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臨近十月底,司遙越來越忙。

她跟簡尋說好的周末幫扶遲遲不見蹤影,因周末全都留給了練琴。

簡尋并沒有責怪,依舊按部就班上學放學,獨來獨往,好似從沒有把司遙的承諾當真。

他們的關系有了微妙而極不容易察覺的轉變,她依然分享美食,他照單全收,偶爾會跟她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再像原先那麽沉默寡言。

她好似不斷在了解他,逐漸撬開他塵封的心門,慢慢知曉他喜歡科技,迷戀天文,獨好科幻片,是傳奇導演雷德利的影迷。

司遙了解他越多,心底的好奇反而愈發盛烈。她明明對他不再那樣陌生,可那份缺漏卻總是填不滿那般,她想知道關于他的從前,他的點滴,一切一切。

除了每晚相處的那幾個小時,他們仍像兩條平行線,很偶然地遇見,禮貌打招呼,繼續朝前。

不會相約吃飯,也不會在課後聚在一起閑聊,除去學校的短暫交集,她對他一無所知。

月底,司遙拿獎歸來,周慕臣激動得好像是他登上了領獎臺。

那個周末返校的晚自習上,周慕臣繪聲繪色地分享假期見聞。

說起他們在香港壓馬路,打卡了哪家新開的日料,又說在海港城的甜品店吃味道獨特的抹茶雪糕。

勾得張承宜口水直咽,大呼沒人性。

最後又說,給司遙頒獎的大賽主席,是他媽媽的朋友,賽後大家還在一起聚餐。

他聲線明朗,周邊的同學都聽了幾句,不時跟他搭話。

而在人群之外,簡尋低垂着下巴,紙頁徐徐翻過,仍是那本雪萊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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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海裏忽而掠過夜色裏輕阖半啓的粉唇,貝齒輕展,一口流利的被刻意規訓過的英倫腔調,大西洋兩岸的碰撞,驚濤駭浪,濺起一簇簇洶湧白潮。

他神情冷淡地合上書,轉眸望着司遙,如他第一次坐進教室,坐在這張椅子上那般,認真而專注地把目光流連在她身上。

司遙忽然站了起來,擠過圍攏的人堆,周慕臣仍在滔滔不絕。

她捧着書,走到他跟前。頂着天花板的白熾燈,瓷白的面容透出瑩潤的光澤,模樣沒有絲毫變化,乖巧、溫柔,仍是那個會在做不出數學題,咬着下唇,輕輕拿手指戳他手臂的司遙。

他沒有見過她被萬衆矚目,站在聚光燈下,盛裝打扮演奏鋼琴的模樣,他能觸碰到的,只有在教室認真做題,悄悄給他塞零食,莫名其妙對他投注過分關心的小姑娘。

司遙沖着他笑,無緣無故,說不清為什麽,見了他便下意識展露笑靥。

簡尋撩起眼皮,面色無瀾,目光順着她坐下往回收。

“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他昨晚點開那張慶賀照片,她穿着精致的珠光晚禮裙,捧着獎杯和證書,還有一束鮮花,優雅得像一只驕傲的白天鵝。

司遙尾音上揚:“你恭喜我怎麽不點贊?”

嗓音糯糯的,有少見的俏皮,拖了些懶音。

“你缺我這個贊麽。”簡尋音色疏淡,長睫稍斂,忍不住嗤了一聲。

司遙快聲:“當然缺。”

簡尋五指一僵,而她的話語頓住,呼吸明顯滞澀片刻。

她眨眨眼,聲音轉細:“見者傳喜嘛!”

簡尋難得挑了挑嘴角,抽出一張稿紙,“今晚的複習綱要,你先看。”

司遙抿唇輕笑,握筆,認真默讀。

周慕臣享受慣衆星捧月的快感,一時說得興起,轉頭沒見司遙,再尋來,敏銳地捕獲到了她唇邊的淺笑。

視線偏移,平日冷冷淡淡的簡尋,面容難得有一絲緩和,眼梢竟還隐着淡淡笑意。

他頂起舌尖刮過上颚,心底有強烈的不痛快。

-

十一月,二中迎來兩件大事,校慶和高三畢業班期中考。

今年是大年,歷來校慶規模都很隆重,不少知名校友回歸相聚,集團領導也會出席。

司遙被藝術老師欽點登臺表演。

今年時間太緊,李天銘跟藝術團商量,正好她剛大賽歸來,別搞太複雜,直接演奏比賽曲目就好,如此不用她再耗費學習時間特地排練新曲目。

司遙想着高三最後一年,好歹也為高中生活劃個圓滿句號,由此欣然答應。

只是,雖然不必練新曲目,可該有的排練必不可少。

期中考步步逼近,幫扶小組效果顯著,仍在持續。

突然又加一個校慶表演,司遙只覺得自己像個陀螺,進入高三後就沒哪天輕松過。

她每天放學抓緊去飯堂,對付一頓,忙不疊到學校公共琴房排練。

調弦試音,熟悉新鋼琴,這些問題看着小,實則要花不少時間磨合,尤其司遙還是個較真的性子,答應演出就全力以赴。

她每天擠出一個多小時練習時間,晚修準時回教室繼續做題。

簡尋偶爾能在飯堂見着她,前腳剛坐下,一會兒就沒了影,一頓飯吃得比他還快。

司遙壓力有些大,臉頰上的肉都掉了一圈,看起來更顯臉小。有時累過頭,做着題就順了胳膊趴在桌上,( xiao 說  工  仲  浩:)細密的睫毛輕顫着,秀致的鼻尖起伏流暢,粉唇輕啓,睡得不知多香甜。

簡尋有時候随她意,甚至挪了幾壘書,替她遮擋曝光過度的白熾燈。

有時覺得她太猖狂,伸手彈她腦門,吓得她一激靈,猛地驚坐起,還以為被老師抓包。

她睡眼惺忪地張望,同學紛紛埋頭奮筆疾書,最後視線落在簡尋臉上。

他冷淡傲慢,低聲說:“要睡回家睡。”

簡直像個代理班主任。

司遙揉揉眼睛,嘟囔幾聲,吃痛地捂着額頭輕輕揉,“好痛,下次能不能輕一點……”

簡尋乜她,語氣森森:“你還想有幾次?”

司遙扁扁嘴,不再說話。

臨近校慶,司遙更松懈不下來。

要配合其他節目大排練,必然占用大半節晚修時間,調整整場細節、演出順序,一遍遍改,她甚至後悔當初怎麽沒拒絕。

倒數最後兩天,她苦大仇深地抱着琴譜回教室,毫不講究地癱在椅子上,仰頭,閉着眼,任由刺目的燈光照在臉上。

今天全員正式排練,她演出後就拆了挽好的發髻,披散着長發,稍稍化了淡妝,臉上還有晶瑩的細閃亮光,塗抹出她起伏流暢的五官線條。

玉色肌膚被白熾燈照透了那般,半點瑕疵也沒有,纖長濃密的羽睫微顫,嘴唇上餘留着杏粉色的口紅,給整張臉增光添彩。

簡尋側眸看着司遙,宣白的光在她臉上流淌,時間似乎變得格外緩慢。

他反過筆,在她眉心輕輕一點。

她怔然回神,慢悠悠地掀開眼皮,觑着簡尋:“沒睡,我就休息會兒。”

簡尋騰空了她面前的桌子,回正視線:“睡吧,放學叫你。”

司遙半耷拉着倦意沉沉的眼,胳膊乏力地下垂,最後抵不過他這句話的誘惑,迷迷糊糊地低嘆了聲,伏在桌上再度阖緊眼眸。

前排,周慕臣冷厲的目光追來,簡尋滿不在乎地觑他一眼,垂眸繼續書寫。

司遙睡得天昏地暗,明明是極不舒服的姿勢,還有因同桌書寫帶來的輕微震動,可她實在困倦。

恍恍惚惚能聽見同學小聲交談,有人在簡尋身旁停下,跟他讨教數學題。簡尋的聲音徐然從容,低沉如漂浮在森林深處,靜悄悄地流淌進司遙的耳畔,如若梵音,安定她的神魂。

她又陷入沉睡。到最後,周圍都靜了下來,不知多久,耳畔隐有令她煩惱的雜音。

她肩頭稍顫,已清醒過來,尚未松動胳膊,仍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勢。

只聽周慕臣不耐煩的聲音落下:“你還不走?再晚公交地鐵都停了。”

簡尋一直沉默,司遙蹙了蹙眉,掙紮着想起身。

周慕臣又惱怒地啧了聲:“我會讓司機把她送回家,我們順路。”

司遙深呼吸,總算直起身,開口便說:“不用了,我媽媽會來接我。”

周慕臣垂眸看她:“你電話不通,阿姨打給了我,她臨時有事不能來,你爸飯局還沒結束,她讓你放學早點回家,我說了我送你。”

簡尋已提起書袋站了起來,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掠過,不發一言,也沒跟司遙道別,徐步離開了教室。

周慕臣能感覺到司遙有些生氣,可他捉摸不透她情緒的源頭。

又或者,他不願意也不敢将司遙的不滿,與那個貧窮的轉學生聯系在一起。

司遙靠在後座的窗戶邊,盯着窗外流光溢彩,怔然出神。

遠去的人群裏并沒有簡尋的影子,他今天仍然獨自回家,而在教室,甚至算得上是被驅逐。

實在古怪,她為什麽會下意識有這樣的錯覺?

可她剛才能感覺到周慕臣語氣裏的不友善,尤其,他們之前在籃球場還有過沖突。後來這件事,她沒問,周慕臣也沒主動跟她提,好像心安理得接受其他人對“好”與“壞”的判斷。

周慕臣在旁問她排練的情況,還說明天二排,他打算偷溜去禮堂看她排練。

司遙有些心不在焉,劃拉着手機,小聲回答周慕臣興致勃勃的追問。

下車後,她謝過司機和周慕臣,慢吞吞地朝小區大門走去。

點開微信,鬼使神差般的,最後又留駐在簡尋的對話框。

他們之間前一次無關學習的對話,是她比賽回來那天晚修,她問他為什麽不點贊。

當晚臨睡前,司遙刷微信,冷不丁忽然冒出個小紅點,她戳開提醒,瞧見簡尋給她那條慶賀朋友圈點了個贊。

她笑盈盈地跟他發消息。

【傳喜氣,祝你英語突飛猛進~】

簡尋回了句謝謝。

再之後又被學習吞沒。

她今晚格外想和他說說話,也沒什麽目的,想抱怨排練有點累,悄悄吐槽節目順序安排不合理,哪個老師要求多,哪個學妹很可愛……總之都是廢話,但就是想跟簡尋傾訴。

司遙又有些懊惱,為什麽他一點兒也不好奇呢?

明明每天也做一晚同桌來着,可除了學習,他什麽也不關心。

不問她彈哪首曲目,也不問她第幾個上臺,姿态仍舊冷冷淡淡的,還時不時拿手指敲她腦門,雖然那次她怨過後,他再也沒動手。

可是,司遙心底有一絲隐秘的期待,她倒寧願他敲醒她,免她再沉溺在胡思亂想當中。

握在掌心的手機微微一震,司遙垂眸瞥了眼,當下暗嘆吸引力法則的神奇。

【校慶你要表演哪首曲目?】

是簡尋。

司遙明眸稍眨,已不覺意見揚腮輕笑。

她進了小區,蒙頭往樓棟走,歡欣雀躍地踏着步子,手指翻動。

【Raindrop.Prelude,Op.28,No.15】

【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我分享給你聽!】

司遙切出微信,想了想,打算把以前錄制的指法視頻發給簡尋,誰料他已回複過來。

【不用了,校慶再聽你彈。】

司遙深深一嘆,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飛揚,少女心事不可察覺。

像是厚重的冰面忽而裂開了道口子,碎冰浮浮沉沉,順着某一個方向奔淌,碰撞着,回溯漩渦,把司遙圈在裏頭,破冰之後,她忍不住要跟他分享更多。

【那個~我今天睡了多久?】

話題跳躍而沒有目的,只是想跟他閑聊。

【一小時零三分五十九秒。】

她心底猛噎,輕輕咬唇。

【……倒也不用這麽精确】

埋頭進電梯,按樓層,還沒等來簡尋的回複,轎廂裏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咳嗽。

司遙狐疑地轉過頭,卻見田悅環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目光上下睃看,顯然覺着有些貓膩。

“怎麽這麽晚?”她捋了把頭發,見司遙默默放下了手機,眼神暧昧打量,“跟誰聊天呀?”

司遙嗓音糯糯:“同學呢。”

田悅觑着她,溫柔摸順女兒的長發,摘去一塊彩片,“簡尋同學?”

司遙眼眸一瞪,從來沒學會在父母面前撒謊。

“他是轉學過來的年級第一啊?真厲害。”說得拿腔拿調的,司遙支支吾吾嗯了聲。

“媽媽不是臨時有事麽,怎麽跟我一起到家啦?”她忙錯開話題,不想再聽簡尋的名字從父母嘴巴裏說出來。

田悅随口吐槽幾句學院的無厘頭,大會小會天天開,不拿她們當人。說話間到了樓層,母女倆出電梯回家。

田悅催司遙去洗澡,知道她最近大事小情忙得腳不沾地,其他什麽也別管,把校慶過完全副身心放回學習,期中考馬上緊接着期末,如果她決定在國內高考,起碼拿出點高三生的樣子才是。

司遙累得不行,水嘩啦啦地流,她木然地卸妝洗頭沖涼,從浴室出來,第一時間瞥了眼手機。

【你想多不精确?不到一天,這個表述合理麽】

司遙忍不住撲哧一笑,被簡尋這莫名其妙的黑色幽默逗樂,她回了個天線寶寶捂臉的表情包,開始吹頭發。

當她坐在鏡前梳頭發時,簡尋又發來一條。

【你最近這麽累,早點睡。】

司遙捧着臉,無聲地笑,唇角在指腹牽拉起明顯的弧度,藏不住的喜悅溢出。

【我真的好累,等校慶過去就好了……】連帶着好幾個哭泣。

過了半晌,簡尋居然發來摸頭的表情。

司遙又驚又喜,還隐有一絲莫名的羞怯。

面對簡尋難得流露的溫柔,她難以抑制心底的澎湃。

她有些惴惴,把一張小臉埋進被子裏,一會兒笑,一會嘆,扭來轉去,把自己團成一條毛毛蟲似得,最後抵不過沉沉倦意睡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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