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院

第25章 出院

紀裴青午飯沒吃,晚上一個人吃得也索然無味,第二天一早,剛買好早飯,準備去接溫書堯時,就收到他的消息。

【不用接我,我到醫院了。】

紀裴青:“......”

自從溫書堯來後,他的副駕駛從來沒缺過人,零食盒裏甚至還有溫書堯吃剩的半包堅果。

溫書堯在三院這段時間,除非兩人白夜班實在湊不到一起,否則即便紀裴青調休,也要準時準點去接送溫書堯上下班。

紀裴青手指懸在鍵盤上許久,最終也沒有回複。

他沒有吃早飯的習慣,手套箱上的蝦仁粥一直放到冷透也沒有人動,最後被扔到了門診大樓前的垃圾桶。

一路上副駕駛都空着,紀裴青只覺得身上哪裏也像空了一塊,有些難以忍受。

他有種很強烈的預感,他直覺溫書堯以後都不會再等他吃飯。

果不其然,中午他到住院部去接人便撲了個空,溫書堯甚至連一條信息都沒有再給他發。

再見面,便是陳菲出院。

紀裴青沒有跟溫書堯約時間,但他知道,溫書堯一定會來送陳菲。

果不其然,陳菲出院那天,溫書堯剛往住院部走,紀裴青就接到了“眼線”們的消息,徑直往病房趕。

他趕在溫書堯之前到了病房,在溫書堯進門時,已經調整好最佳表情,狀似無意地看過去,“過來了?”

紀裴青這輩子沒演過戲,他也知道自己沒什麽天分,唯一做到的,便是盡量面無表情,讓這場“偶遇”不至于太刻意。

Advertisement

溫書同樣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似乎對碰上紀裴青并不期待也不意外。

他表現得過于冷漠,紀裴青嘴角松弛下來,不用僞裝也笑不出來了。

陳菲是個人精,眼睛在兩人之間一轉,拉着溫書堯說小話,“你和你師哥吵架啦?”

她聲音并沒壓得太低,這話被紀裴青聽了去。

紀裴青神情專注,想要聽溫書堯怎麽說。

溫書堯神色淡淡,既不否認也不承認,直接略過去,問陳菲,“東西都收拾好了?”

紀裴青:“……”

陳菲抿了抿唇,悄悄看了眼紀裴青,給他遞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她已經換下了病號服,穿一身休閑運動裝,淺藍色襯得她很有氣色。

她說:“都收拾好了,我爸辦手續去了,我媽在跟住院主治聊天。”

溫書堯點點頭,問:“你給我準備出院禮物了嗎?”

陳菲難以置信,“難道不是應該你給我準備嗎?”

溫書堯一本正經,“你不是拒絕跟醫生交往過密嗎?”

“你哪來的臉,”陳菲呸他一口,“學還沒上完就好意思說自己是醫生了?再說你給我看過一天病嗎?”

她說完,溫書堯忍不住笑,陳菲自己也笑起來。

笑過後,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陳菲點開了自己手機,“哎,要不要加一個……”

她看樣子想跟溫書堯加個聯系方式,但沒等溫書堯拿出手機,就又将自己的手機收了回去,擺擺手,“算了,我……”

陳菲的顧慮很好猜。

她表面大大咧咧,但其實內心是個很敏感的人。

陳菲自卑感很強,時刻緊盯着那道“線”,牢記自己是個精神病人,生怕給別人造成一丁點兒麻煩。

更何況溫書堯是她很喜歡的人。

她的病情未來如何發展還不一定,如果真有人生走到臨近點的那天,她并不願意讓溫書堯知道,也不願意他跟着難過。

她仍舊想在溫書堯心裏保留一些還算正常的、美好的形象。

溫書堯主動道:“加不加都行,反正你想找我的時候不會找不到。”

“我很好打聽。”溫書堯說。

陳菲原本笑着,此刻聽他這麽說,眼眶慢慢紅了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溫書堯掏了掏口袋,沒有紙巾。

紀裴青被晾了半天,此時終于參與上,從白大褂裏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眼淚是診室的組成部分。

紀裴青成天和患者和家屬打交道,紙巾和情緒價值一樣,是精神醫生的必備品。

陳菲接過紙巾,抽出一張,胡亂擦了擦。

溫書堯又從口袋裏掏了掏,拿出一包開心果,遞過去,“不就吃你幾個堅果,至于哭成這樣嗎?還你還不行嗎?”

陳菲接過開心果,“這是我的出院禮物嗎?”

溫書堯一副牙疼的表情,“我在你心裏的形象就這麽寒酸嗎?”

陳菲笑着,眼淚還是控制不住往下掉,她覺得自己有點丢人,背過身去,輕聲抽噎着。

病房裏那個自閉症室友,很不尋常地生出了些好奇心,睜着大眼睛往這邊看他們。

溫書堯問陳菲,“出去走走?”

陳菲悶着聲,“嗯。”

兩人并肩往外走,紀裴青慢半步,也選擇跟上。

三人去了十樓,綜合活動室。

半天沒說話的紀裴青此刻開口,問陳菲:“出院後還當記者嗎?”

陳菲猶豫了片刻,很不自信,“不了吧?”

紀裴青問:“那想做點什麽?”

這個問題對陳菲來講有些超綱,她其實很難想象未來,“以後”這個詞在她這無法具象,也沒多少吸引力,因為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放棄。

于是她誠實地搖搖頭。

紀裴青說:“要我幫你想想嗎?”

“嗯?”陳菲愣了下,“什麽?”

“去上學吧,”紀裴青說:“找個自己喜歡的專業,選個自己想去的學校,繼續上學。”

“可能開頭會很難,經常吃藥學習能力會下降,注意力也受影響,但你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兩年、三年,什麽時候考上都行。”

紀裴青說:“最起碼給自己找點事做,別成天在屋裏悶着,我知道很難克服,但你也不想再回醫院了,對嗎?”

陳菲表情很糾結,她就想像紀裴青說的那樣,“成天在屋裏悶着”,但她很難拒絕善意。

于是她猶豫片刻,“我會考慮。”

紀裴青點到為止,不再多說,“後期随訪的時候,我希望你沒擅自停藥,也想看到你變得更高興一點。”

陳菲的眼眶又紅了。

溫書堯适時又遞上一張紙。

陳菲又接過來,哭着笑着,跟他鬧,“我知道了,出院禮物是這包紙巾。”

溫書堯說:“寒碜誰呢。”

紀裴青慘遭背刺,抿了下唇。

溫書堯實話實說,“早先不知道你今天要出院,沒來得及準備,但你什麽時候去L市,我都可以請你吃飯。”

“終身有效。”他補充道。

陳菲帶着些期待和忐忑,問溫書堯:“以後還能再見嗎?”

溫書堯很肯定地說:“能。”

陳菲故作輕松,說:“也許下次見面,就真成了醫生和患者了。”

“是什麽都無所謂,”溫書堯說:“患者陳菲也是陳菲。”

陳菲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她像是要把長期壓抑的情緒都釋放出來,也像是單純覺得難過。

溫書堯安靜陪着她,為她耗光了整包紙巾和一段陽光明媚的下午。

哭到最後,陳菲聲音沙啞,感慨道:“真溫柔啊,溫醫生。”

溫書堯笑笑,沒說什麽。

陳菲的家裏人幫她辦完手續,接她出了院。

“送你上樓。”紀裴青說。

溫書堯沒答話。

電梯到時,紀裴青率先進去,動作很快按了溫書堯的樓層,溫書堯跟進去,但沒說什麽。

兩人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站到同一部電梯裏。

他們有一周多沒見了。

溫書堯很沉默,紀裴青從電梯壁去看他,找了個話茬,“最近忙嗎?”

“還好。”溫書堯說。

紀裴青:“待會兒下班一起吃飯?”

溫書堯:“懶得動。”

紀裴青感到有些受挫,恰好電梯到了,溫書堯走出去,“師哥下樓吧。”

紀裴青終于忍不住,行動快于思考,拉上了他的手腕。

溫書堯垂目,想抽回手腕,“幹什麽?”

紀裴青抓着他手腕不松,絞盡腦汁,也才想出一句,“我收回那天晚上的話行不行?”

溫書堯表情有一瞬間怔愣,随即像是聽到了什麽有意思的話,扯了下嘴角。

他說:“紀裴青,你怎麽那麽幼稚。”

紀裴青比溫書堯還大四歲,此刻被他說幼稚,卻也找不到話反駁。

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确實是他能想出的唯一方法。

溫書堯不給他留面子,偏不肯把這一茬接過,“你要是對我沒意思,就別做讓人誤會的事。”

紀裴青也覺得自己過分,給不了溫書堯想要的回應又不想他冷落自己,只能厚着臉皮來這裏讨人嫌。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回溫書堯這句話,于是抿緊唇,一言不發。

他慣常習慣用下巴看人,成天高高在上,此刻倒有些可憐樣。

但溫書堯不覺得他可憐。

他只覺得來氣。

說到底,溫書堯也是被捧着長大的少爺,心情好的時候自然萬事好說,但偏偏紀裴青惹惱了他。

紀裴青自己至高無上的單身主義作祟,不能接受感情觀倒戈,關他溫書堯什麽事?

他生下來就數不清的人追着跑,還沒什麽人能讓他這麽栽面兒,可是這混蛋說的什麽?

沒在也沒想追。

他要不要拿個鏡子看看自己不值錢的樣子。

沒想追第一次見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幹什麽?

沒想追爬山的時候給他擦鞋幹什麽?

沒想追搶人家給他的筆記本又換成自己的幹什麽?

沒想追上班下班巴巴地跟在身後接送他幹什麽?

沒想追不讓他跟別人吃晚飯幹什麽?

沒想追他給他剝蝦幹什麽?

沒想追對着他硬幹什麽?

沒想追來的哪門子占有欲,吃的哪門子醋,費的哪門子心,起的哪門子邪火!

溫書堯越想越煩,沒好氣地推了紀裴青一把,“松手。”

兩人在電梯口拉拉扯扯确實難看,紀裴青到底不是真的那麽幼稚,也要面子,還是松開了手。

他一松手,溫書堯轉身就要走,紀裴青跟上去,“書堯!”

他這聲沒壓着,整個走廊連護士帶患者,引了一群人看過來。

紀裴青的耳廓頃刻有些紅了。

見他這樣,溫書堯多少有點心軟,但好險忍住了。

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沒法當什麽都沒發生,也沒那麽大臉,被人那樣說着還能若無其事地喊師哥。”

紀裴青負隅頑抗,聲音不自覺放軟,細聽下有些讨好,又有些不知哪裏來的無可奈何,“說你什麽了。”

溫書堯面無表情地問:“紀裴青,你真不知道我什麽意思嗎?”

紀裴青動了動唇,嗓子卻像是被鏽住,發不出聲,既無法否認,又不能承認,感覺做什麽都是違心。

溫書堯并不覺得害羞,直白道:“你是沒談過戀愛,但你二十六歲了,成年了,別告訴我你真的看不出我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思邀請你去家裏過夜。”

“你要是看不出來,為什麽要說沒想追我,我當時可什麽都沒問,”溫書堯态度幾乎稱得上咄咄逼人,“你既然看出來了,還跟我回家幹什麽?”

他最後說:“說對我沒那種心思,那就稍微尊重一點我。”

紀裴青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忐忑地問:“什麽意思?”

溫書堯說:“反正你也畢業了,我見習課也快結束了。”

說完,掠過紀裴青便往辦公室走,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

紀裴青聽明白溫書堯的意思,看着他走遠,感覺心髒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很酸。

溫書堯的背影毫不留戀,潇灑的完全沒有一廂情願的人被拒絕後該有的低落,如鲠在喉的反而變成了紀裴青。

他開始回憶遇到溫書堯後的種種不合理之處。

他與溫書堯認識時間很短,但在這很短的時間內,紀裴青無比順暢的人生開始處處受挫,并一直在懷疑自我。

但他并不為此懊惱。

令他懊惱的,似乎只是那晚說了“沒在追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