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說諷言
說諷言
那些家丁不問緣由就要先上手推搡,“問你們呢。”
“放肆!”豆蔻讓跟來的下人将二人護得更嚴一些,而後方道:“巡鹽禦史林家的內眷也是你們能拉扯的?”
豆蔻說這話,沒有絲毫心虛,如今在這揚州地界,林如海雖不是官職最高的,但在明面上,論起聖心所在,卻是誰也比不得的,故而,無論今日是哪家下人如此行事,他們也并不懼怕,如今自報家門,無非是擔心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反而傷了自家太太和姑娘罷了。
果然,那一衆人等一聽林家,便先軟了三分,雖仍梗着脖子發問,但到底多了幾分尊重,“我們是鹽運使張家的,正在搜逃奴,貴府若是看見了還請告知。”
豆蔻見此,也不欲多生事,便只搖頭作不知,見他們走了,便要護着趙敏與黛玉上車回府。
但她才邁出去一步,就被趙敏拉了一下,而後又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免一驚,卻是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裏,正有一個較大的竹筐,足以容納兩名女子藏身,且那竹筐外面,分明是有些血跡滲了出來。
“太太……”
“我先和玉兒回府,你去瞧瞧,若真是張家所說之人,就安排人悄悄将他們‘請’回府。”趙敏并不相信抓一個逃奴回弄出這般大的動靜來,那竹筐裏的人若不是受傷嚴重,也不會有血跡滲透出來。她并非多管閑事之人,但此事既然涉及到了新來的鹽運使,她多留意些總是好的。
“媽?”黛玉見他們主仆二人說話,又沒了動作,也想順着他們的目光去瞧,但她到底個子不高,那竹筐的位置牢牢地被泥人攤子擋住,她卻是半點也看不到,如此,便只好拉了拉趙敏的手,又揚起腦袋看向她,滿臉疑惑。
“無事,我們回府罷,一會子天黑了,你爹爹下衙回去看不到你該着急了。”
“好罷。”她點頭,但多少還是有些疑惑,仍有些想探頭去看,但還未能成行,就被趙敏拉着上了馬車。
但黛玉年紀雖小,卻素來聰慧,并非無知頑童,他們回府時,便沒有瞧見豆蔻了,連跟來的小厮都少了兩人。只是她瞧着趙敏的模樣,似是不願與她說的,她便也沒再追着問,一家三口用過晚膳後,便自覺回了屋內,好留着他們二人自在說話。
林如海見黛玉出門,便也放下茶杯,笑道:“聽管家說,夫人今日出門似是帶了兩個人回來,還請了大夫過府。”
“正是,”趙敏本就沒想瞞着他,對于林管家會告知他此事也并無意外,“我和玉兒今日在街上,正碰到鹽運使張家在抓人,說是一長一少兩名女子,也是巧了,他們剛離開,我卻也正看到了他們的藏身處,是因為那位年長的姑娘受傷,血從藏身的竹筐中滲了出來。如今雖然不知他們為何抓人,但事涉張府,我就自作主張将人偷偷帶進了府裏,想着一會兒去問問,既然老爺也知道了,不若一起去看看?”
“……也好,那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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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因為豆蔻帶着人找到他們時,那女子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幸而,傷口雖深,卻不在要害,醫治包紮過後,只需吃藥調理便可痊愈,而另一位小姑娘還不足十歲,并未有傷,只是多少受了些驚吓,他們也就沒急着問詢。
但又到底不知兩人來歷,為了安全,便只将他們安置在了府中東北角的一處小小院落裏,看過病後,連房門都被鎖了起來,今日來府裏看診的大夫也被暫時留在了府中,以免他們還不知曉情由,反倒将消息洩露了出去。
兩人往那院中去,房門外只站了兩個丫鬟,見了他們過來,便忙開了鎖,許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他們不過剛進屋內,便見床上那面色蒼白的女子勉力撐起身子,眼中都是淩厲之色,問道:“你們是何人?”
趙敏聞言先是一愣,随後又覺有趣,便拉着林如海,在椅子上遠遠地坐下,笑道:“這小姑娘竟沒和你說不成?不然,我們救了你,怎麽反倒是這個表情?難不成,我們救人反倒救錯了?”她好似思索了一會兒的模樣,又歪了歪頭,繼續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現在就去把張家人叫來罷,看他們今天在街上的模樣,沒找到你恐怕不能甘心呢。”
“咳。”林如海握拳放于唇上,隐下笑意,假咳一聲,只在心內想道“夫人近來講話辦事卻是愈發刁鑽了些。”
那女子醒來已有些許功夫,自然聽得那小姑娘說過被救之事,聽她所言心中多有感恩。只是她到底年長考慮得難免要更多些,如今她們雖說被救,但屋內門窗卻也都是鎖住的,且看屋內陳設和丫鬟婢女,卻也知道應是富貴之家,又不知主家人品如何。如此,便更不能不有所防範。
且她又素來是個要強的性子,又頗有些心直口快,故而見人進門便直問了這樣一句。如今聽趙敏此番話,亦知自己言語中到底還是有些沖撞,但如今處境不明,雖有些羞臊之意,卻仍說道:“小女子感謝夫人為我療傷,只是……我卻沒見過救人,卻還要将門窗鎖上,把人關在房裏的道理。”
“怎麽?我們素不相識,我救了你,但又不知你是誰,又怎知你不會害我?這麽簡單的道理,姑娘在外行走竟然都不知曉嗎?”
那女子被趙敏幾句話說得面色發紅,只覺面前之人口齒如此厲害,倒讓她不知再說什麽才好,又許是因為被話激得有些羞澀,她忽覺嗓內幹癢,竟咳了起來。
“瑛姐姐喝水。”
還是那位一直坐在這女子床前的小姑娘,見她如此,忙将茶杯遞上,想了想,又轉身,對着趙敏道:“夫人莫怪,姐姐只是擔心我們的安全,我知道是夫人将我們帶進府裏,躲過了他們的搜捕,也是夫人給姐姐請大夫醫治,是我們該謝夫人的。”
“哦?你年紀雖小,看樣子卻是個懂事的。”她說着,頓了頓,又不覺笑道:“可你不覺得你這姐姐說得很對,萬一我真是壞人呢?畢竟……我也沒有必要無緣無故地救你們,你說,要是我想從你們身上得到些什麽可怎麽好?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趙敏也是因為之前經歷過了那麽多事,來到這裏後便沒什麽心情,又要時刻注意着不要讓人懷疑自己,所以将本性藏起了許多,只是今天見到他們二人,卻不知為何,心下起了逗弄的心思,如此幾句話下來,就好像又回到了當時父母兄長俱在,自己還是邵敏郡主的時候。
“敏敏,莫再胡鬧了。”
趙敏聞言,先是一愣,“敏敏”這個稱呼,她不知多久未曾聽人喚過了,她幾乎是瞬間就轉過頭去,看向林如海,卻只見他努力壓制的翹起來的嘴角,而後又聽他輕咳一聲,道:“先說正事。”
“……好,說正事。”她回神,重新理了思緒,問道:“不知姑娘姓氏,家在何方,那張家人又為何要抓捕你們二人?”
“請夫人諒解,夫人家中勢大,我們卻不知情況底細,有些話卻不敢合盤說出,敢問此處為何人府邸?夫人又為何要救下我們二人?好讓我們心裏也安穩些。”
趙敏聽聞,搖了搖頭,她自覺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過這麽不識時務的人了,但不知為何,卻又覺得有趣得很,故而,也不回那人的問題,只是說道:“既然這位姑娘不信任我們,你如今傷口也包紮好了,我這便送你們出府,就當做今日并未見過罷。”
她看到女子頗為驚訝的眼神,又好像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似地看向自己,更是來了興趣,故意笑道:“怎麽,不是你覺得我把你們關在了這裏,不似救人的做法,我現在要放你們出去,豈不合你的意?”
她說着話,又啧啧出聲,道:“好像也不對,我也沒什麽理由要救你,今日在街上張家好像是說在抓逃奴,不如,我把你送回去罷,這樣也能讓張家記一記我們的情,反正都是情嘛,你不願意記着,就讓別人記着好了,張家能做的事情應比你們多上許多罷,這樁買賣不壞。”
若說起初林如海看着趙敏對這兩人的調笑之言,還只是心覺有趣,好似從前那個性格活潑、口齒伶俐的妻子又回來了,但如今再聽着,又不知為何覺出了一些不同來,似乎是比從前還要更鋒利了些?只還不待他多想什麽,便見那女子強撐着起身,忍下面上的羞惱之意,又躬身行了一禮,說道:“今日是我言語不當得罪夫人……”
趙敏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倒不覺得她是會這般輕易妥協的人,便任她繼續說話。
“夫人若将我送歸張府,我并無怨言,只求夫人放珍兒出府……”
“瑛姐姐!”那位小姑娘并不等得她将話說完,忙上前來,攔着她,“我不用瑛姐姐這般,若要回張府,那我們一起回去就是。”
“休要胡鬧!”
“有趣,果然有趣。”趙敏也收了神色,說道:“倒也不用這般,只是瞧着這情形,咱們互相都不大信任對方,便多說了幾句話,卻也算尋常事。只不過,我們也不想無故給自家惹麻煩,若是你們定然不肯說明來歷,我卻是也愛莫能助的。”
“不過,你們也不用擔心。”她繼續道:“若是你們當真有冤屈,又所言為實,我們雖然不一定會幫你們出頭,但總不會将你們送進火坑就是。”
那女子本就是擔心他們不知情由,又跳入別家陷阱,故而不肯輕易坦白,如今得了趙敏的保證,起碼能讓他們二人性命無憂,卻也不必再十分堅持,故而只略想了想,便說道:“多謝夫人。”那女子又被扶回床上,緩緩道:“我姓馮單名一個瑛字,她名叫張珍兒,今日我偷偷潛入張府,是要将我這珍兒妹妹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