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師弟
第2章 師弟
雨下得很大,雨點敲在傘面上的聲音很響,如果不是紀裴青這句話直接響在他耳邊,溫書堯恐怕真的會将這句話當作雨中的幻聽。
兩人來到酒店廊下,紀裴青收了傘,将傘放到了門口傘臺上。
溫書堯開口,“這不是酒店的傘。”
紀裴青動作一頓,皺起眉,“誰給你的?”
他語氣不算太好,帶着不明顯的質詢,甚至沒有想過這把傘的所有者是溫書堯本人的可能性。
溫書堯無視他宣示主權的态度,只一言不發地朝他伸出手。
紀裴青薄唇微微抿起,片刻後,不情不願地将傘遞到了溫書堯手上。
兩人并排站在酒店門口,大雨漸漸轉為暴雨,磅礴的雨線中存滿霧氣,能見度很低,地面開始積水,過往車輛濺起一道道高聳水牆。
一輛黑色越野車亮着車燈經過酒店門口時,紀裴青開口,“這家酒店,你上學時我帶你住過。”
确實住過。
那時紀裴青工作很忙,從三院到L市,走高速要三個小時,紀裴青僅有的假期都用來往返兩地。
有時加班,到L市來不及回家,兩人便到酒店開房。
酒店環境清雅,從進了電梯,便吻在一起。
房卡一貼,門口到浴室,衣服鞋子甩了一地。
浴缸溫水晃蕩着,漫出來,溫書堯濕漉漉的胳膊環着紀裴青的肩頸,笑他:“憋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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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發都濕透了,擋住眼。
紀裴青給他撸到腦後,親吻他的眼睛,折起他的腿,将他按在浴缸壁上使勁兒撞,咬牙問:“你就不想我?”
溫書堯笑眼盈盈,關節被熱水蒸得通紅,紀裴青将他從浴缸裏撈出來,摟着他的腰,按到鏡子前。
鏡面上蒙了一層水霧,沒一會兒,混着低沉的喘息和難耐的呻吟,滿是指痕。
溫書堯說:“想啊,師哥活兒那麽好。”
兩人用空了三只裝的001,紀裴青舍不得走,溫書堯用光裸的腳去踢他的肩膀,不耐煩地說:“趕緊滾蛋。”
紀裴青撈過地上皺巴巴的襯衫穿好,“你沒事的時候能不能去三院打個晃,我回來一趟太折騰了。”
溫書堯困得不行,嫌他吵,翻過身用被子蓋住頭,“你可以不回來。”
滿室溫情一掃而空,紀裴青臉色難看,氣得與他大吵,溫書堯也不睡了,撿起衣服穿好,酒店門一摔,施施然揚長而去。
而後兩人和好、擁抱、接吻、再争吵,無限循環。
紀裴青本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
溫書堯收回百無聊賴看向路邊的目光,轉過頭看着紀裴青,懶懶地應了一聲,“哦。”
他态度過于随意,紀裴青終于忍不住問:“我剛說的話,你聽沒聽見?”
溫書堯挑起眉,“哪句?”
紀裴青一噎,他一向要臉,剛那句話幾乎是完全挑戰了他的臉皮下限,說了兩遍,溫書堯還這個反應,他實在沒臉再說第三遍。
不過沒等他再開口,溫書堯便問,“沒同意分手那句嗎?”
溫書堯唇型很好看,薄厚恰到好處,顏色淺淡美好,說話時開開合合,貝齒和靈活的舌尖若隐若現。
紀裴青想到溫書堯剛來學校時,同學們之間流傳的那些或向往或下流的閑話。
有人說如果要給溫書堯這張臉立項寫論文的話,幾萬字都打不下,也有人說,溫書堯那雙唇,看起來就很好親。
紀裴青曾經無數次捏着溫書堯的下巴吻上這張不老實的嘴。
那時溫書堯被他咬破唇角也不惱,只笑吟吟地環着他的脖子,笑罵他,“紀裴青,你屬狗的?”
沒禮貌到連師哥都不叫。
後來,也是同樣一張嘴,冷淡又毫不在意地跟紀裴青說,“分手吧。”
紀裴青回過神,面色微冷,沒有立刻言語,似乎是想看看這張漂亮的嘴還能說出多傷人的話。
溫書堯果然沒讓他失望,一張嘴就險些将紀裴青氣個仰倒。
他傾身湊近紀裴青,挑起嘴角,桃花眼挑出一個勾人的弧度,一幅驚訝至極的語氣,“分手一個人提就夠了,原來師哥不知道嗎?”
他靠得很近,紀裴青下意識想伸手抱他,溫書堯卻直起身,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往酒店內走。
前臺值班的仍舊是借給溫書堯雨傘的那個女生,董曉鷗。
溫書堯将雨傘遞給她,語氣真誠,“謝謝,幫大忙了。”
董曉鷗連連擺手,收回傘,臉色微紅,連跟溫書堯對視都不敢。
她正做着心理建設,想着是不是下班後能要個聯系方式,紀裴青就走進來了。
紀裴青個子極高,準有一八五往上,面容英氣俊美,教養良好地站到前臺,将身份證遞過來,“麻煩,一間套房。”
昨夜溫書堯入住時董曉鷗便遭受過美貌暴擊,這還沒緩過來,又被擊了一下,腦子都快要轉不動了,只懵懵然接過紀裴青的身份證,“哦哦,好的。”
正要操作時,紀裴青又開口,聲音清朗動聽,直直地看着溫書堯,話卻是對着董曉鷗說,“能不能離這位先生的房間近一些?”
溫書堯皺眉,不言語。
董曉鷗擡頭,沉寂多時的腐女基因熊熊燃起,竟然将花癡本能壓了下去,立刻保證,“沒問題!”
她因為過于激動,原本甜美的嗓音都變得有些猙獰,嘴角怎麽也降不下去。
溫書堯:“……”
溫書堯敲了敲桌面,目光在紀裴青身上掃一圈,“我不想和他住得那麽近。”
董曉鷗動作一頓,內心大喊:“破鏡重圓追妻糖!磕到了磕到了!”
她一面無聲真香,一面一本正經地跟溫書堯說,“抱歉,我沒有權力拒絕這位顧客的要求。”
在溫書堯即将開口前,她又信誓旦旦補充,“不過請您放心,酒店的安全措施很完善的,除您本人外,任何人都不能進到您的房間。”
說完又很有責任感地為廣大無形磕糖同盟強調了一句,“前提是沒有獲得您的允許哦。”
溫書堯:“……”
紀裴青沒忍住,低低的笑聲從喉嚨裏瀉出來,立刻吸引了兩人的視線。
溫書堯毫不避諱地打量着紀裴青,不得不承認,當初自己栽到他身上,也并不是全然的眼瞎。
這位混蛋的外在形象實在太具有迷惑性。
紀裴青今天穿得比較正式,質地精良的白色襯衫得體地覆在身上,肩膀和胳膊處因為淋了雨變得透明,隐約能看到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
黑色西褲包裹下的一雙腿又直又長,此時儀态良好地站在吧臺前,時刻透露出一股高級知識分子不容亵渎的淡漠和性感。
溫書堯看了幾秒,移開視線,對一雙星星眼的董曉鷗說,“那麻煩幫我換個房間。”
紀裴青立刻道:“辛苦幫我換到他旁邊。”
“抱歉,”董曉鷗說着不好意思,語氣卻十分歡快,“這個規格的套間就只剩這兩間了呢。”
溫書堯沒有問是不是真的只剩這兩間,道,“換到普通套房也……”
他話沒說完,紀裴青便道:“那我也換。”
溫書堯徹底沒了轍,扭頭走了。
董曉鷗動作堪稱迅速地為紀裴青辦理了入住,遞回身份證和房卡時,真心實意鼓勵道:“二位很般配,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紀裴青收回卡,笑了笑,“謝謝。”
董曉鷗作捧心狀,嘤咛一聲,一副“客人我懂你們的情趣”的樣子,待紀裴青一上樓便迫不及待将這口齁糖撒給了姐妹們。
并貼心地附上腦補“兩位帥哥的愛恨情仇”、“‘床尾和’的108式”,附言:“都給老子磕!”
但紀裴青和溫書堯之間的問題,顯然比床頭吵架要嚴重的多。
紀裴青追上樓時,溫書堯正要關門。
“等會兒,”紀裴青快走幾步,擋住溫書堯的門,“等我會兒!”
溫書堯一手撐着門,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沿用剛才的模版:“我沒有讓前男友進房間的習慣。”
紀裴青說不上此時是什麽心情,氣惱、暴躁、難堪等負面情緒占據了大腦,他想他應該鬧脾氣,應該扭頭就走。
但他什麽都沒做,只是站在酒店走廊,借着不算亮的燈光細細描摹松弛立在他眼前的溫書堯。
他有一年沒見過他了。
溫書堯房內還暗着,只有玄關亮着一盞小小的頂燈,在溫書堯身後打下一道昏黃的光束,映亮了溫書堯的發絲。
溫書堯漂亮的五官在柔光下,像是鍍了一層金,那雙總是帶着笑意的眼睛,甚至嘲諷紀裴青時嘴角微微挑起的弧度,都和從前沒什麽兩樣。
紀裴青忍不住脫口道:“你真好看。”
他語氣自然,和兩人正在交往時沒什麽兩樣,很輕易令溫書堯想到從前。
那時候紀裴青已經從L大畢業,溫書堯剛讀研一,晚上十點之前都不會從課題室出來,紀裴青醫院一休班便會返回L市,到課題室去找他。
溫書堯忙着看文獻沒工夫理他,紀裴青便強硬地将他抱到實驗室長桌上,捏着他的下巴吻他。
溫書堯心不在焉,沒好氣地說:“你別鬧,我還沒看完呢。”
紀裴青便擠到他兩腿間,使勁掐着他的腰,吻着他含糊說:“你太好看了。”
以前他每次這麽說,溫書堯都會笑着合上電腦跟他回家,但今天溫書堯沒笑,也沒吻他。
他們已經不是課題室裏為了完成論文熬到夜裏兩三點的學生了,紀裴青現在是三院的主任醫師,溫書堯也已經畢業了。
他們分手了,鬧得很難看,并且有一年沒見。
溫書堯沉溺往事時,紀裴青也在走神。
他承認自己見色起意,見到溫書堯便移不開眼,但他最開始對溫書堯關注,并不是因為他這張臉。
紀裴青讀的是L大八年制醫科實驗班,本碩博連讀,人精而少,導師幾乎都是內部消化,很少有從碩博才開始帶的。
陳峰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家,他的團隊多少人可望不可即,因此溫書堯一入師門,便引起了不少人關注。
但紀裴青真正對這位師弟産生興趣,則比很多同學都要晚上很多。
那時他正在三院實習,又有畢業論文寫作,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恨不能睡覺的時間都利用上,根本沒有閑心關注這個小師弟。
紀裴青當時的想法很簡單,自己以後大概率會和小師弟一起共事,不急于這一時認識,直到陸蔚然一個電話打過來,問:“聽說了嗎?”
紀裴青那天難得休息,剛睡着,一個電話被她喊醒,沒心思去猜:“直接說。”
陸蔚然興高采烈地喊:“老師新收的小師弟,一區錄了三篇稿!”
紀裴青困勁兒一下就沒了,坐起來:“誰?幾篇?”
“你是聾了嗎?”陸蔚然重複道:“三篇,你師弟,溫書堯。”
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紀裴青揉了揉一陣陣抽痛的額頭,打開許久沒看過的班級群,往上翻聊天記錄。
他印象中,群裏是讨論過自己這個師弟的。
紀裴青原本只是想看看群裏有沒有在說這件事,卻不想看到了些毫不相關的讨論。
【要是給溫書堯那張臉立項寫論文的話,十萬字都打不住。】
【啊啊啊啊啊溫師弟的嘴唇看起來就很好親啊!!!!】
【我靠,今天在食堂看到溫師弟了!怎麽會有人吃涼面都那麽好看啊!】
并附帶一張糊到看不清五官,甚至看不清面部輪廓的偷拍圖。
如果不是溫書堯的頭被貼心地用紅線圈了起來,紀裴青恐怕很難在熙攘的食堂中發現主角。
饒是如此,底下還有幾個本專業的同學在大喊帥氣。
紀裴青:“……”
這個群平時不是都在讨論學習嗎?
紀裴青關掉聊天框,猶疑地盯着群名看了半天,确認沒走錯群後,給陸蔚然去了電話。
陸蔚然:“說。”
紀裴青問:“你之前是不是整理過一個溫書堯的論文集?”
“是啊,”陸蔚然懶聲道:“幹什麽?”
紀裴青:“還有麽?我文件過期了,你再發我一遍。”
陸蔚然嗤笑一聲,喜聞樂見地跟他作對:“你要我就給嗎?網上随處都能查,自己整理去。”
想到溫書堯的論文篇數和整理難度,紀裴青沉默了幾秒,妥協道:“蔚然姐。”
紀裴青和陸蔚然同齡,甚至生日都在一個月份,只不過一個在月中,一個在月末,仗着大了這十幾天,陸蔚然沒少拿大。
眼下紀裴青服服帖帖地叫她一聲蔚然姐,陸蔚然自然心情舒暢,當下就将論文集發給了紀裴青。
五月份氣溫已經升高,住院部值班室空調運轉不暢,紀裴青将全部論文打印出來,在狹小悶熱的值班室一篇篇翻看。
帶教老師湊過來看了一會兒,肯定道:“這工作量不小。”
溫書堯的論文的确能看出下了功夫,理論基礎很紮實,實驗完成度也很高,除此外,文筆流暢純熟,閱讀體驗極佳。
紀裴青也深有同感,一邊專注看着,一邊找出筆仔細打着批注:“嗯。”
老師好奇道:“哪個團隊的?”
聽他這麽問,紀裴青竟不知怎麽有些驕傲:“是我師弟獨立完成的,叫溫書堯,他導師是加裏科特。”
紀裴青原以為老師會不知道,說到底,溫書堯再有天賦,也只是在學院內傳,卻沒想到老師應了聲:“哦,他呀。”
紀裴青不解擡頭端着保溫水杯,老師坦然笑道:“之前我和老陳争來着,沒争過。”
紀裴青也跟着笑了笑:“回頭我師弟實習肯定也會來三院,到時候也跟我一樣,是您的學生。”
紀裴青在醫學院經歷了幾年的毒打,又在醫院實習了三年,狗脾氣已經能藏得很好了,早就不是那個話都不願好好說的叛逆少年。
他在值班室看了一整晚溫書堯的論文,早上交班後,給陸蔚然打了電話:“你什麽時候回校?”
醫科實驗班六到八年級都在醫院實習,兩人外審成績已經出了,跟醫院打好招呼便能回校。
陸蔚然:“急什麽,又沒什麽要改的。”
紀裴青抱着一摞論文,目光在封皮“溫書堯”那三個字上停了會兒,跟陸蔚然說:“讓老師看看意見吧,這周末我回,你跟我一起。”
陸蔚然不知他抽什麽瘋,但還是答應他:“知道了。”
紀裴青當天便辦好了回校手續,剛到家,手機便響了一聲。
是他們班級群。
群裏竟然又在讨論溫書堯。
【在圖書館看到溫師弟了!!】
【照片。】
照片不知是偷拍自誰,也不知轉了幾手,像素仍舊不算高,但能看出五官和面部輪廓。
紀裴青點開照片,還沒下載原圖,心跳便微妙地滞了一下。
溫書堯沒注意到有人偷拍,站在圖書館深棕色的書架前,眼皮微擡着往高處看,似乎在找書。
他膚色很白,額頭飽滿,鼻梁高挺,明明該是很硬朗的長相,但偏偏長了一雙不笑也像含情的桃花眼。
溫書堯的瞳孔顏色不深,雙眼皮由窄到寬,眼尾微微挑起,眼睫在燈光下掃出一小片陰影,顯得柔和又俊朗。
紀裴青與照片中的溫書堯對視片刻,下載原圖,将照片保存到手機中後,看了眼群消息。
群裏果不其然仍在熱烈讨論“溫師弟”的美貌,紀裴青皺眉,覺得這群人沒有分寸感。
他往群裏回複:
【亂喊什麽。】
【誰是你師弟。】
紀裴青忘了當時群裏回複了什麽,只是記得,返校後看到溫書堯才覺得,竟然會有這麽不上相的人。
那張照片,比不上活動着的、站在他眼前的溫書堯一分半毫。
兩人都沉浸在往事裏,一時都沒有開口,直到酒店走廊電梯響了一聲,保潔推着車出門,才雙雙回過神。
他們目光對上,紀裴青動了下唇,喊:“師弟。”
他自覺态度良好,這次應該有所進展,最起碼,能坐到一起聊聊,但一年未見,溫書堯卻仍是那副薄情寡義的爛脾氣,絲毫沒有改變。
溫書堯收回視線,再不看他,一揚手,毫不留情地甩上了門。
紀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