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願往事都如這風卷灰燼~

願往事都如這風卷灰燼~

金俊熙實在想不到會是她家裏的誰病故,一手舉着手機不停地撥着那熟悉的號碼,一手拇指輪流掐着食指和中指,試圖把心中的不安和焦躁按壓下去。終于電話通了,此時的何恬恬已經進了高鐵站,票買的急,只能買到中午的車次。

金俊熙聽她聲音低沉,當她是悲傷,沉沉地說:“給我買一張票,等着我,我現在去高鐵站找你。”何恬恬連說不用,可終究還是拗不過他,去了人工售票點,費了一番周折才選到一節車廂內的票。

金俊熙折回賓館,麻利地收拾、退房,乘地鐵往高鐵站趕。

何恬恬買了金俊熙的票之後去候車廳等着,昨天雖風大,但不似今天,陰沉沉的天氣,壓在心頭,透不過氣,明明沒有一絲風,冷意像是從骨頭縫裏鑽出來。她在候車廳一直等到金俊熙到,都沒有回暖。

“恬恬~你還好吧?”看得出金俊熙來得匆忙,見恬恬臉色不好,他把話在嘴邊繞了一圈,問出一句:“誰走了?”

“我外公。”她淺淺地回。“其實不用你你跟着,我自己可以。”

金俊熙不吭聲,目光鎖在她身上,靠近她坐下,剛碰到她的手,冷的像一塊冰。他張開手掌,把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手心。

“冷不冷?”見她搖頭,又摸了摸她的臉,把她整個人往懷裏攏。

“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

嘈雜的高鐵站裏,金俊熙用他的手和臂膀給何恬恬圈了一塊溫暖、安定之地,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眼中泛着紅開口:“金俊熙,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

金俊熙側過身,想把她擁進自己的懷中。她犟着身子不動,“我不知道這事該跟誰說,在心底憋了很多年。像一根骨頭卡在那,咽不下去,吐不出來。”說罷她看着金俊熙的眼,見他眼中滿滿的是信任和可靠,無聲地笑了。

“我外公年輕的時候跟外婆離婚,把我媽丢給了外婆,我媽從小就沒有爸爸,被人叫做野孩子,很久之後因為一些原因又走動了。那時我外婆還沒去世,那會兒我理解不了,她為什麽會同意我媽跟他再有聯系。那個時候還有個後媽橫在裏面,再大一些我上初中、高中,放寒暑假的時候他都會跟我媽說,讓恬恬來我家過幾天。我媽單純,覺得他可能是想聯絡感情,就把我送去。金俊熙,你知不知道,我跟我外婆長得很像。”

不等他回答,她扯了一抹慘淡的笑。金俊熙沒見過她這般模樣,用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恬恬,如果不想說,就不說了。”

“初二到高一,整整三個暑假,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摸我腿的時候,我以為家裏進了賊,拼了命的想要睜開眼,睜不開呢,後來我才知道,那個點正是人處于深度睡眠期,很難醒過來。那會兒我蓋着毛巾被,睡得正熟,想着賊進屋不找東西這是幹嘛呢,甚至意識出現錯亂,以為自己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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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感覺喉嚨間像有一個黑暗的通道,每一句話都從通道裏艱難又緩慢地往上爬,那個通道幹涸又幽暗,她的聲音在那裏經過甚至有了回聲。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後來的無數次,我終于在一天夜裏被這個”賊“驚醒~”有酸澀又不能釋懷的情緒爬上何恬恬的嘴角,她扯起一抹笑,金俊熙猜到發生了什麽,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像是借她一些氣力。

“我真不敢相信,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用什麽話來形容這件事,我媽說我不去探視他,我壓根就不能見到他。他當初和我外婆是青梅竹馬,出去工作之後遇到的那個妻子,抛棄我外婆的速度趕上飛機旱地拔蔥的速度。那會兒我都十幾歲了,真是見了鬼,那方面的啓蒙是從他那裏開始的。他不是和後來的妻子錦瑟和鳴嗎?伉俪情深嗎?”

何恬恬把游離的目光拉回來,投在金俊熙的臉上,只見他抿着唇,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似有火苗,給人溫暖。

“那會兒我見媽媽每天一個人拖兩個孩子忙裏忙外,就想我以後堅決不能有兩個孩子,後來生出這麽個事,我壓根不能想以後結婚的事,惡心,害怕。你說你聽到過我說的不談戀愛結婚,那應該就是發生過之後了。我後來再也不願意去他家,我媽不明白,問我,我只說不想去。這事哪能跟她說。”

何恬恬被金俊熙攥在手心裏的手溫熱起來,她仍是笑,只是笑得沒剛才那般慘淡。

“那幾個暑假我去他家,我大舅家的表弟也在,我跟他打過幾架,他撕我作業,我媽給我帶着的零花錢也被他偷拿去花了,我跟他們告狀,他們就打他,打完他就跟我打架,跟我同年,比我小幾個月,我那會才一米五左右,他已經一米七多了。男生,力量上懸殊太大,總是打不過他,有一次被他按進洗手池裏,一池水,明明會游泳,嗆個半死。現在想想,我都不是一般的傻,打不過就拼命,命這麽值錢,至于跟誰都想着拼命。”

“再後來,他生病,我一次都沒去看過他,聽何陽說這些年家裏大大小小有事的時候,我媽那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他們都會提一嘴我,說我上學走得太遠,常年見不着人。他們也許是随口一說,但我慶幸的是我遠走他鄉,再也不用虛與委蛇地應付着。金俊熙,你趕上了我最不好的時候,抱歉啊。”

她第一次把話說得沒了條理,這一句那一句。金俊熙聽了個七七八八,眼下他只想擁抱她,把她圈在一個安全的臂彎裏。他也終于理解,為什麽她在地鐵上努力着不讓人靠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只有親吻和擁抱,他慶幸沒有進一步,不然她該是多恐懼。

“恬恬,以後都不用害怕,我會一直在。”金俊熙說話間把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手心裏,攥住。

“謝謝你!”何恬恬沖他淡淡一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不會戀愛,想象不出來跟一個陌生人如何培養出感情。”

“恬恬,我們結婚吧,結婚好不好。”金俊熙一臉真誠,心下後悔至極,早就該對她表明心跡,她那會兒心裏要是解不開這個結,那便死纏爛打,橫豎不能放手。

何恬恬怔怔地看着他,把他當作樹洞,把埋在心底很久的舊事抖出來,本就沒想他給出回應,甚至想如果因此二人漸行漸遠也不打緊,該走的終究會離開,沒承想會得到這樣的回應,她愣了一下,“好!”

金俊熙等着她的回複,見她唇邊有一絲幾不可察的輕顫,心像是懸在鋼絲上被吊在空中,等到她喏喏地說出一個“好”字,那心背着降落傘緩緩地落了地,他笑得無聲又燦爛,把手搭在她的發頂,揉了揉。

上了車何恬恬把座位換到了金俊熙的身邊,挨着他坐下,發車後金俊熙恢複了先前的模樣,他抓着她的手,仔細的摩挲着左手的幾根手指。

“是打算買戒指嗎?”何恬恬問,“那我也要給你買一枚。”

果然,什麽都不願落下風的人。金俊熙親吻她的手指,點點頭應了。

“恬恬,買房吧,買了房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家。我倆生活在裏面,想做什麽便做。”

何恬恬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低頭摳他的掌心,“好,聽你的。回來我們就去看。”

金俊熙難得見到如此溫順的人,湊在她臉頰印一個吻,“我愛你。”

喪禮很簡單,只在家裏簡單的布置了靈堂,第二天在殡儀館有場追悼會。他二人到家之後直奔外公家,媽媽、大姨、大舅、二姨早已齊聚在那。媽媽見他二人到了,領着他倆跟周圍的人淺淺打了招呼,便讓何恬恬帶金俊熙去遺照前鞠躬,別上黑袖章。

金俊熙牽着她,走到跟前,照片是翻洗出來的,還是年輕時的模樣。何恬恬站在那與照片中的人對視,大舅家的表弟在喪盆裏添了一些紙錢,擡臉沖何恬恬看了看,“姐,你回來了。”有聲音從何恬恬胸腔中透出來,“嗯!這是金俊熙!”“你好!”“你好!”金俊熙看着眼前跪坐在靈堂前的人,猜測這就是恬恬說的大舅家的表弟吧。他看她再看他,所有的事都被眼前的風吹過,帷幔被吹得來回飄蕩,黑色紙錢化成灰燼被卷到照片的前方。何恬恬恍了神,湊到表弟跟前,接過一把紙錢放進喪盆裏,心道,“走好!”

許久未見的二姨見她不是一個人來,帶着淚痕的臉上綻開一絲笑容,勾手招呼她過去,何恬恬上前攥着她冰冷的手,輕聲問:“冷嗎?”

二姨搖搖頭,“恬恬,工作還順利嗎?這個男孩是誰?”

“我男朋友,金俊熙,這是二姨。”

“二姨好!我叫金俊熙。”

“你好!”二姨見他模樣生得俊,又不失禮節,轉向何恬恬說,“帶去跟大姨打招呼,免得她多心。”

她二人又去跟大姨打招呼,正寒暄着何陽來了,他被指派去買東西,一進屋凍得直哆嗦,見他二人立在門邊,招呼着,“姐,俊熙哥,快來,有熱的東西喝。”

“何陽,今天沒上課?”何恬恬接過他手裏的紙杯,轉臉遞給金俊熙一個。

“今天周日,下午上課。俊熙哥最近忙不忙?”

不等金俊熙回答,何恬恬掐過話頭說:“你怎麽不問我忙不忙?”

“俊熙哥在上海,工作日上課,周末是不是還要往你那去?你忙還是他忙?”何陽不給她留情面,戳穿她。

“噓!”何恬恬給他比了個閉嘴的手勢,不許提,媽媽還不知道金俊熙去上海上學的事。何陽剔透的心立即明白了,在嘴上做了個拉鏈拉上的動作,轉眼去給大家夥送熱飲了。

金俊熙不知道他姐弟二人的暗語,只猜是有什麽事瞞着家長,并不多在意,端着紙杯跟在她身後。

車上已經跟導師請了假,他亦步亦趨地跟着,眼見着她面上沒有一絲沉重,心道大概是釋懷了,人走如燈滅,如果他走了還牽着她的心思,眼下的場合她不合适離開,金俊熙做了一直陪着她的打算。

媽媽他們兄妹幾個商量了一切從簡,追悼會上何恬恬站在最末端,垂着眼看地面。耳中充斥着他們兄妹的哭聲,何陽上課去了,她只能攥在金俊熙的手,死死的攥着。本以為一切都随着那紙錢燃燒而灰飛煙滅,但見到那個人沒有一絲生氣的躺在那,她的心還是被一個叫命運的東西攥在,有汁水從命運的指縫裏漏出,黏在她的心頭和鼻尖,喘不上來氣。

金俊熙從手上感覺到她的異常,無聲地反握住她的手,借給她一些力氣。

從墓地回去的時候,一群人緩緩地下了山,只留何恬恬一人靜立在冰冷的石碑前,二人合葬在一起,一塊上刻着愛妻,一塊上刻着慈父。風刮在臉上生疼,何恬恬分不清也不想再深究。她擡眼看,這裏全是念想、釋懷和解脫吧。

金俊熙從上海下了車,沒有許下日子,他每天都很忙,說了做不到不是他想的。何恬恬理解,靜靜看他背上書包下車。先前他告訴她,回家已經和爸媽說了要買房的事,爸媽說找機會還是得雙方父母見上一面,最起碼的尊重。

這一次何恬恬沒有反對,任由他安排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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