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紅顏禍水

紅顏禍水

那兇神惡煞的話音剛落,就有另一道聲音出來打圓場:“世間萬物怎能拿錢來衡量呢,俗氣。”

說話的人氣宇軒昂,聽口音卻不是江南人士,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先前挑釁的人扭頭一看,立馬滑跪賠笑道:“這不是鳳少主嗎?!失敬失敬……”

被稱少主的人目光跟被黏住了似的,口中喃喃道:“這靈泉再好也要看浸泡者的體質,否則承受不了這麽充沛的靈力,豈不是适得其反?”

那人讨好道:“少主教訓的對!是在下淺薄了……”

鳳少主轉過頭來對慕長淵一行拱手道:“不好意思,這附近的溫泉客棧全都是在下的産業,掌櫃的知道我在場,所以難免積極推銷幾句,叨擾了兄臺休息,在下實在過意不去,這樣,今晚兄臺幾人無論住店或是酒菜,都由在下包了,以表歉意。”

這話一來彰顯了財力,二來表達了歉意,實在殷勤得不像話。

書僮正不明覺厲,但擡頭看見慕長淵挑起眼梢似笑非笑,頓時恍然大悟。

擇一深知財不外露的道理,但有些東西是藏不住的——比如他家少爺那無處安放的美貌。

玄黑的外袍襯得美人愈發單薄,慕長淵的唇瓣沒什麽血色,偏偏桃花眼裏蘊含着潋滟多情的水光,讓人一眼就注意到那雙漂亮的眼睛,忍不住淪陷進去。

不過這位大美人身量不低,披頭散發也比普通人高出大半個頭。

慕長淵好歹吃了這麽多年的天材地寶以及各種補藥,總得補在哪裏才對,身高就是其中之一。

膽敢觊觎慕長淵美色的,向來沒什麽好下場,魔尊笑意盈盈的眼底閃過一絲森寒。

看見對方唇角若隐若現的弧度,沈淩夕就知道他又開始打歪主意了,然而就在此時,奇怪的感覺電流般悄然爬上心間——眼前病弱凡人的一颦一笑和說翻臉就翻臉的脾氣,甚至連輕佻又讨打的語氣都像極了曾經的天道魔尊。

雖說本就是同一人,誰又能萬年來都保持着同一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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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沈淩夕都不确定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否符合元嬰宗師時期該有的樣子。

心髒狠狠抽動一下,甚至牽扯得有些生疼,沈淩夕按下腦海裏不切實際的幻想,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慕長淵身上,順着縛魂鎖察覺到對方的魂元确實蠢蠢欲動。

高山之雪折射耀耀日光,沒有人會對神聖的太陽生出亵渎之心,但欲望永遠在光明背後的隐秘角落裏瘋狂滋生。

天道中,上神代表純潔無瑕,魔尊代表欲海惡念。

只要慕長淵願意,他随時能勾動起人的惡念。

不過魔尊可以用自己不存在的良心發誓,他真的單純只想先祭好自己的五髒廟,因為病弱的身體根本經不住餓,他已經兩眼發昏了。

鳳起語目光緊鎖着大美人,絲毫不知危險在靠近,忽然眼前掠過一抹雪白,擋住了他的視線。

鳳起語正要開口說什麽,定睛一看,才發現擋他好事的竟也是一位美人。

——還是一位修為不低的美人。

“啧,金丹期……礙事。”鳳起語嘀咕。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先前的大美人悄然側身,眼波流轉間,目光就越過“障礙物”,瞟了自己一眼。

鳳起語被瞟得骨頭發酥,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更是興奮不已。

玄宗門少主前陣子因緣巧合獲得了一件上古神器“聚魂棺”,據說是墨宗上神鑄造的神器之一,能召喚前後五千年最強的邪祟,煉制傀儡為自己所用。

傀儡需要載體,當然不是什麽人都載得下,必須是純陰命格的天生魂元體。

他們得知合适的祭品最近會出現在雲城,于是提前率領門徒在郊外荒山布下陣法。

反正城中的客棧都是玄宗門的産業,“祭品”自投羅網是遲早的事。

但令鳳少主萬萬沒想到的是,祭品竟然如此美貌。于是才有了先前一唱一和的戲碼,那名出言不遜的挑釁者,壓根就是鳳起語的手下。

只可惜雕蟲小技在神魔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鳳起語心潮澎湃,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識破,面對兩位美人侃侃而談:“……哦對了,忘了請教二位尊姓大名。”

沈淩夕冷冷道:“免貴姓霍,單名一個水字。”沒等鳳起語接話,又道:“我說的是他。”

說罷,還淡淡瞥了慕長淵一眼,很是挑事。

魔尊膝蓋中箭:有趣。

霍水,禍水,其中的警告意味再明顯不過,但凡有腦子的人都聽得出來,然而鳳起語色令智昏,見大美人沒否認,居然順着話頭接腔道:“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在下鳳起語,能與霍公子相識就是一場緣分!”

慕長淵:……

沈淩夕:………

剛才慕長淵随便一瞟,就看見了這位少主袖口的宗門徽記,但魔尊上輩子見過的徽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瞧着眼熟卻死活想不起來。

等鳳起語自我介紹完後,他老人家總算想起來了——當年慕井就是被玄宗門的長老假扮仙修拐跑的。

瀛洲在大周國東海的一座小島上,慕井海外求學前還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求學回來後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

這回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魔尊微微一笑,招呼也不打,魂元直接抓向對方天靈蓋!

這一爪子要是拍實了,別說這間小小的客棧,整座雲城都要跟着遭殃!

然而人們還沒反應過來,“丁零當啷”亂響的鎖鏈聲就戛然而止。

千鈞一發之際,沈淩夕單手拽緊縛魂鎖,阻止魂元繼續向前,鋼鐵般的巨爪停在離沈淩夕眼球半寸的位置,就被一股洶湧的靈力死死拖拽住。

慕長淵倒也不掙紮,不悅道:“仙君日行一善?”

沈淩夕淡淡道:“鳳起語年少輕佻,罪不至死。”

慕長淵冷聲道:“你你既然調查過我的背景,不會不知道我與瀛洲玄宗門之間的恩怨吧。”

沈淩夕:“……”

裴青野不是說慕家不知情麽?

被坑了的上神,仍舊堅定伫立在龐然大物面前,縛魂鎖又抽出數千道鎖鏈死死勒着魂元,魔物在虛空中發出狂躁的怒吼。

僵持片刻後,慕長淵譏諷道:“無情道修如此慈悲為懷,不怕道心崩塌嗎。”

沈淩夕嘴角一哂。

眼看着倆人莫名其妙地開始劍拔弩張,擇一連忙上前打圓場:“少爺您是不是餓了?要不咱先回屋休息,我給您拿幾本冊子打發時間,飯菜很快就能準備好了!”

慕長淵确實餓得兩眼發昏,連帶着脾氣都不好,但看着眼巴巴的擇一以及倔強的翡翠白菜,最終還是收回了魂元,轉身冷冷地抛下一句:“藥浴。”

書僮連忙答應下來。

等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擇一才對沈淩夕說:“我們少爺經常這樣,晴一時雨一時的,還勞煩仙君多擔待些。”

沈淩夕遲疑道:“他生氣了?”

擇一心道這麽明顯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但面對沈淩夕,他也只能說:“多半是舟車勞頓,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我現在就去廚房備菜,哎對了,仙君有什麽忌口的嗎?”

沈淩夕說:“我不吃東西。”

擇一驚訝道:“仙君怎能不吃東西呢?我們少爺每次生氣都能吃得更多!”

“……”

仙修早就辟谷了,凡人卻不能理解。

沈淩夕覺得和這孩子說不清楚,轉移話題道:“我能幫什麽忙嗎?”

在書僮眼裏,沈淩夕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哪能讓他做這些雜活兒,擇一趕緊搖頭道:“燒水跟夥計說一聲就行,藥材也事先配好,少爺的飲食方面您就更插不上手,我得親自看着,因為我家少爺從小挑食,他不吃天上飛的,不吃水裏游的,地裏種的不吃香菜、茄子、苦瓜、莴苣、胡蘿蔔、水芹……”

沈淩夕:……

上神與魔尊打了萬年,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宿敵居然這麽的……嬌生慣養。

沈淩夕修的是無情道,慕長淵的情緒卻反複無常。

上神虛心求教:“假如惹你家少爺生氣了怎麽辦?”

書僮幹脆道:“我們少爺可好哄了,順毛捋就行!”但見對方神情疑惑,并不理解的樣子,擇一只得手把手地教:“……要不您拿幾本話本上去吧,少爺最近喜歡打發時間,只要肯讓你進門,您随便哄兩句,保準都能哄好。”

怎麽會有人不知道如何哄人呢?

沈淩夕默然片刻後,說:“那你忙吧,我去搬書。”

剛才那陣鎖鏈碰撞的聲音來得蹊跷,等衆人再回神時,門口的兩位美人已經不歡而散。

鳳起語還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想起“霍水”臨走前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和那一抹血紅淚痣,就忍不住往廂房的方向看去。

“聚魂棺”能與邪祟簽訂共生契,假如獻祭成功的話,以後這美人就歸他所有了。

漂亮又兇殘的美人就該铐起來玩。

鳳起語如此想着,眼底閃過一道精光。

**

慕長淵灌了幾杯冷茶後稍微冷靜了一點。

仙魔本就是殊途,自己堂堂天道魔尊,為這種小事動怒實屬沒必要。

天色将暗未暗,慕長淵坐在臨街的窗邊,看街道上人來人往。

心口灼燒感減弱後,體內破風箱般的寒意再度蔓延開來。

慕長淵愈發感到煩躁。

正猶豫着要不要即刻入魔時,垂眸剛好看見沈淩夕從馬車裏搬出一只木箱。

上神随手翻開最上面的一本看了兩眼,漸漸面露疑惑。

話本是快速了解民風民俗的一種方式,同時還不引人注意,很适合需要系統性複習的慕長淵。

沈淩夕臉上的表情仿佛若有所思,但慕長淵篤定這棵翡翠白菜什麽都思不出來。

不遠處街角有人鬼鬼祟祟地盯梢,慕長淵一看過去,對方立馬一溜煙就跑了。

“嘁。”魔尊冷嗤,用力合上木窗時,鎖鏈又響了一聲。

沈淩夕見封面上的“□□”,知道是被下了禁咒,于是捏訣施法解禁,就看見那些框框裏探出“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好大好深,請、請給我更多”和“要壞掉了嗚”的字眼。

“……”沈淩夕擡頭看了眼二樓那扇緊閉的窗戶,陷入沉思。

街燈排排點亮,雲城的夜市也熱鬧,白衣修士遺世獨立,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終于,伫立良久的沈淩夕合上話本,轉身回客棧。

**

玄清上神從小生活在臨淵水榭,性格冷淡,仿佛早已成為天道意志的一個象征符號。

走近廂房時,他聽見房間裏斷續的咳嗽,像個随時散架的破風箱。

咳着咳着,那聲音戛然而止,完全沒有要繼續的意思,好像聲音的主人瞬間岔氣了一般。

沈淩夕毫不遲疑地推門而入。

剛一開門,清苦的藥味就撲鼻而來,轉過屏風才看清房間內的八仙桌被挪到牆邊,空地上擺放一只大浴桶,正散發着袅袅熱氣。

桶裏還有一只魔尊。

慕長淵剛浸入藥浴水中,知道沈淩夕在外面,故意忍着咳嗽,引他進門。

沈淩夕見他無事,暗自松口氣的同時,将小書櫃擱置到桌上,以此掩蓋剛才那一瞬間的慌張,同時問道:“為什麽不鎖門?”

慕長淵閉着眼,懶洋洋地将胳膊搭在桶壁邊:“鎖了擇一怎麽進來。”

書僮從清早忙到晚上,幾乎一刻不得停歇,沈淩夕說:“你自己有手有腳,讓一個孩子給你跑前跑後。”

慕長淵笑了:“心疼?我娘那天要是不買他,擇一就要被老鸨買走做小倌兒了,那會兒怎麽不見仙君上前伸張正義?”

這話頗有幾分強詞奪理,天下那麽大,人間自有命運規則,哪怕是天道上神也不見得能插手天底下所有不平之事。

但他沒還嘴。

慕長淵忽然睜眼瞅着沉默的上神,面露疑惑道:“翡翠白菜,你該不會連小倌兒是什麽都不知道吧?”

沈淩夕自動忽略了他的稱呼,道:“不知道。”

慕長淵:“……”

我服了你個老六。

果然有些敵人看着聰明,朝夕相處起來就容易幻滅。

沈淩夕見他痛苦面具,挽起袖子走上前。

慕長淵瞬間警惕:“你幹嘛?”

“照顧癱瘓。”

慕長淵:“……”

這老六罵人還挺兇。

走近看,藥浴液體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酒紅色,慕長淵入水沒多久,糜爛得如海棠花般的色澤就染紅了他的唇瓣。

沈淩夕猜得沒錯——只有虎狼之藥才能有這麽立竿見影的效果。

是藥三分毒,虎狼之藥有九分。

若非如此,慕長淵也不會拖着病體天南地北尋醫問藥,一路舟車勞頓,時不時還要遭歹人惦記,夜裏都得提心吊膽。

可即便排除萬難滿懷着希望出門,最終卻只能失望而歸。

換做任何人都沒辦法心平氣和。

随着沈淩夕靠近,魔尊蒼白的肌膚忍不住泛起一層戰栗,魂元兇巴巴地露出獠牙,虛空中的鎖鏈“叮鈴哐啷”敲鐘似的亂響,可虛張聲勢對天道上神不起作用,沈淩夕的手還是觸碰到他光|裸的肩膀。

浴桶中的魔尊避無可避,随後感覺到一股精純的靈力自對方指尖探出,清除他體內沉澱的毒素。

從喉結一直到膻中穴,就像被撸的貓一樣,魔尊舒服地仰起頭,而從沈淩夕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對方從下颌線到鎖骨,再到沒入藥水的胸口,每一道弧度線條都清晰無比。

鳳起語會被他迷住,一點也不奇怪。

随着虎狼之藥的毒素被清除,如同移開壓在身上的一座大山,慕長淵沉重的身體頓時感到舒緩,他眯着眼睛,懶洋洋笑道:“仙君原來有幫人洗澡的愛好。”

沈淩夕懶得跟有病的人計較。

但魔尊偏偏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旦舒服了,那張嘴就閑不下來。他沒安靜多久,又明知故問道:“仙君年輕有為,不知師從何人?”

沈淩夕依舊十分冷淡:“與你無關。”

慕長淵笑吟吟道:“當世無情道大能只有一位,你又剛好姓沈,我聽說沈盟主的修為是殺妻證道換來的,他的妻子好像姓裴……唔,這是可以說的嗎?”

沈淩夕冷淡道:“知道的挺多。”

“民間傳聞罷了,是不是真的嘛。”

“是又如何。”

“要靠犧牲至親才能自證,看來無情道也不怎麽樣,仙君要不要考慮換個專業。”

這話換做任何仙門弟子聽了都忍不了,絕對會拍案而起,沈淩夕卻說:“嗯。”

慕長淵:“……”

這老六又把天聊死了。

上神悟性極高,這不,“順毛捋”成果喜人,魔尊別說生氣,連找碴都找不對地方。

但宿敵心态越穩,慕長淵就越不爽。

待到餘毒清理得差不多,上神正要收回手,手腕忽然被一把拽住。

慕長淵動作稍大,藥浴水花濺起,落在袖間,仿佛茫茫白雪中綻放出一朵朵梅花。

魔尊挑起眼梢笑道:“你們仙修洗澡只洗上半身的嗎?”

目光交錯,脈搏跳動。魔尊在勾動無情道上神心中的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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