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悠揚琴音

丹尼爾大吃一驚,手中的刀跟着飛了出去,接着,自己箭一般沖向克麗絲所站的牆邊。

盡管有一堵牆相隔,見刀飛來,克麗絲依然本能地眨了眨眼睛,猛退一大步,低頭躲閃。

埃斯波西托的刀,順着兩只觀察孔中間的那條線深深插入牆內,只剩黑色的刀柄在外,“哐當”丹尼爾的刀撞上來,黑色刀柄晃了晃,白刀斜飛出去,插在正面的牆壁角上。

“吱吱——”響起聲音,克麗絲面前厚厚的牆壁順着牆線向兩邊分開,地板上出現一個80厘米見方的裂口。

“咚咚咚咚”,随着鋼琴曲《命運》開頭的四個音符,地面升起一張雅致的八角小石桌,正中央擺着一只純白色的陶瓷花瓶,花瓶裏插着一枝鮮紅欲滴的水晶玫瑰,高度恰好在克麗絲伸手可及的位置。

原來,埃斯波西托的飛刀變成了一把鑰匙,打開了隐藏觀戰室和棋室之間的門牆。

若不是親眼看見刀是埃斯波西托所發,面對突如其來的玫瑰,克麗絲會以為是丹尼爾帶給自己的驚喜。

丹尼爾已經奔到桌子對面,克麗絲看見他額頭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吓着你了嗎?” 他緊張地問。

“還好!最後一步發生了什麽?”克麗絲眼中充滿疑惑。

“沒什麽,你沒事就好!”他舒了一口氣,将右手伸向克麗絲。

克麗絲繞過桌子,走進棋室,牽住他伸出的手,發現他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

“小子,這小女孩和他哥,你想帶走誰?”埃斯波西托在他們身後問。

“叔叔,我留下陪您,請讓他倆都走!”丹尼爾轉過身,堅定地看着埃斯波西托。

“我留下!既然叔叔只說要留我做客,自然不會怠慢客人。”克麗絲與他同時說。

“不!克麗絲……”丹尼爾握緊她的手。

“沒有讨價還價!既然小女孩答應留下,小子,趁我沒改變主意,你趕緊去帶他哥離開。”埃斯波西托說完,轉身步出房間。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自從他住在這裏,從來沒有外人來過他的住處,誰都不知道這裏面藏着什麽秘密……”丹尼爾憂心忡忡地說。

“他在威尼斯強霸過女子嗎?”克麗絲問。

“那倒是沒有,但不代表……”

“你快去帶我哥離開,他是囚犯,我是客人,危急程度不一樣,求你!”克麗絲懇求地望着他的眼睛,說。

丹尼爾沉思片刻,咬咬牙,說:“好吧,你去樓下等我,我穿好衣服就下來。”

他來到更衣室,埃斯波西托剛剛擦完汗,毛巾搭在肩頭,正往浴室裏走。

“埃斯波西托叔叔,”丹尼爾望着埃斯波西托的後腦,說:“小侄鄭重拜托您照顧好我的朋友考琳斯小姐,并祝您退休之後能愉快地聽琴種花!”

他态度恭順,言辭暗含鋒芒。

聽了丹尼爾的話,埃斯波西托停在沐浴間門口,淡淡地問:“你爸對你說過什麽?”

“除了家族遺命,我爸什麽都沒有對我說。不過,我決定今晚回家問一問。”

“哼!”埃斯波西托推門,進了沐浴間。

“我明天一早就來接回客人!”丹尼爾沖他的背影說。

克麗絲走回樓下客廳,站在落地門前,天色已經完全黑盡,窗外月色清明,海水溫柔地拍打着水中突兀的岩石,落地玻璃門隔音效果非常好,廳內極為安靜,沒有一絲海浪聲傳入房間。

丹尼爾很快下樓,走到她身邊:“克麗絲,我馬上去帶你哥離開,我會照顧好他。你保重,明天天亮我就來接你。”

“嗯,再見!”克麗絲點點頭。

丹尼爾拉拉她的手,匆匆下樓。

丹尼爾一走,克麗絲突然覺得大廳寂寞而空落,安靜得讓人心神不寧,看見鋼琴,她心中一動,脫下大衣,來到鋼琴前。

她坐上琴凳,凳子的高度與她的身高恰恰相配。

她搜索了一下記憶中的鋼琴曲,看看窗外,月色幽幽,海面銀輝浮動,她開始彈琴。

“叮叮咚咚”,德彪西的《月光》響起,音符涓涓流動,在空中袅袅回蕩,空空蕩蕩的大廳立刻被琴音填滿。

克麗絲心情略微舒緩,她回憶自己和丹尼爾在雨中相依取暖,在空中飛翔擁抱,幻想着在靜靜流淌的月光下與他相擁看海,音符随着她的手指歡快地蹦出來。

《月光》彈完,她心生惆悵,想到自己與丹尼爾那份無望的愛情,她的手指再次落上琴鍵,彈奏起另一首曲子。

琴音剛落,身後一個聲音悠悠嘆道:

“好久沒有在這裏聽見鋼琴聲了……小女孩,琴彈得不錯,只是手法和曲風都偏于婉約柔美,若再剛毅一些,就更合我的口味。”

克麗絲回頭,埃斯波西托穿着灰色的睡衣,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的身後,那禿鹫般的陰冷完全消失,嘴角挂着一絲柔和的笑意,面部泛出溫情的光輝,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動着暖意,像父親一般的慈愛,克麗絲的心中立即對他生起親切。

“叔叔。”她發自內心地喚了一聲。

“嗯……小女孩,第一首德彪西的《月光》,你彈得空靈歡脫,浪漫輕盈,第二首曲子卻彈得有些哀怨纏綿。這首曲子我從未聽過,曲名是什麽?”

“矶村由紀子的《風居住的街道》,原曲是鋼琴與二胡的合奏,一首西方樂器與東方樂器結合的曲子。”克麗絲回答。

“聽上去有如夢如煙的缥缈,有寂寞守望的悵然。愛情是風,心靈是街道,風缭繞,心豐盈,風離去,心空落,有一對深情相望的戀人,相愛卻不能相守,對嗎?”埃斯波西托微笑着問。

“叔叔解得極是,正是曲子要表達的意思。”克麗絲沖他粲然一笑。

“小女孩,你的十指撥動了我心中的琴弦。” 埃斯波西托目光裏發出真摯,克麗絲頓覺與他像一對忘年交的朋友。

“叔叔,您也喜歡彈琴嗎?”克麗絲問。

埃斯波西托搖搖頭:“年輕時候要學的東西太多,沒有時間學鋼琴,小提琴倒是略會。”

“那叔叔為什麽放一臺鋼琴在家裏?”克麗絲問。

“喜歡有人彈給我聽。”埃斯波西托眼睛望向窗外的大海,整個人氤氲在柔情之中,仿佛看見了那個彈琴之人在海面出現。

“一定是叔叔心愛的人!小提琴與鋼琴琴琴和鳴,顯然倍加浪漫。”克麗絲笑盈盈地說。

埃斯波西托笑了笑,說:“小女孩,你聯想豐富!”

“叔叔,您可不可以拉一首小提琴曲?我來給您伴奏。”克麗絲懇求地望着他。

埃斯波西托收回目光,柔和的表情突然變得堅硬起來,陷入沉思。

克麗絲以為冒犯了他,乖巧地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沉默一會兒,埃斯波西托開口:“小女孩,你真會撓我的心,請稍候片刻。”說完,離開客廳。

克麗絲又彈了一首李斯特的《愛之夢》,剛彈完,埃斯波西托走了進來,手持小提琴和一本琴譜。他換上了西服套裝,戴着一只黑色的蝴蝶領結,着裝正式得如去參加演出,修長的身材配上一張堅毅的臉,顯得氣度優雅,卓爾不凡。

意大利男人真帥啊!克麗絲在心中驚嘆。

他走到克麗絲身邊,将琴譜擱在琴架上,翻開,問:“這一首,可以嗎?”

克麗絲看看,是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小提琴界公認難度極高的曲子,所幸的是,伴奏部分自己可以跟上。

“好的!”她回答。

埃斯波西托熟練地調了調琴弦,将琴擱在肩頭,拈弓擡臂,說:“準備好了。”

克麗絲擡頭,向他微笑,點點頭,十指落鍵,引出前奏。

鋼琴音落,小提琴音響起,聲音綿軟蜿蜒,點點清麗跳動其間,随着忽而高入雲霄、忽而低入塵埃的琴音,曲中的情感缱绻鋪展、如泣如訴,克麗絲聽見了流浪者的哀婉與孤獨、艱辛與抗争。她小小地吃了一驚,這首曲子,需要晦澀而高難的演奏技法快速交替,埃斯波西托手法娴熟,弓弦在他的掌控下進退自如,演奏技巧爐火純青。

威尼斯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藝術之都,連黑幫老板都是一流的藝術家。她将身心的投入伴奏,進入音樂意境。

一曲奏罷,餘音繞耳,近日多愁善感的克麗絲心淚涔涔,沉浸在琴音營造的悲涼氛圍中,久久不能平複,看看埃斯波西托,手裏的琴弓已經垂下,眼睛凝望着遠方,眼神被一層朦胧的薄霧削去了犀利的鋒芒。

埃斯波西托默立半晌,突然說:

“小女孩,我明白那小子為什麽會愛上你了,我們這類人,生着一顆暗黑無垠的孤獨靈魂,你是難得一遇的螢火。”

“她也是叔叔的螢火嗎?”克麗絲順着他的話問。

“她?喔……生命曾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自由到底是什麽,值得為之抛棄生命和愛情?”埃斯波西托話語沉甸甸的:“小女孩,我為你感到惋惜,那小子命中注定只能從兩個女人中挑選妻子,與你是今生無緣了!”

克麗絲心中一驚,不知他為什麽對自己和丹尼爾的關系看得如此明白。她應道:“叔叔目光犀利,能看透世人,但我和他并非無緣。我倆是生死之交的朋友,結的是願意用生命捍衛對方的友誼。”

“友誼?呵呵……小女孩,在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遂人心意。愛是一把雙刃劍,将對方傷得多深,自己受到的傷就有多深。”

“愛是雙刃劍……”克麗絲喃喃重複,說道:“叔叔,我聽出來了,您一定是跟所愛的人發生了誤會,讓雙方都受到了傷害。您至今保持獨身,一定因為還愛着她,如果有機會,您應該對她解釋清楚,相信她會明白您的心意,再度與您在一起。”

“解釋?在一起?哈哈哈……”埃斯波西托笑起來,在寂寞的海上大廳裏蒼涼入骨。

“叔叔,讓我再為您彈奏一首《命運》?”克麗絲試探着問。

“不!《命運》我只聽……”埃斯波西托突然大叫,轉向克麗絲的目光突然兇狠無比,吓得她心抖了抖。

她趕緊說:“哦,叔叔只聽磁帶錄制的……那我換一首快樂的,《童年》?”

“小女孩,對不起,我剛才吓着你了。你果然善解人意,《童年》,好的。”埃斯波西托目光轉回溫和,坐到一邊的沙發上。

克麗絲彈起班得瑞的《童年》,歡快流暢的旋律頓時在客廳裏回蕩……

最後一個音符停止,客廳靜默下來。

“小女孩,謝謝你!”埃斯波西托站起來:“你的琴聲猶如天籁之音,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像今天這樣舒爽了!你走吧,你哥哥下午已經自行離開了。”

“自行離開?叔叔的意思是,我哥已經自己逃……走了?”克麗絲驚喜地問。

“不錯!否則,我答應過要留下的人,怎麽也不可能放走。如果是他自己走了,我也不算食言。最後,我要給小女孩一個建議,你和你哥明天一早趕緊離開威尼斯,與家人找個地廣人稀的地方隐居吧。”

“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克麗絲欣喜地站起來。

“當然!我會為你留着沿途的燈光。”埃斯波西托說完,轉身離開客廳。

克麗絲高興極了,穿上大衣,飛奔着下樓,樓下果然有一路亮着燈,為她指引方向。來時的兩道門都開着,她很快出了莊園,穿過飛機坪,剛入樹林帶,一個迎面奔來的人一把将她抱住:“克麗絲!”

“丹尼爾!”克麗絲驚喜地喚了一聲。

“把你一個人留給他,實在令我放心不下!馬芮羅說你哥自己逃走了。既然可以帶一個人走,我趕緊返回來帶你。”丹尼爾在她耳邊喘息着說。

克麗絲小聲回答:“我沒事,他人挺好的。”

“傻女孩,全世界認識他的人,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說他好。”

“也許大家誤會他了。”克麗絲回答。

“誤會?他是個大魔頭,年輕時比馬芮羅更兇殘冷酷,手上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不說他,見到你我心裏就踏實了。”

克麗絲在丹尼爾懷裏靠了一會兒,推開他:“走吧,這裏到處都是攝像頭,他說不定在看着我們。”

丹尼爾伸出手,克麗絲卻沒有去拉:“你帶路,我跟着!”

“嗯……”丹尼爾尴尬地縮回手,轉身往前走。

“丹尼爾,你跟埃斯波西托叔叔下的是什麽棋?設計得很奇怪。”為了緩和氣氛,克麗絲邊走邊問。

“是我們的祖傳戰棋,這棋只有家族的人會下,剛才那個棋室,很久以前是家族高層練棋的地方。埃斯波西托家族是我出生那年從曼奇尼家族分離出去的,他把這個島的管理權帶走了。聽我爸說,他們年輕的時候,爸爸、媽媽和他曾經在這個棋室研習棋藝,那個年代沒有電腦、軟件和感應器,每次練習下棋都需要好些人服務,打幻燈、計時、記錄、裁判等,15分鐘走20多步就算極限了。我爸和他,從小就棋逢對手,暗暗較勁!”丹尼爾說。

克麗絲腦光一閃,說:

“難道,他暗戀你媽媽?因為你媽媽,他跟你爸爸鬧分裂?你媽媽是不是會彈鋼琴?很喜歡玫瑰花?身高跟我差不多?我是不是長得像你媽媽,所以他才禮貌待我?”

克麗絲發出一連串問題,甚至想到,是不是丹尼爾也因為自己像他媽媽才對自己懷有特殊感情

“克麗絲,你這些問題我也不清楚,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雖然你跟我媽媽一樣美麗,但長得與她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丹尼爾回答,他想起埃斯波西托入浴室前的那句話,這些問題,或許可向父親求證。

他将摩托艇開起來。

丹尼爾的摩托艇比普通艇大很多,像一只小型游艇,正副駕駛座位是連成一體的一張真皮座椅,前方的玻璃将迎面的風擋住,克麗絲坐在他身邊,舒适地靠在座位靠墊上。

海面風平浪靜,半月懸空,清輝鋪灑,丹尼爾駕駛摩托艇在海面很緩慢地行駛,低聲哼唱着歌劇《圖蘭朵》的詠嘆調《今夜無人入睡》。

盧迪既已逃出魔掌,丹尼爾又在身邊,克麗絲的心情安谧而輕松。在船的搖晃中,一股倦意爬滿她的身體,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皮沉沉地垂下來,頭滑到他的肩頭。

半夢半醒之中,她感覺丹尼爾抱她躺下來,凝視她良久,說:

“Je t'aime(法語: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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