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摧毀
第44章 摧毀
專車很快駛離。
只留下付語青與還将魏京岚牛仔襯衣當作寶貝緊緊抱住的遲昕伫立在酒店門口。
付語青糾結半晌, 還是慎重地問:“老師,現在的師母……還值得您……”
她沒有指望這會兒喝暈了的遲昕能回複什麽,但身旁的醉鬼卻堅定地回:“值得的。”
付語青被她笨拙且緊張的模樣逗笑, 她一個外人并不了解二人退婚的內情自然是沒有資格評斷的,只是看今天魏京岚的狀态覺得二人隔閡頗深, 替遲昕感到洩氣罷了。
“老師說值得就值得,我們再接再厲!”
“……”
車裏,魏京岚狀态比樂知微想得更好, 她一邊和岑莉電話交流“Whape”大中華區這邊的情況,一邊在電腦上飛快地回郵件。
車是節目組配的, 司機也是節目組專門為她安排, 但總歸不如自己人方便, 故而等魏京岚挂斷電話,樂知微隐去了與遲昕有關的前因後果,只掏出遲昕事先交給她的解酒丸,預備着遞給魏京岚。
夜已深,初夏清風徐徐,魏京岚特意讓司機關了車內的空調, 将車窗開了一條縫。
光與影交織着,順着縫隙落在魏京岚沉冷的面容上。
她薄唇微抿, 眸色在一晃而過的路燈下明明暗暗的,瞧不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樂知微思索片刻,還是拍拍魏京岚, 将掌心裏的解酒丸遞了出去。
魏京岚沒急着接,目光停留在樂知微手中的黃色小包裝上。
“遲昕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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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作為遲昕的生活助理, 她口袋裏常備着什麽牌子的解酒丸魏京岚自然一清二楚。
只是沒想到,會在樂知微手裏看到。
樂知微沒打算隐瞞她任何, 老實地點點頭。
“怪不得……”魏京岚話說一半,便隐了聲。
怪不得遲昕會醉得那麽厲害,原來是将解酒丸提前給了她……
在飯桌上因別人無心之言帶來的煩悶略微消解,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們之間飲醉愁濃,不是一顆解酒藥能開解。
“丢掉吧,我不需要。”魏京岚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卻仍是拒絕道。
遲昕大概不清楚,魏京岚為什麽會在飯局上突然針對她。
可魏京岚卻知道,當那位都沒記住名字的藝人說遲昕受朋友之托送出一首歌時,她拿着筷子的手忽然顫了下。
跟着遲昕工作兩年,魏京岚自然清楚她的工作習慣,每一首創作遲昕都很重視,而遲昕親手打造的曲子在業內也具有很不錯的商業價值。羅钰為此不厭其煩地叮囑過,事關版權,不能随口答應別人。
魏京岚自然牢記在心。
而這會兒,那位藝人卻說,幾個月前遲昕因朋友的一句話就送她一首歌。
魏京岚恍悟,那些“原則性問題”僅僅是針對她而已,對遲昕真正在乎的人而言,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許在感情裏也是。
她為遲昕付出的,之所以被遲昕輕慢忽視,只是因為是她而已。
遲昕設置的情感屏障與限制都是僅對她可見,在別人那裏自是暢通無阻。
歸根結底,在遲昕心中,魏京岚就是那個只配談利益的存在。
哦,這首歌的名字叫——《軟心》。
呵……軟心,阮昕。
她二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經過這場風波,也稱得上是甘苦與共,風雨同舟。
倒叫魏京岚這個在她們感情裏橫插一腳的莽撞人自慚形穢了。
對遲昕舉杯的一剎那,魏京岚有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暢快之感。
她合該為遲昕和阮忻意二人敬上一杯忘憂的,恭喜她們終于跨過她這道阻礙,修得正果。
只是她不明白,事到如今,遲昕為什麽還會用她那虛情假意來關懷她,真當她是個施舍顆糖就能為別人賣命的白癡?
思緒飄散開來,衆人的情緒形狀愈發混亂,魏京岚垂下長睫捱過那一陣被異形占據視覺的惡心感,連面上的微笑都是模式化的。
可樂知微手裏的幾顆解酒丸又讓她陷入困惑。
“樂樂,如果你老死不相往來的人,站在了可以影響你工作生活的位置,你會為了一時的利益去低頭讨好她嗎?”
樂知微搖搖頭。
“也對,你又不是她,怎麽會了解利益至上的人選擇呢?”
樂知微又飛速地搖搖頭。
她直覺遲昕不是魏京岚說的那樣,可她本就對遲昕不了解,有限的幾次接觸并不足以認識一個人的本質。
因此,她思索半晌,便沒再反駁。
遲昕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樂知微并不清楚,但魏京岚在回國的這段時間變化有多大,樂知微卻是親眼所見的。
她自幼遭壞人拐賣做苦力,長大後又被犯罪團夥幾經輾轉賣到國外,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是剛到國外求學的魏京岚在危急時刻搭救了她。
後來也是魏京岚知她身世可憐,幫她辦了回國的手續,給她學習一技之長的機會。
她別的本事沒有,多年在犯罪團夥手下茍且偷生,眼力體力都還算不錯,因此當魏京岚詢問她想去學什麽技能時,樂知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警衛學相關的專業。
魏京岚救了她的命,她得還。
以後,她來守護魏京岚的安全。
可當她學成回來,魏京岚卻先一步受了傷。
這傷痛并非完全源于疾病或意外,可卻比疾病帶來的更難以好轉。
樂知微自小便口不能言,因為失語,她的其她感知力都很敏銳。
她能感受到,魏京岚給自己的心鎖了一道屏障,別人進不去,她也走不出來。
這層屏障有關依賴,有關信任,有關脆弱。
樂知微心裏都明白,卻不能替魏京岚消解半分,只能眼睜睜看着魏京岚回到所謂屬于她的位置,将最純粹的自己封閉起來。
樂知微的世界很簡單,前半程是能活下去,現在是護着魏京岚。
所以她真心實意地希望魏京岚過得好,不是地位高,不是別人眼中的功成名就,而是即便身患難以治愈的疾病,仍能重新回歸自我,不為世俗中的欲求所累。
說起來很缥缈,但樂知微就是覺得,現在每天都在奔忙的魏京岚,其實內心空茫又孤單。
就像現在這樣,即便是一個簡單的話題,她不回應魏京岚也不會再問。
魏京岚如今只專注在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上,對周圍的事物不好奇不執着,像個給自己設定好模式的機器。
眼前的視線被什麽東西遮擋住,樂知微回過神見身旁魏京岚的手正在她面前晃。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魏京岚問。
樂知微還是搖搖頭。
“下周回京城,你和我一起去楚郢的診療室吧。”魏京岚沒在意她的回避,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楚郢說你的記憶缺失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定期做一些心理疏導,或許有重新想起來的機會。”
少時的被拐賣前的記憶幾乎全部丢失,又經過這許多年的波折,導致樂知微對自己的身世都沒有任何印象。魏京岚不希望她一直活在困惑中,所以托了周楚郢幫忙。
正巧她被周楚郢盯着,定期要去診療,樂知微剛好一起去。
小姑娘果然眼睛一亮,猛地點點頭。
魏京岚被她的期盼感染,也彎起眉眼,露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來。
她的通感症一輩子都治不好,但樂知微不一樣,樂知微理應擁有更完整的人生。
——
遲昕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彼時,她将一件牛仔襯衣攥出了皺痕卻沒松手。
宿醉後的頭痛在清醒的一瞬間像是用一把錘子襲擊後腦,遲昕捂着頭哼了一聲,過了一陣,才從眩暈和耳邊的轟鳴聲中掙脫出來。
沙發上,付語青還在沉睡,并沒有被遲昕吵醒。
遲昕逐漸記憶回籠,想起了自己昨晚在魏京岚身邊撒潑耍賴的行為,窘迫的恨不得用襯衣将自己捂住。
難怪她看這件襯衣眼熟,原來是昨晚魏京岚身上的那件。
你真是出息了遲昕!當着節目組那麽多人的面糾纏魏京岚……
她敲敲自己的頭恨不得自己直接很斷片,好過當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事後又想起來。
随着記憶完整,羞恥心也逐漸回歸,導致遲昕現在連一旁的付語青都不願意面對,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用襯衣遮着面,鬼鬼祟祟地挪到浴室。
熱水自花灑中流出,遲昕仰着頭,雙手插入自己的發間将泡沫沖淨,也在心裏一遍遍地告誡自己過去了。
可當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時,目光落在那件襯衣上,又厚顏無恥地覺得丢人些也沒什麽。
她為她幼稚地糾纏魏京岚的方式感到羞愧,卻又因為糾纏的對象是魏京岚而不後悔。
她記得她昨晚最終還是沒能留住魏京岚的人,在酒店裏對着魏京岚的衣服來來回回道了好幾個小時的歉。
她說起她很多時候對魏京岚使性子并不是針對某件事,只是單純地恃寵而驕。
她說起她會因為別人與魏京岚親近而吃醋,只是口是心非不肯承認罷了。
她說起她仗着魏京岚的縱容和忍讓,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試探魏京岚的底線,以此來證明魏京岚對她的在乎。
那些從前她不會刻意去提起的過往,在酒後反而清清楚楚。
只是……若不是當着付語青的面細數這些就好了。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付語青剛剛蘇醒,揉揉眉心對遲昕迷迷糊糊地道:“老師,您沒事了吧?”
“嗯。”遲昕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攏了攏濕漉漉的發絲,道:“沒事了,昨天給你添麻煩了。”
付語青擺擺手:“這倒沒什麽的,只是經過昨晚……您和師母之間的事還不知道會在節目組傳成什麽樣,您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遲昕僵了片刻,才說:“好,我也提前和我經紀人說一聲。”
昨天的影響不好,自己承擔什麽後果遲昕都接受,只是無形中連累了付語青。
“對不起青青。”遲昕鄭重其事地道。
“沒事的,一個資源而已。”付語青露出滿不在乎的神色,心中卻還是有些忐忑。
好在,節目組還算看重遲昕作為頂流歌手帶來的熱度,在工作中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異常。
付語青戰戰兢兢兩日,看導演沒有将她二人踢出節目組的意思便也放下心來。
她不知道的是,節目組的導演和制片人也在糾結着怎麽對待她和遲昕這一組嘉賓。
這兩日,導演一直在等魏京岚的提點,但等來等去,魏京岚除了說正式錄制當天會按照要求再來一次,沒有其她的表示。
那晚的事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沒有在這位魏總心裏留下任何痕跡。
同樣淡定的還有遲昕。
她心知魏京岚的氣量,那晚的事情雖然丢臉,卻不至于令魏京岚動怒,況且……魏京岚若是能重新與她計較,遲昕怕是求之不得。
可惜,她的淡定僅僅維持到錄制當天。
遲昕沒料到,吳曦會在首期錄制便唱那首號稱是遲昕送給她的歌。
遲昕更沒料到,阮忻意一語成谶,她真的要為她送給阮忻意一首歌而追悔一生。
熟悉的旋律響起的一瞬間,遲昕面上的血色逐步褪了下去,分明是甜蜜的音律,遲昕卻聽見了自己那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希冀随之殉葬的聲音。
完了,她想。
她與魏京岚之間微薄的聯系,因她的疏忽,被摧毀得徹底。
後臺的攝像是不是一直在跟着她,遲昕已經來不及去關注,她一路繞過長長的走廊,奔向觀衆席的進場口。
門前,魏京岚正巧跨步走出來。
遲昕腳步急,差點撞在魏京岚身上,她定住身形的同時,也清楚地瞧見魏京岚避開她的動作。
“魏京岚,你聽我解……”
魏京岚罕見地動了氣,不等她話說完便打斷她。
“遲昕,你真是令我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