有不對。只是,我成親的花費,真的都由你們出嗎?”薛靈栀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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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叔公笑笑:“這還能有假?”

一個姑娘,成親能花多少錢?左不過是些嫁妝。兩床薄被也就打發了。

薛靈栀聞言,輕舒一口氣,小聲道:“你們肯幫我出錢,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我正愁沒錢呢。”

“去吧。”六叔公揮一揮手。

薛靈栀答應一聲,快步離去。

然而她并不是去隔壁李家,而是轉身去了父親書房。

過了一會兒,她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手中拿着一物:“這是我爹爹當年和張家伯伯簽的婚書,上面标明了成婚時我們家要出聘禮十兩……”

“多少?”薛老四騰地站了起來,兩眼冒光,“十兩?”

竟然比孫麻子給的八兩還要多!張家果然有錢!

薛靈栀點一點頭,遲疑着問:“這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你們什麽時候拿給我?”

“你糊塗了?我們是女方,聘禮怎麽可能是我們出?我們要出的是嫁妝。”六叔公聽得直皺眉。

“不是,我們出的是聘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薛靈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六叔公,我沒和你們說嗎?我和張二郎不是普通嫁娶,是招贅。”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連默默飲茶的李老和王老也同時驚訝出聲:“招贅?”

“是啊。”薛靈栀點頭,“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當然是要招贅的啊。”

随後,她又看向六叔公:“六叔公,你剛才說我成婚的一切費用,都由你們出,還作不作數?”

“你——”六叔公是出了名的心眼多、脾氣好,此刻也不由地怒火叢生,“作數個鬼!”

他出聲質疑:“不對,你之前說,你的親事是你爹在縣城時給你定下的。難道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命中無子了嗎?非要給你招贅?”

薛靈栀心裏咯噔一下,面上卻十分鎮定:“對啊,我爹娘那個時候就想分開了,我爹也沒有再娶的心思,可不就命中只有我一個女兒嗎?不信,你們看婚書。”

聽她提到“婚書”,薛九根劈手便要去奪。

薛靈栀哪敢給他奪走?她緊緊握在手中,接連後退好幾步,口中叫道:“九叔公,你別激動。”

薛九根哪肯聽?六叔公和薛老四也吵嚷着要看婚書。

一時間,院子裏亂糟糟的。

兩個老者在一場忙打圓場:“別吵,坐下來慢慢說。大郎閨女,你把婚書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叔公又不識字,萬一不小心撕壞了怎麽辦?”薛靈栀不肯。

吵吵嚷嚷之際,有三人走了過來。

是隔壁的李叔李嬸和張公子。

看見他們,薛靈栀頓時眼睛一亮,攥着婚書迅速跑到李嬸身側。

趁着這短暫的安靜,李老道:“我略微識得幾個字,自認也算公允。拿過來給我瞧瞧。”

薛靈栀面帶猶豫之色,并未立刻應下。

她隐約聽說過李老為人正派,但他畢竟是六叔公他們請來的。

李老微惱:“這麽多人在這兒,還能讓誰撕了不成?”

薛靈栀這才上前,警惕地看了薛九根一眼,手拿着婚書給李老看,同時提防着旁人來奪。

趙晏看在眼裏,不由哂笑,假造的婚書罷了,造了兩份呢,值得她這般小心?

盡管如此,他仍是站在了她身側,幫她隔開虎視眈眈的族人。

李老有些眼花,後退一些,眯着眼睛細看一遍,告訴衆人:“是招贅。”

看到婚書內容後,他就再無一絲懷疑。

知道在場好幾人不識字,李老幹脆清了清嗓子,念道:“今有河東張卓,憑周是做媒保親,以次男延之,與永寧薛公文定長女靈栀締親,入贅薛家,收銀十兩,以作聘金。自聘定後,擇日成親,惟願夫婦偕老,恩愛不移,今充婚書為用者……你們看,下面還有簽字和手印。”

“假的!肯定是假的!”薛九根高聲叫道。

“怎麽可能?你們看這婚書雖保存完好,但紙張泛黃,字跡明顯有了些年頭,絕非近期僞造。我見過薛大郎的字,确實是薛大郎親筆手書。”李老神情不悅。

薛靈栀松一口氣,看來自己造假很成功。她站在李老身側:“你們要是不信,咱們就去報官,由官府辨一辨真假。”

六叔公與薛九根等人面面相觑。

她敢報官,難道是真的?

李老不贊成道:“多大點事,村裏就能處理,用得着報官?以為那官府是好去的?”

薛靈栀立刻垂下腦袋,做虛心受教狀:“李老說的是。”

六叔公卻再次提出質疑:“你們不覺得太巧了嗎?一給她訂親,她就說有婚約。一商量聘禮,她就說她是招贅?先前怎麽不聽她提起?”

王老和李老對視一眼,此事确實有些巧了。

“可是,本來就是我爹早年定下的招贅婚約呀。”薛靈栀心思一轉,一臉委屈,“我以為你們知道的。所以才沒給我爹過繼嗣子,讓我摔盆打幡。”

停頓一下,她又質問:“難道你們真想讓我爹斷了香火?天吶,你們怎麽這般惡毒?”

——其實爹爹薛文定并不在意這些身後事,但并不妨礙她以此做筏子。

果然,她一提到“香火”,李老就嚴肅了面容:“論理,你們薛家的事,我一個外人不該管的。但你們既然請我做了見證,我少不得要多嘴兩句。薛大郎無子,要麽女兒招贅,要麽過繼嗣子,斷沒有讓人斷了香火的道理……”

他還記得,薛大郎下葬,是女兒摔盆打幡,随後各種祭祀,也是女兒主祭。

“是啊,既然人家薛大郎生前定下給女兒招贅,那就招贅嘛。你們不要阻攔。”王老跟着附和。

斷人香火這話有些嚴重了。

六叔公連忙辯解:“我們不是阻攔,是這事兒太蹊跷。至于沒過繼子嗣,是因為大郎居長,侄子太少。就算有,每家也才只有一兩個兒子,沒法出繼。”

說到這個,他就懊惱不已。當初薛大郎剛去世,族裏确實曾提出過繼一事,但衆人不舍得自己子孫出繼,又不願大郎的家業便宜嗣子,商量之下,決定絕戶吃到底:不過繼,直接嫁掉他的女兒,瓜分他的財産。

“這就對了,薛大郎知道侄子少,幹脆就讓女兒招贅,很合理啊。哪裏蹊跷了?”李老有心讓雙方各退一步,“當然,這十兩銀子的聘禮,讓族裏出,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可是,這是六叔公親口答應的啊,怎麽能反悔不認呢?”薛靈栀并不退讓。

六叔公等人氣得幾乎仰倒。這死丫頭還真是蹬鼻子上臉。

王老輕咳一聲:“我說句公道話,大郎閨女招贅,旁人不要幹涉,但這聘禮,數額太大,不能讓族裏出,你自己想辦法。”

“那好吧。”薛靈栀十分遺憾地點一點頭,又懇切地道,“叔公,你們把族裏種我家的三十四畝良田還給我吧?這樣我就能湊夠給張家的聘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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