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水榭之中,原本嘈雜的舞樂之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戲臺上,一襲深绛緞繡平金團龍雲蝠雙喜紋曹國舅八仙衣的小旦此刻正微躬着身子,雙手抱福。脂粉堆積的素白妝容上,來不及轉換的驚恐神色瞧着有幾分滑稽。

一如此刻的席上衆人。

“本官(宮)怕不是在做夢吧!”看着高臺之上,執劍而立的太子爺,衆人心下不由神色恍惚。

胤禔使勁兒揉了揉眼。

“啊!”

良久,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驚叫!衆人這才恍然驚醒了過來。

“萬歲爺!”

“汗阿瑪!”

“陛下!”

伴随着數道驚呼聲,反應過來的衆侍衛忙将聖駕團團圍住。右手緊緊按着腰側長刀,看向衆人目光戒備。

尤其是席上,此時正一臉興味的準噶爾可汗。

“汗阿瑪,可曾有傷到?”解決了巨獸,胤礽下意識轉身,正對上自家汗阿瑪滿是驚愕與複雜的目光。

“保成………”

微怔了片刻,确認自家汗阿瑪确實無礙,胤礽方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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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視了來自水榭四面八方各異的目光,太子殿下無比自然地将手中長劍提起,正對向一側神色緊張的侍衛統領。

衆人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只見眼前的太子殿下眉眼彎彎道:

“這把劍不錯!”

“哈?”

“啊!”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腰間已經空了的侍衛統領“………”

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将長劍接過。不遠處,半人來高的巨虎這會兒正毫無聲息地躺在地上,脖頸處不斷湧出的鮮血幾乎染紅了腳下大半個絨毯。

然而此刻手中三尺青鋒之上,卻幾乎看不到半絲血跡。

這得何等恐怖的速度啊!

一衆侍衛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富察永安擡頭,正對上太子殿下微帶着幾分笑着的側臉。寬襟窄袖,一身繁绉的太子吉服反倒襯地人愈發清潤,整個人立在這裏,宛若一塊兒上等暖玉。絲毫瞧不出方才揮劍斬猛虎的利落勁兒。

到嘴的話下意識就瓢了:

“不………跟奴才的劍無關,不錯的是殿下您……”

“不是……不是……殿下您不是不錯。”不得不說,這一刻,年輕的侍衛統領簡直一巴掌拍死自個兒的心都有了。看着面前神色微怔的太子爺,富察侍衛無比垂喪地低下了頭:

“奴……奴才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您劍術超絕。”

“噗!”

須臾,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輕笑。

***

翌日

“哎呦,大殿下啊,您都擱這兒轉了好些圈了!再轉下去,就是您不暈,奴才幾個也該倒地了………”此時剛過五更天,晨光微熙,校場四處尚還有些昏暗。

靠近演武場的一處大樹底下,幾個半大不小的身影正貓着腰湊做一團,別說,遠遠瞧着,還真有那麽幾分猥瑣。

湊近了瞧,嗯……更傻叉了怎麽辦?

瞧着眼前貓着身子,不斷伸長脖子往裏間探的主子爺,永壽忍不住扶額:

“爺啊,要奴才說,咱要看就去光明正大的去瞧呗!太子爺素來有禮,決計做不出趕人這般沒品之事的?”

“再說了,近來想要觀摩太子殿下練劍地多了去了,也沒見哪個被趕出來的。”

大樹底下,不時傳來幾聲蟲鳴。一旁的的永壽苦口婆心,然而當事人胤禔卻是半分都聽不進去。

維持着貓着身子的動作,大阿哥烏黑的眉毛忍不住抖了抖:

“閉嘴,爺這會兒過去,不是擎等着被老二笑話麽?”

顯然,大阿哥還記得自個兒當初嘲笑對方花架子,不中用的事。

永壽嘴角微扯,很想說太子殿下那般神仙人物,哪裏會将這點小事兒放在眼裏。

也就自家主子……

那句話怎麽說呢,又菜又愛玩兒。回回都想從對方身上尋出不妥來,偏沒有一次不被打臉。

永壽忍不住想要捂臉。

不過,看着不遠處執劍輕舞的太子爺。嗯,自家主子直到現在心态還沒崩,其實已經超乎常人良多了不是嗎?

盡量壓低着身子,小伴讀這般寬慰自己。

然而下一刻

“你們在做什麽?”

完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包括大阿哥在內的幾人不由身下一抖。見到來人的那一刻,永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果然下一秒,只聽這道聲音無比欠揍道:“哦………我知道了,你們也是想要瞻仰我們太子殿下習劍的英姿,更甚,還想要偷師!”

“胡說!”仿佛被踩着尾巴的貓兒一般,大阿哥當即起身跳腳:

“宮中劍術高明的師傅多的是,小爺身為皇阿哥,有什麽學不到的,至于跟他老二偷師?”說這話時,大阿哥還象征性地學大人揮了揮衣擺,梗着脖子做不屑狀:

“再說了,這可是皇家校場,爺何想呆在哪裏就呆在哪裏,還要他老二同意不成?”

爺,永壽忍不住捂臉,話說您這确定不是不打自招嗎?

“是嗎?”聞言,巴爾圖冷哼一聲聳聳肩膀不置可否: “反正也無所謂啦,我們爺說了,過了今兒,每日習劍就改到毓慶宮了。說着還嘆了口氣:

“沒辦法,誰讓每日特意過來瞧我們殿下習劍之人這麽多呢?”

言罷,只見巴圖爾輕哼一聲轉身而去。

徒留大阿哥氣鼓鼓地留在原地:“若不是看在康王叔的面子,爺我……哼!”

“永福永壽咱們走!”

爺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兄弟倆無奈對視一眼,只得擡起腳根了上去。

“怎的去的這般久?”校場上,胤礽一身钴藍色勁裝,襯得身型愈發纖瘦修長,緊緊束着的袖口更顯出十分的利落來。

劍花輕挽,衆人回神之際長劍已然落回了腰劍。哪怕看了許多次,幾人仍是不由心生嘆服。

同樣的師傅,同樣的動作,殿下做出來就行雲流水,氣勢萬鈞,而他們自個兒………

唉,不提也罷。

從汀蘭手中接過素帕,胤礽這才轉頭看向一旁的小夥伴。

“無事,遇上幾只偷偷摸摸不敢露頭的小耗子罷了。”巴圖爾得意地揚了揚眉,衆人聽罷也沒多在意。

實在是,自壽宴那日起,暗戳戳前來偷瞧的人實在太多了些。

唯有一旁的張若霖輕踢了對方一腳。低聲道:“大殿下乃萬歲爺親子,遠非普通皇室宗親,平日玩笑幾句便罷了,不可心生不敬………”

“知道了!”用力踢了踢腳下的石塊兒,巴爾圖撅着嘴有些不滿地嘀咕道:“還不是大阿哥,見天兒地想尋咱們殿下的不是。”

“還大哥呢,見不得自個兒親弟弟半點兒好處。”

這話說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巴爾圖嘴角常日挂着地笑意也沒了蹤影。

一旁的張若霖若有所思。

天邊越發地亮了起來,眼看快要到绶課的時辰。幾人說笑便要往上書房走去。

胤礽一行人離開口,校場西側的樹蔭下,方才一前一後走出兩人來。明黃色的衣擺處,金線織就的巨龍體态昂揚,正是康熙爺無疑。

“太子殿下小小年紀便勤勉如斯,怪不得能夠一劍斬殺巨虎,更是震懾蒙古諸王公。” 看着幾人離去的背影,身後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不由面露贊嘆。

那日壽宴,他亦是在場,然而卻連手中的劍都沒來得及拔出。一切便已然徹底結束。

“尤其是準葛爾,自新任可汗上位以來,野心勃勃之态更是絲毫不加掩飾。不過這回………”說着男子輕笑着搖了搖頭:

“怕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怎麽?萬歲爺怎地好似有些不樂?”

“這倒不是……能讓準葛爾吃癟朕自是心慰。但……”斑駁的光影下,康熙面色忽明忽暗,便是親近如納蘭,也瞧不出其中真意。

良久,方才聽對方輕嘆一聲道:

“容若啊!你覺得世間當真有如此天賦異禀之人嗎?”

微怔了片刻,男子似是明白了什麽:“奴才自幼生于官宦之門,常日所見不過腳下這一方天地。曾也以為所謂天下之大莫不過如此,然而此番遠游歸來,方才覺出自己當時的淺薄來。”

“天下之大,天賦精奇者何其之多?太子殿下心思誠摯,陛下莫要過于自擾才是。”輕嘆一聲,納蘭容若轉身,一襲素白的衣衫說不出的坦蕩疏朗。

康熙輕笑着搖了搖頭:“容若還是這般實誠,若是今日你阿瑪在此,說的怕不是這般意思了。”

說到明珠,納蘭容若也沒什麽好避諱地:“阿瑪同赫舍裏大人分執已久,對于太子殿下,确實心生礙障。對方所言,于陛下而言,怕是并未有多大的價值。”

話雖如此,康熙仍是搖了搖頭。

若僅僅是這一樁便罷了,然而事實上,在看到對方一劍斬落猛虎的那一瞬,玄烨腦海中卻不由想起早前種種:

去歲病重之際,每每保成過來,康熙便自覺身上輕松許多,原他也以為是見到兒子,心中歡喜之故。然而如今……

還有保成,小兒多病,便是身子強健如老大,每逢換季也總要添上幾分症候,然而保成呢?康熙細思之下,這兩年除去平安脈,竟少有延請太醫之時。

連常日裏跟着對方的小四也是如此………

如此種種,由不得康熙不多想幾分。然而這些,俱不是能為外人所道的……

一旁的容若好似看出了什麽,這會兒不免溫聲勸慰:“萬歲爺同殿下父子情深,便是有什麽,大可直言道出便是。”

康熙卻仍是搖頭:“如容若所言,保成待朕之心确實純孝,朕又如何願因着過多猜忌傷了吾兒之心……”

陛下素來綱乾獨斷,這是第一次,納蘭容若從對方眼中看出糾結之态,怔忪片刻,納蘭好似明白了什麽。太子殿下之于如今的陛下,莫過于一方再純淨不過的玉瓶,每日悉心擦拭,不容有一絲不完備之處。更容不得任何人,包括自己有哪怕一絲一毫地損毀之意。

然而,這般小心翼翼,又當真是對的嗎?

這一刻,對于那位一劍驚鴻的太子殿下,納蘭心中突然多了些許嘆息。

***

涼山寺坐落于景山之北,距紫禁城不過數裏之距。

夏末時節,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尚還帶着少許青草的氣息。一行人剛行至半山腰,眼前便是一片雲海缭繞之景。巍峨的雲峰下,不時有古老的鐘聲似是從遙遠的東方方傳來。

再往前走,叮咚作響的山泉旁,一座金碧為頂,寶相莊嚴的山寺便顯露在衆人眼前。

“汗阿瑪果然還是懷疑了!”從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辇上起身,看着眼前這些恭敬有禮的小沙彌。胤礽含笑示意,一行一止俱無半分不妥之處。

自那日出劍之後,胤礽便清楚,以自家汗阿瑪的聰明,心下不可能沒有半分懷疑。如今這般……

也算是最後懸着的一顆石子終于落了下來。

忽略心下的微不可見的酸澀之感,胤礽折扇輕搖,徑自朝着禦駕處走去。

山寺門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此時正含笑着同康熙說些什麽。

“保成來了,這位便是朕早前同你說的,涼山寺無妄法師,更是此間少有的得道高人。”

“這是朕的太子,保成!”說到最後一句,康熙語氣中不免帶了些許得意。

老僧人心領神會,旋即含笑着搖頭:“陛下謬贊,老朽尚未真正入道,又何談得道。”

說着上前雙手合十,極是恭敬地一禮道:

“太子殿下!”

“無妄法師!”胤礽上前同樣還以佛禮。

眼前這位法師身形微豐,約莫不惑之齡,此刻眉宇間已然染上了些許白霜。面白無須,頗為尋常的五官如同這世上大多數人一般,尋不出一絲特殊之處。然組合在這張臉上,卻偏給人以說不出的慈悲之感。

靈氣?

胤礽難得神色微怔。

果然是……得道之人嗎?

感受着對方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胤礽突然擡頭,烏黑明澈的眸子不避不讓地回看過去。

無妄微愣了片刻,旋即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許。

很快便又小沙彌輕車熟路地将衆人引入一座禪院之中。小院很是簡單,并無任何鋪張之陳設。一方簡單的方木案幾,幾個半大不小的坐墊,便幾乎占據了大半內室。

室內尚還留有殘餘的清荷香味,胤礽心下明白,汗阿瑪雖礙着種種原因不算常來,卻也絕對算是常客了。

這位無妄禪師,果然極受汗阿瑪信任。

“汗阿瑪,兒臣想要出去走走。”

看出兩人有話要談,胤礽識趣地提出離開。

“涼山寺臨山而立,內裏頗多奇險,保成記得多帶着侍衛。”聞言康熙有些不放心叮囑道。

“兒臣知曉!”

胤礽很快出了內殿,不大的小院內,坐落着一棵數人來高的紅楓,眼看即将沒入秋季,枝頭上楓葉已然帶了些許紅意。

難得得,胤礽有些心神不寧:

“青玉你說,這位無妄法師能看出些什麽嗎?”

“怎麽可能!空間內,正在盤腿清點寶庫的青玉當即斬釘截鐵地搖頭,一副你在開什麽玩笑的神情:

“方才那人我可是特意瞧過了,身上雖有些靈氣,可連最基本的練氣一層都未突破。怎麽可能看破你的隐蔽之法。”

“哎呀,不要再杞人憂天啦!這是不可能噠!”将最後一道丹方收入盒中,青玉頭也不回道。

然而話音剛落,只見眼前的木門徐徐而開,胤礽擡頭,映入的眼簾的卻是一雙隐隐含笑的眸子。早前滿是慈悲的面容此刻卻是那般意味深長。

青玉啊!胤礽微微吐出一口濁氣,你這次恐怕是要猜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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