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絕境明心
在期待的烈火燃成灰燼之時，克麗絲仿若經歷了一場生死攸關的決戰，體內的精氣力被掏得一幹二淨，只感到悠長綿延的疲累，她倦怠地倚着丹尼爾的身體，頭枕他的肩頸，眼皮緩緩垂了下來。
她感覺自己如幽靈般飄進死靈島陰森森的大廳，一具酷似盧迪的裸屍硬邦邦地躺在祭臺上，她奔近，想看清屍體的面容，剛到祭臺邊，滿面鮮血的屍體突然坐起，口吐火焰，身旁驟然現出十幾個活生生的人，在烈火的焚燒中扭曲嘶叫，她飛一般逃出大廳，那屍體在身後窮追不舍，她一路狂奔到岸邊，丹尼爾站在木船上向她招手，她跳上木船，兩人用力劃槳，逃向大海深處，那僵屍在岸邊念念有詞，雙手揮向海水，掀起一個又一個狂浪，一個巨浪鋪天蓋地撲向木船，冰冷的海水從她頭頂傾瀉而下，木船散架，僵屍在岸邊狂笑，惡毒的笑聲天崩地裂般刺破夜空，傳入克麗絲的耳膜。她慌亂中抓住一根木頭，丹尼爾卻跌入海水，瞬間不見蹤影。
“丹尼爾！”她絕望地大喊。
“醒醒，克麗絲！”丹尼爾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輕輕搖晃着她：“下雨了，睡着會感冒的！”
克麗絲睜開眼睛，心還留在恐怖和絕望的夢境中疼痛，她摸摸他的身體，意識到他活生生的倚在身邊，不禁喜悅湧上心頭，下意識地往他懷裏拱了拱。在這遠離塵世的孤獨岩石上，她本能地需要一個人依靠。
噼裏啪啦的雨打在頭頂，丹尼爾把部分薄毯移到兩人的頭頂遮擋。海風夾着雨點卷到兩人身上，冰冷入骨。
克麗絲的保溫貼已經沒有熱度，丹尼爾幫她換了三張，兩張貼在胸口一張貼在後背，自己也在胸前加了兩張。可是，除了心髒附近，克麗絲身體的其餘部分凍得幾無知覺。
“我們會不會被凍死？”她輕輕問。
“不會，再堅持半小時天就亮了，會有船只路過的。”他回答，用力擁住她。
“嗯！”克麗絲點點頭，靠緊他的肩膀。
雨很快停住，寒風灌進脖子，丹尼爾和克麗絲不停地哆嗦，只得更緊地擁在一起。
海水漲得很快，沒多久就漫到了克麗絲的小腹部，海流裹着極強的沖擊力，撞擊他們的身體。
“克麗絲，你感覺難受嗎？”丹尼爾問道。
“我還好。你沒有繩子固定，千萬要小心，抱好我。要不，把背上礙事的包扔了吧。”克麗絲明白，他在外面，受海浪沖擊更大，比自己處境更加艱難。
“先不扔，背着包保暖，包裏有很多寶貝，吃的喝的，還有求救能用到的槍。你不用擔心，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我能挺住。”丹尼爾耳語道。
“丹尼爾……”克麗絲心中感動。
海水漫到石柱的潮水線，克麗絲小腹以下被海水淹沒，浮力使兩人的腳再也踏不住岩石，身體只能懸在水中，僅靠拴在岩柱上的繩子固定，克麗絲被勒得難受，不得不松開抱住丹尼爾的手臂，向後扶緊岩柱，減少海水的沖擊。為減輕繩子對克麗絲力量，丹尼爾不再環抱她，自己用雙手抓住克麗絲身後套在石柱上的繩環。
“嘩！”一個浪打來，丹尼爾趕緊傾過身體，将克麗絲擋住。他們貼靠的岩石柱子突然搖晃起來，在浪中搖搖欲墜。
“柱子會被沖倒了。”克麗絲驚慌地說。
“不會！它在海水中立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丹尼爾随着晃動回答。
可是，這一次有我倆，受力不一樣的，克麗絲心道。她沒有說出來，在內心深處，她一點都不在乎岩石會不會被沖翻，有丹尼爾在，她感覺踏實。
一個又一個海浪掀來，身邊的岩柱不停地搖晃。
“克麗絲，拉開包，把裏面的手/槍拿出來。”丹尼爾急切地說。
“為什麽？”克麗絲一邊問，一邊伸出雙手打開背包。
“繩子與岩石不停摩擦，我感覺已經磨破了，必須扔掉背包，減輕繩子承受的重量。手/槍留下來，天亮後可以發求救信號。”丹尼爾回答。
克麗絲伸手，摸出背包裏的手/槍，拉好包的拉鏈，說：“拿出來了，扔吧！”
丹尼爾沒立即解背包扣帶，認真地看着克麗絲的眼睛，說：“克麗絲，天色已經微亮，潮水很快會退去，你身體輕，靠緊岩石，再堅持一會兒。看見船只路過，你就開槍求救，知道嗎？”
“好的，我們堅持到船只來。”克麗絲回答。
“克麗絲，你會記住我嗎？”丹尼爾的眼神閃動着異樣的光芒。
“當然會，我還從來沒有跟哪位男子這樣擁抱着獨處一夜呢。”克麗絲故作輕松地笑道：“不要瞎啰嗦了，快把包扔掉！”
“克麗絲，我還想和你說幾句話。”
“我聽着，你一邊解包扣一邊說，我來幫你。”
“稍等。”丹尼爾清清嗓子，用很奇怪的語氣說：“克麗絲，我想告訴你，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把我的全世界都給你，可惜，我卻是一個沒有世界的人，今生能遇見你，是我的幸運。永別了！”丹尼爾說完，松開了抓住繩子的雙手，克麗絲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把，沒抓住他。
海流立即将丹尼爾卷走，恍若克麗絲的夢境再現。
克麗絲萬萬沒想到，丹尼爾扔掉的是他自己。
“丹尼爾，不要丢下我！”她大喊，立即開槍打斷繩子，扔掉槍，雙腿一蹬，借着岩石的力，向着丹尼爾縱身躍了出去。
防水的背包略帶浮力，丹尼爾随着海浪在水面旋轉，聽見槍聲，他撲騰着回頭一看，絕望地吼了一聲：“不——”
克麗絲奮力接近丹尼爾，眼見他就要被卷入前方的漩渦，她伸出右臂，中指鈎住了他背包側面的一個環扣。漩渦巨大的力将丹尼爾往下拽，克麗絲緊緊拉住扣環，突然，“嘭——”，一聲巨響，克麗絲瞬時感覺扣環松弛下來，丹尼爾的背包後綻放出一只巨大的氣球，将他騰空拉起。
“哇——”克麗絲大叫一聲，也被氣球帶着升起來，她手指勾住繩扣，上面一根細細的繩子将她吊在空中，她身體不停地旋轉，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氣球還在長大，帶着兩人加速升空。丹尼爾的背包扣系得很牢，就像背着一個氣球包，而克麗絲卻只用一根指頭承載着身體的重量，下面是咆哮着的無邊無際的海水，頭頂是無邊無垠的天空。
“堅持一下，克麗絲！”丹尼爾在空中喊道，他試着用手卷起承載克麗絲的細繩，可是，繩子不但迅速從手中滑出，還将他的手掌勒出一條血口。
克麗絲單臂懸空，手指頭挂得僵硬，她試着舉起左手手臂，将食指和中指插入扣環，可是，由于一直在旋轉，總也插不進去，右手中指卻一點一點在滑出，手指和手臂都拉得疼痛不已，她咬住牙關拼命堅持。
丹尼爾伸出雙臂，左右手十指緊扣握在一起，将細繩一圈一圈往小臂上纏繞。
随着丹尼爾用手臂收攏細繩，克麗絲旋轉着上升，離他越來越近。
克麗絲的手指，慢慢滑出繩扣。
丹尼爾看得焦急，不停繞繩子，繩子緊緊纏在手臂上，失血的手臂前端脹得紫紅，完全麻木。
“噗”克麗絲手指從繩扣中滑出，她左手一抓，剛好抓住丹尼爾的腳踝。
失去拉力，細繩立即一圈一圈從丹尼爾手臂上松弛，慢慢上縮，頭頂上的氣球，下端的紮口緩緩張開。
丹尼爾不能彎腰，他活動活動麻木的雙手，等恢複知覺後，抽下自己的腰帶扣成一個環，垂到克麗絲身邊，克麗絲伸出右臂套進腰帶環，丹尼爾在上面提，她抱着他的身體向上爬，終于爬到丹尼爾的胸前，她踩住他的雙腳，手臂抱緊他的腰，感覺頭暈目眩，快要虛脫。
丹尼爾打開腰帶，一頭插進胸前的背包帶扣，另一頭系在克麗絲的腰間，扣上紮牢。
“克麗絲，克麗絲……”丹尼爾激動地将她緊緊抱在懷裏，不停呼喚着她的名字，全身在格格顫動。
克麗絲與丹尼爾一同發顫，她一身濕淋淋的，空中非常寒冷，剛才一直在上爬還感覺不太明顯，這時候停下來，身體凍得難以忍受，也不知氣球要将他們帶往何處，不盡快落地取暖，他們必定會被凍死在空中。
“丹尼爾，你為什麽要跳海？為什麽要丢下我？”克麗絲緊緊抱住丹尼爾，淚流滿面。
“克麗絲，我要你活着，你偏要來跟着我送死！”丹尼爾顫抖的聲音裏充滿責備和愛憐。
“是你我要跟你在一起不分開，當然死也要死在一起！”
“克麗絲，你這個笨女孩，傻女孩……”丹尼爾的臉貼住克麗絲冰冷的面頰：“我愛你！”
“噢，丹尼爾！”克麗絲驚喜地叫了一聲，一股激流突然從心中湧動出來，令她的身體突突地抖動起來。
“我愛你，在巴黎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丹尼爾的聲音也在空中顫抖。
“你……為什麽現在才說？”克麗絲哭笑着捶打他。
“我原以為一生很漫長……可現在，頭上的氣球随時會破裂，再不說我就永遠沒有機會了。克麗絲，我愛你！我愛你！”他的嘴唇摩挲到她的唇上，用烈火将她包圍。
一直期待的愛情，竟然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降臨，突如其來的驚喜在她心內灼燒、在細胞中碎裂，令她癱軟無力，感覺他的吻在她唇齒間纏綿，寒冷，死亡，離他們遠去。
也許一分鐘，也許十分鐘，她從沉醉中清醒，睜開眼睛，發現丹尼爾目光專注地看着她，臉紅撲撲的，不知是出于興奮還是被初升的朝陽映紅。
“克麗絲，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見她睜開眼睛，丹尼爾情意綿綿地誇贊。
“我也是你這一輩子能看見的最後一個女人。”克麗絲開心接話。
“感謝上帝賜予我幸運，讓我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擁有你！”丹尼爾虔誠地說道。
“也感謝上帝賜予我幸運！”克麗絲重複道，死亡等在前方，她毫無畏懼，此刻，愛就是生命。
她側過面頰，放眼望出去，雨過天晴，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東方露出了一抹紅暈，下面的墓園島像一只小餅幹，鑲嵌在蔚藍色的海水之中，此時，他們升速緩下來，相擁着在空中慢慢飛翔。
“太美了——我好幸福——”克麗絲張開雙臂，放聲大喊，栗色的長發被風拂起，繞着臉龐飄動。她的臉被凍得青紫，鼻子通紅，一對翹翹的睫毛上，細細的水珠顫顫閃亮，清澈的眼睛閃動着無憂無慮的笑意，整個人沉浸在飛翔的快樂中。
丹尼爾也伸開雙臂，随她一起大喊：“我好幸福——”
他們的聲音在海天之間散播開來……
克麗絲的雙眸轉回，丹尼爾凝望着她，他們相視一笑，張開的雙臂合攏對方，嘴唇粘在一起。
“你長胡子了。”克麗絲感覺到丹尼爾唇邊的小硬粒。
“紮紮你。”丹尼爾用下巴磨蹭克麗絲的面頰，又刺又癢，克麗絲叫着笑着，想躲又躲不開，于是用手拍打他的臉，他們開心嬉鬧着，将在身旁嚴正以待的死神抛到九霄雲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