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失敗
第29章 失敗
阮忻意大概不記得, 在遲昕最怕被別的小朋友孤立的年紀,她是第一個主動和遲昕做朋友的孩子。
分享的玩具,一起補的作業, 永遠不會孤單的寒暑假。遲昕的二十多年,是在阮忻意的陪伴下成長過來的。
禮城遲家的大小姐, 在因自己的通感症而偷偷藏起自卑時,亦懂得了友誼的可貴。
對阮忻意,遲昕總會比別人多幾分信任的。
後來各有各的工作要忙, 兩人也沒因此疏于聯系。
所以遲昕萬萬沒想到,她交往了二十多年的好友, 會利用她的信任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耍弄她。
可惜, 今天在H.P咖啡店, 阮忻意注定會讓她失望而歸。
“昕昕,我家本來就是做活動策劃這一行,認識幾位品牌的主理并不是難事。”面前的阮忻意卻還在狡辯:“那天我給幾位品牌主理打電話求關照,最後‘Whape'會伸出援手也是我沒料到的。”
她話說至此,竟紅着眼泛起委屈:“昕昕,你可以埋怨我對魏京岚的态度, 卻不能诋毀我為你做的努力。”
可遲昕卻不為所動,甚至用看待陌生人的目光打量她:“是麽……”
“昕昕, 我這麽多年對你怎麽樣你不清楚嗎?為什麽自從認識魏京岚之後,你對我的态度就轉變這麽多?”
遲昕面對好友的責怪,終于認清, 即便不是阮忻意主動制造她和魏京岚之間的矛盾,她和阮忻意, 也無法維持她自認純粹的友誼了。
她幻想過的,待二人遲暮, 無論二人有沒有伴侶都沒關系,她們兩家可以相互扶持,做彼此最堅實的依靠,一起搖着藤椅曬太陽,唠唠彼此幾十年的糗事,最後為彼此養老送終。
可如今,只能是幻想。
“阮忻意。”遲昕不願意再兜圈子,對阮忻意直言不諱:“‘Whape’是岚岚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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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忻意被她戳穿後,果然露出了驚訝萬分的神色:“怎……怎麽會……”
“怎麽會這麽巧是嗎?”遲昕順着她的話繼續:“可即便沒有岚岚,你欺騙我也是既定的事實。”
“我……”阮忻意張了張嘴還想要辯解,卻被遲昕打斷。
“你在我和我媽媽那裏兩面三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會加大我們母女之間的隔閡?”
“你謊稱認識‘Whape’主理人時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在後續加深合作的時候因不知情而得罪人家?”
“你……在挑撥我和岚岚關系後,有沒有考慮過,也許我是真的喜歡她呢?”
“阿意,你真的有将我看作是你真正的朋友嗎?”
她問得這樣直白,容不得阮忻意逃避任何。
“呵……”阮忻意對上她審視的靈眸,頭一次與她這樣針鋒相對:“遲昕,你不必事事都賴在我的頭上。”
“你和你媽媽關系不好是我造成的嗎?自高中時,你媽媽不就讓我陪着你看着你,什麽都通過我帶話嗎?現在才來質問我,早幹嘛去了?!”
“你想要加深合作,那也要人家品牌方看得上你才行。那天我的确為你拉下臉面問了不少品牌方,也有品牌方給我回信同意幫你,雖說最後是‘Whape’幫了你,但品牌方的人情我不用負責嗎?我找你要點利息委屈你了?”
“至于挑撥你和魏京岚的關系,如果你真這麽喜歡魏京岚,又怎麽會被我這三言兩語影響?”
“朋友?從我們家逼着我主動與你結交讨好你時,我們便注定不能維持最純粹的友誼。你知道這麽多年我被我們家逼得有多緊嗎?如果不能和你順利在一起,我就要被迫和陌生人聯姻。”
“你不知道的,就像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了喜歡你,忍耐了多久。”
“呵,誰要只做你的朋友啊……”
遲昕在她的聲聲對峙下失了神,她倏然發覺自退婚後,她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好似原本的安穩都只是別人為她編織的幻夢。
夢一醒,朋友不是朋友,喜歡的人也将自己丢在原地,毫不留戀地離去。
而今,無人為她作夢中夢,她亦尋不到自己的身外身。
耳邊有清醒非常的聲音提醒她,對的錯的,都該面對了。
“阮忻意。”她迅速收拾好思緒,主動開口:“那香水你還給我吧,留着它對你也沒有意義。”
“若我不還呢?”
“那我以一個與阮家息息相關的消息換這瓶香水,阮忻意,你考慮清楚。”遲昕平靜地提條件。
阮忻意陰沉着面色看了會兒她,似乎想從她的面容上确認她言語的真實度。
過了片刻,自包中取出一個小瓶推給遲昕。
“本來今天你不要,我也打算找機會放回你房子裏,一瓶粗制濫造的東西,虧你把它當個寶貝。”
遲昕将存放淡黃色液體的小噴瓶仔細收起,而後才道:“最近做生意最好調查清楚,不要接周家的項目。”
“為什麽?”
“因為周家私下和崔家關系很好,雖然周家不會主動發難,但如果阮家想借着周家擺脫困境,怕是很難。”遲昕解釋。
那兩天周楚郢似乎是故意一般,将阮家最近的動向都當着她的面說得清清楚楚。
遲昕思忖,那大概是一種警告。
周楚郢想借着她的口給阮家下馬威。
如果阮家有什麽小動作,無異于自投羅網。
阮忻意聞言,面露憤恨,咬着牙道:“想不到周家私下也和崔家交好……京城四大家族,崔魏兩家一體,周家又與崔家有貓膩,剩下的殷家是作壁上觀不聞不問的态度,魏、京、岚,她當真是對我家趕盡殺絕!”
她忽然想起什麽,微微湊近一些:“昕昕,魏京岚不放過我家,也同樣不會放過你家,為什麽我們兩家不能聯手呢?崔家的确權勢滔天,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只要你願意和我共同……”
“阮忻意。”她話說一半,便被遲昕截斷:“即便崔家有意打壓遲家,我也不會與岚岚為敵。”
在得知退婚後崔家的決定,遲昕也第一時間去問了母親因由。
原本,在她還不知道魏京岚身份的時候,千般糾結萬般顧慮就是擔心因為自己給家裏造成麻煩。不曾想,還是因一場退婚的風波,引來崔家對遲家的針對。
“媽,我去和魏京岚求情,我們二人之間的感情沒有波及家人的道理。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我不相信她會利用權勢一意孤行。”
可遲希卻将沖動的她攔了下來。
“昕昕,在你很小的時候,遲家的産業曾面臨巨大的危機,那時候,媽媽沒有別的辦法,便……利用長輩之間的口頭承諾,将你的婚姻大事許了出去。”
“後來……”遲希深深地吸了口長氣,忍住在孩子面前道出自己所思所想的羞恥:“我迫切地想要證明,我能過得更好,帶着公司創造更高的價值,也在其中走了不少彎路。”
“昕昕,你自己的感情問題不用顧慮太多,既然不喜歡,就別勉強自己。你媽媽在社會上打拼這麽多年,這點挫折還是受得住的。”
“……”
遲希雖然沒有苛責她,卻并不知道,在這場退婚儀式裏,她也是被動接受的那一個。
她沒有不喜歡魏京岚,在全世界都以為她不喜歡的時候。
轉眼間遲昕坐在一邊又出了神,還是阮忻意出聲将她的思緒拉扯回來。
“昕昕,你就這麽對魏京岚念念不忘?!還是說,因為她是崔家人,你便不敢與她作對?”
遲昕收回神思,望進阮忻意的眼睛,鄭重其事地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确是對她念念不忘。”
說來可笑,與魏京岚在一起的時候,她從未想過在家人朋友面前承認對魏京岚的感覺,甚至……有意回避。
她不願意被區區一段感情束縛,連帶着也想将魏京岚裹藏起來。
如若不是羅钰和郝然天天跟着她,恐怕也不會知道她在談戀愛。
魏京岚明明和她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卻順着她的私心成為了見不得光的戀人。
而今,她終于略略想通,有勇氣承認對魏京岚的這份感覺時,她和魏京岚卻已經走到兩條分岔路上。
她的感情失去了那最重要的支點,也只能在這裏對阮忻意說一聲——我對她念念不忘。
“你喜歡她?哈哈哈……你竟然真喜歡那個小啞巴……”阮忻意嗤笑出聲,語氣複雜,片刻後,她收了笑,話鋒一轉:“昕昕,你最好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要不要和阮家聯姻,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之前的所作所為向你道歉,順便把那首歌從我朋友那裏要回來還給你。”
遲昕卻堅定地搖搖頭:“阮忻意,我不會跟你在一起。我們的友誼也到此為止,日後不必再聯系了。至于你從我這裏拿走的曲子,就當是我們這二十多年來友誼的句點,也算是還了你對我的照顧……阮忻意,我不欠你的。”
她字字句句分明,沒有任何回轉的餘地,阮忻意瞪大雙眸,眼神鋒利:“遲昕……你這是要和我一刀兩斷?”
“是。”遲昕神色果決,停了兩秒,繼續:“從今往後,我們不再是朋友。”
“好!好!!”阮忻意猛地站起身,指着遲昕威脅:“遲昕,你一定會後悔!”
氣急敗壞的舊友步履生風,随手抓着的包将桌上的咖啡杯帶至地上。
杯子碎裂聲清脆,人也走得幹淨利落頭也不回。
遲昕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想到她們這麽多年來被裹挾在利益之中的陪伴與成長,終于卸下在阮忻意面前的防備,露出悲哀的表情來。
她這麽多年,試圖隐藏起自己的自卑,想個普通人一樣,維系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渴望着家人的零星關懷,到最後,什麽都沒留下。
活得真失敗啊。
“這人……怎麽來一次就要弄壞我家一個杯子!”服務員提着掃帚抱怨:“連位置都沒變!哦,人還是變了……”
“上一次是什麽時候?”遲昕憑着直覺問。
“兩個月前了吧?”服務員回憶稱:“那次這人還丢了枚戒指,被另一個人撿走了。當時另一個人八成是被她辜負,看着可傷心了……”
遲昕卻順着服務員的話,在腦子裏補充了當日的情節。
服務員還在自顧自地念叨:“小姐姐,你聽我一句勸,這人品性不行,你看,她每次摔了我們家杯子都是直接走,連一句歉意沒有,你最好不要與她深交。”
“嗯。”遲昕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将服務員的話聽進去,轉言道:“那個撿走戒指的人……很難過嗎?”
“是啊,那人失魂落魄的,撿戒指的時候手還被杯子碎片劃破了口,我這個旁觀者瞧着都替她難過。”服務員話還沒說完,就看遲昕也蹲了下來,伸出手要去碰尖銳的玻璃碎渣,趕忙制止她:“欸,你這是幹什麽呀?別傷了手!”
遲昕稍稍回了神,将手緩緩收回來。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就想學着魏京岚當時的模樣,去感受魏京岚從不肯訴諸于口的悲傷。
岚岚說她還不起她在這段感情裏付出的沉沒成本,那她走她來時路,将她的痛全部嘗一遍,是不是就有底氣說她可以還給她了呢?
她也想有一天能夠站在魏京岚面前,理直氣壯地對魏京岚說:你看,我也像你喜歡我那樣喜歡着你的,只是我的心意總是延遲,非要等到你放棄我才明白,我也期盼長久,期盼與你細數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