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鐵盒子黑乎乎的，失去意識前，小黃裙還停留着這一印象，可當再次醒來，禁锢着的鐵盒子早就不翼而飛。

仿佛置身于空氣當中，小黃裙驚奇又小心地動動自己的身子，只覺得身子底下有軟軟的支撐，它扭扭可以稱作是頭部的位子往下看，卻是空無一物的。

不過也就是這時，它才發現自己原本藏在懷裏的小黃結不見了，頓時着急地四處看，周身的場景這才印入眼簾。

同它一樣的漂浮在空中的，有無數個或大或小的東西，有些小黃裙認得，有些它不認得。

大的有如巨山一樣的變形金屬，小的有如一顆灰色的彈珠，更多的則是奇形怪狀的隕石。它們都安靜地漂浮在這一片地區，仿佛靜止一般，有不知哪處而來的微光落在它們身上，像靜谧而未知的巨獸擋在軟蛋尋找小黃裙的路上。

軟蛋微微有些害怕，它小聲地“咕啾”一聲，朝旁邊懸浮着的一個圓圓的東西問好。

那圓圓的其實是盤子的東西自然沒有回應。

于是軟蛋就大着膽子，變成了荷包蛋的形狀，試探着往那邊游了過去。

是的，當它軟乎乎的透明身子在空中糾結而試探地變動着身形，就像被只無形的手搓搓捏捏一樣後，它終于無師自通地研究出一個“游”的動作。

如果從外觀上看，就像是一片透明的荷包蛋趴着身子在扭動着前行。

動作是搞笑的，軟蛋是吃力的。

但實際上，稀碎的微光落在一片輕盈浮動的透明物質上，在黑暗的背景下，有種幾近夢幻的美。

遠離星球的外太空，這一片滞空帶裏，游進了一條發光小魚。

但小魚現下還是個初來乍到的魚。軟蛋伸出軟軟的“手”——就像q版小人簡化版的U型小手，小心搭在盤子上。

預想的攻擊沒有發生，它大着膽子拍拍盤子面，就像拍皮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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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子紋絲不動，軟蛋放心了。它還記挂着小黃裙呢。

只見剛剛還畏畏縮縮的荷包蛋，一下鼓起勁來，在一個個靜止的但早已不可怕的怪物面前自信游過。

軟蛋掠過裂成無數道卻被空氣黏連着的水晶球，環繞着欣賞了一下這美麗的發光球球。

它從扭成一團的鋼筋裏穿過，結果盡頭是死路，又屁股一扭灰溜溜地繞了出來。

不一會兒，這塊地方便如前主人的小房間一樣成為了軟蛋熟悉的地盤。

可是小黃裙還是沒找到呢，軟蛋“咕啾”地嘆了口氣，繼續游啊游。它身上微亮的環形星帶恒定而緩慢地運轉着，透明小魚便流水一樣撥開了這安靜的時空。

*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永無邊際的滞空帶依然永無邊際。

軟蛋游累了，軟蛋要休息！

軟蛋左看看右看看，前方一個長長方方的大盒子很适合趴着的樣子。

游累了的荷包蛋最後卯足了勁，往上面一趴。

軟軟的身子啪叽砸在了大盒子面朝上的一面，臉朝下在透明的面板上攤成了一攤圓圓的餅。

游的急的軟蛋剛放松下來，便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與軟蛋一板之隔的是一個鑲嵌在巨大盒子裏的人類。

盒子裏的人被無數白色繃帶緊緊束縛着，像要勒死人一般的形成了蠶蛹，唯有眼部的繃帶被撕開了一條口子，露出了層層繃帶下一雙冰藍色的眼睛。

仿佛高山上的冰雪，雪崩時絕美而無情。此時面對着突如其來的天外之物，也只瞥了一眼，滿眼充斥着淡漠。

這一場景本該充滿着詭異和未知，不是人類的軟蛋卻只從這一雙眼睛裏讀出了蛋生從未見過的美景。

好好看的人類！就決定他是蛋蛋接下來剩下三天的主人啦。

米爾科星寵又找到了它有限生命的人生理想，雖然看不清主人的面貌，但軟蛋依然堅定且樂觀地認為自己的主人必定是最好看的！

巨大的盒子是聯邦醫療遣返程序用于運送傷員的生物艙，而被禁锢的人類是A861。

當軟蛋單方面決定新主人時，A861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一板之隔的不明透明物，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威脅程度：最低級（沒有更低）”

A861下意識評估完敵人的作戰能力，下一秒卻反應過來。

冰藍的眸子微暗，作為一個已經被聯邦抛棄的機器，他不必再如此。

醫療遣返的過程中，無數個裝着傷患的生物艙将随星艦返回聯邦。

但是當A861睜開眼睛時，所處的生物艙已經停止了投放醫療射線和基本的氧氣。

此時透明面板上微小的裂縫戲谑地扯着微笑，仍然緩慢地傾瀉着對于人體來說無比珍貴的氧氣。

就好像做這一切的人，無比期待着在戰場上的強的可怕的怪物，只能被束縛着絕望而卑微的死去。

記憶裏應該是有這麽一個模糊的人的，A861想了想。

沒想起來長什麽樣。他可有可無地動了幾分思緒，那雙眼睛便又從透明物上挪開了，投向了上方的虛無，沒有在意餘光的那坨透明生物正在透明板上悄悄挪動。

外太空之上仍有璀璨的星河，正如每個誕生之下就被聯邦訓練成人形兵器的基因人。

“生無過去，死無來往。”

生命體征在消失，A861平靜地感受着逐漸緩慢的心跳。

戰場上難得有這樣的平靜，他閉上眼睛。

*

對于每個認主的米爾科來說，和主人貼貼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它們靠觸感感知情緒，也靠觸感傳達喜悅。

況且主人被包的這麽嚴嚴實實，絕對不舒服。

軟蛋自然帶入了自己被關在小鐵盒子裏的感受，分外努力地沿着大盒子的蓋子尋找着入口。

雖然軟蛋攤開有一個荷包蛋那麽大，但生物艙約有兩米長，對于它仍然是個龐然大物。

荷包蛋哼哧哼哧地移動，遇到一個看着像入口的小劃痕就伸出小手拍拍。

咦，不是入口，那就下一個！

玻璃面板時不時響起的動靜終于還是有點吵到閉着眼睛的A861。

他睜開眼睛，就看見剛剛那坨透明生物正沿着透明面板上的裂縫往下擠。

很顯然，對比起它胖乎乎的身子，那裂縫并不寬敞。

A861看着它先是“咚咚”直愣愣撞了下那縫隙，發現通不過，便試探着用圓圓的頭部位置比劃丈量了一下。

仿佛是才獲知了某種情況，透明生物僵住了一秒，過後才灰溜溜變動着身子成了一灘水似的流動體，慢吞吞地順着裂縫往下。

很笨，但有點機靈。

A861看着小心從艙壁蜿蜒而下的生物，看着它逐漸變成一個荷包蛋的形狀，終于想起來這種生物是什麽了。

基因研究所的衍生産品——星寵，與基因人的高大強悍不同，星寵往往嬌小而脆弱，依賴于人類。

而眼前這只是最脆弱的一個品種。

一落進艙內，軟蛋就迫不及待地奔向新主人。只是它還沒來得碰上主人身上纏着的繃帶，一陣無形的震蕩在生物艙內漾開，仿佛生物艙外正在發生什麽可怕的巨變。

軟蛋一抖，下意識在新主人腿邊團成了水煮蛋形态，一擡頭，卻見那雙好看眼睛裏一抹冰藍愈加寒冷和孤寂。

A861當然明白這是什麽，作為星際垃圾站的坐标點，最好要自帶“清潔”功能，這一帶常發的空間風暴，将直接絞殺所有處于滞空帶的“垃圾”。

此時這種氣流波動，就是風暴來臨的前兆。

他看了眼腿邊團着的一顆透明蛋，前頭還萦繞在心頭的淡淡疑惑緩緩散了。

他不知道這顆蛋怎麽完好無損地穿越時空縫隙來到這，還分外活潑地爬進了他的生物艙。此時都不重要了，再過沒多久，風暴将不費吹灰之力地摧毀這個壽命本來就短暫的生物。

突兀的，那股心底的疲倦又湧了上來。

A861徹底閉上眼睛，不再管它做什麽。

“咕啾······”軟蛋輕輕叫了聲主人，安靜的生物艙內卻沒有任何回應。

它對于主人天然的依賴與信任并沒有感覺到難過，只是從生物艙內的沉寂裏，敏感地體會到了主人似乎是在不斷衰弱。

空中的氣流還在令蛋不安地顫動着，軟蛋卻沒有再理會，支棱起了自己軟乎乎的身子，朝着可惡的繃帶進攻。

于是，閉着眼睛的A861就感覺到大腿上“啪”地攤上了一個荷包蛋，然後便靜止不動了。

A861繼續閉着眼睛，耳邊卻不可避免地傳來了小小的“呼呼”聲。

這在愈發喧嚣的氣流波動裏并不顯眼，但在A861的耳朵裏卻很清晰，清晰到仿佛有着“1、2、3”的節奏。

軟蛋确實是在給自己加油。

對它來說，分泌腐蝕液是件很困難的事，它們好蛋都是很少分泌腐蝕液的！

但是面對這扒也扒不開的繃帶，只能用這個方法了。

但是結果并不順利，辛苦分泌的腐蝕液只在強力繃帶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軟蛋看着依舊束縛着主人的繃帶，嘆了口氣。

一定是這塊太厚了。

軟蛋朝着看上去好像稍微薄一點的胸口啪地又趴了上去。

這一趴揚起了小型的微塵，左胸口明顯厚重的壓力，終于讓A861睜開了眼睛。

當看見繃帶上一路蔓延的可憐的微小腐蝕痕跡，A861的眼裏閃過些許複雜。

它是在救他？

左胸口上趴着的一團正在“呼呼”的嘟囔着，星寵的聲音大多像小孩子，軟軟的。

此時似乎是過分努力了，厚厚的一層荷包蛋都在微微抖動着。

這些腐蝕液的量大概是這種星寵一年的量了，畢竟是為了人類把玩而創造出來的生物，對主人的傷害自然要控制在最低。

“不要徒勞了。”

A861道，這對即将到來的空間風暴沒有任何意義。

他太久沒發出聲音，微啞的有些突兀。

事實上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氣流的震動已經如有實質，生物艙開始震動起來，不時有外艙壁被撞擊的聲音，那是滞空帶懸浮的“垃圾”已經開始失去磁場的控制。

哼哧正努力的軟蛋高興地“咕啾”了一聲，它不知道外面即将到來的危險，只欣喜于主人終于和它說話了。

索性這塊繃帶好像也很厚，它挪挪身子，一下趴在了主人的下巴上。

軟乎乎的荷包蛋親昵地蹭蹭主人的下巴，這才又鬥氣昂揚地“咕啾”幾聲，開始了發力。

“主人，等蛋蛋，蛋蛋快好了！”

生物艙在顫動，頂部的透明面板發出了不堪受力的聲音，那是空間壓力在擠壓，風暴即将來臨。

A861定定看着它伸出的小手使勁扒拉，感受着下巴上沉甸甸的分量抖啊抖，仿佛下一秒就會脫力飛出去。

事實上，過分用力的軟蛋果然一不小就脫力，直直滾到了生物艙的內壁。

晃了晃暈乎的腦袋，軟蛋朝着原路進發。

就這麽反複多次，生物艙裏不時就傳來乒乒乓乓的動靜。

A861冷眼看着，繃帶下刀削一般的下巴卻好似被一塊溫熱的熱水袋隔着層層繃帶漸漸侵染上了溫度。

艙外空間暴動的撞擊聲在不斷加大，這一切将毫無意義，他心裏重複着。

但是腿邊再一次慢吞吞爬上某個锲而不舍的笨蛋，終于，A061隔着厚厚的繃帶，悶悶出聲，“這裏。”

他動了動手指，眼神示意楞楞的一團，将它稀少的腐蝕液彙聚于凸起的指尖。

那裏是繃帶最薄的地方，只要有缺口，帝國之刃所向披靡。

也許是冥冥中的緣分，語言不通的主寵間有了非一般的默契。

軟蛋一頭栽到指定位置，腐蝕液細密地滲入強力繃帶，一點一點又一點地攻破着。

當生物艙最後一點點氧氣消耗殆盡，艙壁已經被壓力和撞擊地變形，繃帶終于有了一點缺口。

“讓開。”

還沒反應過來的軟蛋就被一掌送了出去，在生物艙底滴溜溜地轉了幾圈。

霎時間無數崩裂的白色繃帶炸開，待簌簌落地，繃帶裏只剩穿着作戰服的男人。

“咕啾！”主人好帥！

A861沒管愣在角落裏的蛋，飛快将繃帶纏到艙內一塊備用面板上，簡單固定在了艙裏唯一的缺口上。

他目光定在還沒變形的控制板上，啓動了躍遷程序。

空間風暴絞殺一切，也撕裂空間。醫療生物艙作為備用的躍遷功能，将在無數的空間裂縫裏為他們帶來一條生路。

當然也可能是死路。

無形的倒計時在增加，A861最後加固了一下艙內的幾個角，氣流和壓力已經在撕扯着肌肉。

A861微微蹙眉忽略，銀色發絲微轉，才發現角落裏的蛋似乎暈了，沒有一點動靜。

他捏起軟成一攤的蛋，将剩下的一點繃帶簡單粗暴地把它裹成了一個小蠶蛹。

“咕啾……”些許的意識留存，軟蛋并不想被蒙的嚴嚴實實。

A861動作一頓，皺着眉捏着上下看了眼，漏出了一點。

軟蛋安心了，正好被露出的頭部位置貼了貼主人的手指，還來不及感受主人了情緒，就徹底暈了過去。

*

風暴來臨了，垃圾站撕開了無數道黑色的裂口，可怖地吞噬着一切。

扭曲的時空裏，A861最後确認了一遍控制臺的啓動能源，一把将軟蛋塞進了胸口的作戰服中。

“警報！警報！未知躍遷啓動中——”

他們墜落了，消失在光束透不到的宇宙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