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許是過于勞心之故,康熙爺這一病直至來年開春方才徹底痊愈。胤礽也是這時候才明白,原來于前朝政事游刃有餘,好似任何時候都處變不驚的汗阿瑪,心中也會有忐忑不定之時。
“思慮過重……”胤礽心下不停咂摸着這幾個字,原本枯燥的政務也好似不那麽難挨了。
轉眼便是數月過去
翻過年,小四也已經一歲多了,去歲正式入了玉碟,更名愛新覺羅胤禛。
不到兩歲的孩子,這會兒能跑能跳正是鬧騰的時候,偏小胤禛精力旺盛,宮人一個不留神兒便弄的渾身灰撲撲的,有一回竟不知怎的爬上了佟佳貴妃卧室裏的屏炕上。
這可把一衆宮人包括佟佳氏本人吓得夠嗆。
那屏炕乃康熙爺親賜,所用材質更是少有的和畫琺琅玻璃,滿宮中都尋不到幾件來。佟佳氏往日自是格外愛惜,更何況玻璃易碎,若是當真傷了四阿哥………
總之那一日,承乾宮的燈火亮了許久,一直到深夜才熄。也是從那日起,對四阿哥沒事總愛往毓慶宮跑的舉動,佟佳氏也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再阻攔。
罷了,就當是消磨精力吧。
四月裏,正值萬物融生之際。微風吹過,空氣中滿是花瓣的甜香氣。橫據了小半個前院的杏花樹下,胤礽一襲月白色長衫,手中三尺薄劍宛若游龍,舞動時又似是凝着青光,起承轉合間配合着腳下飄逸靈動的身法,明明身處繁花似錦的人間,卻偏有種說不出的飄渺灑脫。
一旁的小胤禛早看呆了去,一雙烏黑的眼珠瞪地極大,連早前拼命鼓掌的小手都懸在空中,半天忘了動彈。
“殿下這劍術當真愈發厲害了。”石桌旁,武将之家出身的覺爾察安隆張大着嘴巴。良久才轉頭抱着手中朱紅色的長槍嘆了口氣:
“這舞劍就是咋看咋好看,不像奴才這把長槍,怎麽舞都瞧不出半點風姿來。”
“咳咳……風姿?你?”差點被口中的茶水嗆到,張若霖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番。
一年多過去,小夥伴們陸續長了身量,而眼前的小黑胖也只便成了……嗯……中小黑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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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張若霖嘴角一陣輕扯:“風姿這玩意兒,跟武器可沒什麽關系。”
“呵……連杆槍都掄不動的人可沒資格說旁人。”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覺爾察也不甘示弱,當即反唇相譏。
聞言張若霖眉頭都沒動上一下:
“《禮記》第一篇《曲禮》可記住了?別到時候再被太傅點到,沒得給殿下丢臉,還白白讓大阿哥那頭看笑話………”
“總比某人,騎射課上被頭小母馬吓得腿軟,還差點栽倒在地……”
眼前着兩人一言不合又掐了上去,一旁的綸布兩人默默對視一眼,旋即默契地執起了手中的茶盞。
嗯,今天這茶不錯。
待胤礽收拾妥當,牽着小四過來的時候,眼前這兩人已經吵了好一會兒了。
“太子殿下!”
顧不得争執,幾人忙起身見禮,胤礽這一年來個子長得飛快,明明年歲在衆人之間算是最小,然這會兒個頭竟然比大兩歲的綸布還要高些。又兼身形修長,此時一身雲錦織就的石青色長袍,行走間隐隐生晖,袖口處緊緊收起,依稀可見的銀絲綴邊更顯出幾分尊貴來。
同方才潇灑肆意的“劍客”好似不是一人般。饒是見慣了這般反差,衆人依舊微愣了片刻。
“殿下待會兒可是要出去?”最先反應過來的自是張若霖無疑。
“阿哥所,六弟這幾日有些不适,孤身為兄長,自是要前去探望一番。”
一聽到有新弟弟,一旁的胤禛下意識拽緊了自家二哥的手。
“弟弟………胤禛。”
饒是這話說的結結巴巴,詞不達意,胤礽仍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好笑地半伏下身,戳了戳對方委屈巴巴的小臉。
“二哥只是過去瞧瞧。”
話音落,胤禛單薄唇角緊緊抿起,小手握的更緊了些,丁點沒有要松的意思。一大一小兩雙眼睛對視良久,在小家夥執拗的眼神中,胤礽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阿哥所位于文華殿東側,距離胤礽的毓慶宮尚有一段距離。且比之毓慶宮的寬敞,這裏明顯就要逼仄了許多。
胤礽一行人剛行至門口,便聽到一聲微不可見的哭聲,不同于尋常嬰兒那般有力,反倒細細弱弱,活像個小奶貓一般。
諾大的阿哥所,未長成的阿哥如今只有一位,不用想必是六阿哥無疑。
胤礽牽着小四的手不由緊了緊。
五六兩位阿哥出生時日雖相差無幾,然境遇卻委實天差地別。烏雅貴人宮人出身,生下四阿哥時便已經錯過了大封。偏本人又沒特殊到讓康熙為之破例晉封,以至于如今生下兩位阿哥,仍還是尴尬的貴人之身,更無撫樣皇阿哥的資格。
六阿哥本人更是生來體弱,還不曉得能不能養的活,比之活潑健康,一出生便被抱去寧壽宮的五阿哥。六阿哥堂堂皇阿哥,如今倒成了燙手山芋一般。
連康熙爺,都因着體弱之故鮮少關注這個新生的嬰孩。
進入內殿,孩童本就細弱的哭聲好似又弱了幾分,胤礽下意識皺了皺眉。
“姐姐,小阿哥就這麽哭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屏風後,婦人有些焦急的聲音傳來。
“宮裏幾位主子都不操心,咱們當奴才的有什麽辦法?”比之前頭那位的驚慌,眼前這位明顯淡定了許多。這會兒還有心情研究手上的繡紋:
“可……可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怎麽辦?姐姐,咱們要不還是叫太醫過來。”
“早前又不是沒請過,不過尋常哭鬧罷了。再說了,六阿哥生來如此,太醫都說了先天不足,便是真出了事兒,也跟咱們沒什麽關系。”
“可……可是萬一……”先頭那位婦人仍有些驚慌。
“我的傻妹妹啊!”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水,年長些的藍衣嬷嬷方才輕哼一聲:
“除了頭幾日,這麽些日子了,你看宮裏哪位大人物過來瞧過了。可見這六阿哥身子如何,宮中貴人們心裏有數着呢!”便是真出了事兒,頂多責罰一通。
話雖沒說透,然而這意思又有哪個聽不出來呢?
見自家主子面上已然帶了愠怒,桂嬷嬷忙輕咳一聲。霎時間,裏間交談之聲驟止。
看清楚來人的那一刻,兩位奶嬷嬷更是險些暈厥過去。
徑自越過癱倒在地,好似爛泥一般的兩人,胤礽牽着小四,大步往內室走去。
大紅色的襁褓中,六阿哥本瘦弱的身子更顯出幾分羸弱來。明明已經過滿月,額頭往上,毛發仍稀疏的很,唯有的幾根呆毛仍是黃不溜秋。
唯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跟胤禛當真像了十成十的。
胤礽忍不住伸手,隔着襁褓輕拍了兩下,大紅的襁褓之內,哭聲瞬間便戛然而止。
小胤禛抿了抿唇,眼珠子不時往襁褓中瞧上一眼,顯然對這小家夥很是好奇。只小手上仍牢牢抓着自家二哥,甚至還頗為得意地沖着襁褓晃了晃。
胤礽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小夏子很快帶來了太醫,很快剩餘的兩位嬷嬷也趕了回來。見此情景,當即吓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不住磕起頭來。
好在六阿哥本人并無大礙。
“只這季節宮中何處花粉頗多,于六阿哥這般小兒自是頗為不适,許是如此,方才鬧地多了些。”
花粉?
輕嗅着房間內雜亂的氣味,良久,胤礽忍不住皺起了眉。
回去的路上,見自家殿下一直不開口,一旁的小夏子忙開口道:
“殿下何苦為那起子小人生氣,若是不喜,回頭奴才使人同貴妃娘娘那兒說一聲。光是伺候皇阿哥不精心便足夠那些人回去吃個一壺了。”
“屆時再尋個靠譜些乳母,六阿哥說不定身子還能更好些。”
“殿下?”小夏子不由有些疑惑。
“殿下可是剛剛發現了什麽?”一旁的桂嬷嬷溫聲道。心知依照自家爺的性子,若沒有旁的,方才便應該處理了那群人,而不是只交代幾句便幹脆起身離開。
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看出,從一開始,桂嬷嬷的态度都頗為漠然。作為仁孝皇後當年的老人,後宮裏的種種手段眼前這位老人見的實在太多了………
不論有心或是無意,今兒這一出怕都不簡單。
随行的轎攆卻突然停了下來,同時也打斷了胤礽剛到嘴邊的話。
原來是毓慶宮到了。
方才耽擱了許久,這會兒天色已經又些晚了。汀蘭等人早早在外殿等着了,見到來人,桂嬷嬷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過頭道: “對了,汀蘭我記得你好似同烏雅貴人一道進的乾清宮,又同為奉茶宮女………”
汀蘭點了點頭,見自家主子也看了過來,忙将自個兒知曉的一切一一道來:
“确實如此,烏雅貴人雖為包衣,其父兄也非是什麽有為之人,但烏雅一族,從幾代以前便根植于內務府中。看似不顯,其人脈能力卻相當不可小觑………”
“內務府!”從方才起便一直未曾開口的胤礽突然道:“也就是說,對方是有能力也有這個人脈能安排人到六弟身邊是嗎?”
汀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包衣世家的能力,主子爺許是不夠了解,但她們這些人心下可是門兒清。
果然如此
看着趴在腿上睡的一臉香甜的小四,略顯昏暗的燈光下,胤礽伸出手指,在對方肉嘟嘟的小臉上輕點了點。片刻才道:
“日後小四這兒,只要同永和宮有關的,記着都要細細查看,切記不可有絲毫輕乎………”
太子殿下少有這般鄭重其事,兩人對視一眼,心下很快明白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