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居安城

第16章 入居安城

車隊在官道上疾馳。

最豪華的那車周圍有四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握長劍,身背弓箭,随時準備迎戰。

前後都有随行的士兵,隊伍拉得長長的,少說得有五百人。

馬車內坐的,正是勝國唯一的王爺,伯景郁。

伯景郁年初剛滿十八歲,從他父親老王爺那裏繼承來的王爵,他的父親忠誠王伯子骁是勝國第四代君王伯臨呈老來得子,與第五代君王伯子骞是親兄弟,伯景郁與第六代君王伯景照是堂兄弟,如今勝國第七代君王伯榮灏雖比伯景郁大兩歲,卻要喊他一聲王叔。

論地位,在整個勝國,除了伯景郁還在世的父王,還有如今已經稱帝的侄兒,便再也沒有人能比他地位更高。

此次遍巡六州原該是伯榮灏親行,奈何朝中局勢不穩,他上位後一系列改革引得朝中衆臣不滿,才有加封伯景郁為平天王,寓意與帝王地位齊平,由伯景郁代天巡狩,所到之處如帝王親臨。

女君統一這片大陸後建國,國號為勝,有人說勝是勝利的意思,也有諧音盛的意思,往後勝國必定繁榮昌盛。

當初女君為何用這個字作為國號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如今已歷經七朝,建國已有一百七十多年。

勝國分六州,京州、中州、東州、西州、南州、北州六大州,南北跨度約一萬六千九百裏,東西跨度約二萬六千裏,以州為單位,再劃分行政區域,州—縣—鄉—村,其中京州由帝王直接管轄,京州地處整個大陸的核心區域,中州與京州接壤,區域最大,人口最多,氣候最好,也是除京州外最繁華的大州。

居安城地處中州核心地區東北方,往北八百裏就是京州,京州南北約三百五十裏,東西兩百八十裏,京城王都在京州最中心的位置。

從京城到居安城,快馬加鞭日行百裏,七八日即可到達。

伯景郁沿途明察暗訪,等到居安縣地界,已經是一月後。

三月出京,四月抵居安縣,剛出京沿途山花爛漫,路旁的野花五彩缤紛,如今到了居安縣地界,山花已經快開過了,農民已經開始播種。

“殿下,我們已經到居安縣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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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景郁道:“去把我的馬匹牽過來。”

出京這麽久,還是伯景郁第一次騎馬。

他的馬匹通體雪白,極為漂亮,是西州上貢的,名為踏雪。

同行還有另一匹馬叫飛鴻,通體赤紅,也是西州上貢的。

一紅一白兩匹良駒,是伯景郁最寶貝的,尋常馬匹放開了跑最多可日行一百五十裏,而這兩匹馬,可輕松行至兩百二十裏,放開了能跑近三百裏。

伯景郁從馬車上下來,對右手邊的侍衛說道:“我們走後,你坐進馬車裏,沿着官道往中州總府方向緩行,多派人四下查看,沿途見聞記錄在冊,待我辦完事情會去追你們。”

此去中州總府還有兩千裏,緩行就意味着日行六十至八十裏,要走到中州得一個月左右。

伯景郁只帶了一名随從,兩人三騎,踏上前往居安城的路。

居安縣在中州地界八十七個縣裏,不算是最富有的,卻也能排進前十。

道路修得寬敞平穩,頗有京州官道風采,沿途倒也有不少人,多數是镖局運送貨物或是貨郎。

走出二十裏,随行的侍衛道:“殿下,前方有個茶鋪,要去歇歇腳喝口茶嗎?”

此時正值晌午,太陽毒辣,縱使騎馬,也出了一身汗。

伯景郁:“從此刻起,喊我公子,莫要暴露了身份。”

“是,公子。”

兩人來到茶鋪,吃茶的人不在少數,多數都是趁着晌午太陽大休息片刻,等太陽稍小再趕路。

晌午着急趕路,容易中暑。

茶鋪的夥計見二人的高頭大馬,就知道這二人絕非普通人,客氣地問:“二位客官吃茶還是用飯。”

說着便想上前幫忙牽馬。

随從制止了夥計的行為,“不必,我自己來。”

夥計便沒輕舉妄動,笑着看向另一位,等待答複。

伯景郁道:“随便上點。”

随從抛出一兩銀子。

他們這些在官道邊上開茶鋪的,什麽樣的貴公子沒見過,也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看這二位穿着華麗,馬匹不凡,猜測可能是京州貴人,不敢怠慢。

給了一兩銀子,他便将鋪子裏最好的東西都上給了他們。

鋪內還有其他歇腳的客人,視線也時不時往他們這邊看,不敢多言。

如今社會生産力低下,馬匹是尤為重要的資源,普通百姓根本接觸不到,就算有幸獲得一匹馬,也未必能夠養得起,再者,馬匹也分等級,最好的馬都在王公貴族的手裏攥着,其次是京城內的高官将領和騎兵,到京州的高官将領,再到其他各州主要的官員,然後是京州騎兵,再到各州騎兵,一級一級地往下分。

像眼前這一紅一白兩匹良駒,至少得是王公貴族才能享有的,自然是沒人敢說什麽。

夥計麻溜地将東西端上桌,随從也将馬拴好,喂了馬草,站到伯景郁的身邊。

伯景郁敲了敲空位,示意随從坐下。

随從這才坐下。

幫伯景郁倒茶。

這茶別說是伯景郁喝不習慣,就連随從都喝不慣。

“呸,這是什麽鬼東西。”

伯景郁眼皮輕佻。

随從一臉驚訝地看着他,“王——”

還沒說完,便被伯景郁一眼給瞪了回去。

他立即改口,“公子,你是怎麽喝下去的。”

完全面不改色,好像和從前喝的茶沒什麽分別。

伯景郁道:“好不好,都已經上桌了。”

随從:“我讓他們換一種吧。”

“不用,就這個,我覺得挺好的。”

這茶對于伯景郁來說,确實算不上茶,在他眼裏,這和洗茶壺的水沒什麽區別。

但他既然明察暗訪,也不必擺什麽王爺的架子。

他道:“随遇而安吧。”

随從不再說話。

兩人在茶鋪裏喝完一壺茶,夥計立馬給他們添了一壺新茶。

新舊沒區別。

伯景郁心中一直有疑惑,他們進入居安縣走了二十裏,沿途也沒少看到農戶耕種,卻不見孩童。

他将夥計招來。

夥計笑着問:“客官您有什麽吩咐?”

伯景郁:“我一路走來,在旁縣都有看到孩童,怎地到了居安縣,不見孩童。”

夥計回答道:“孩童都去讀書了。”

“哦?”伯景郁有些詫異,“你們居安縣如此注重學識嗎?”

夥計:“那倒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哪能掏得起學費,能讓一家溫飽就已經很好了,這兩年不是洪澇就是旱災,收成不好。”

伯景郁就更是納悶了,“即使如此,他們又怎能去讀書呢?”

夥計:“我們居安城出了一位好縣令,也出了一位大善人,他們建了一個書院,廣招學子,但凡是居安縣人,家中掏不起學費的,不論男女,不論年紀,均可去書院讀書。”

伯景郁十分驚訝,他的随從也很驚訝。

“這世上竟有如此好心的人?”他不太相信。

夥計見他不信,又道:“真有,我家一雙兒女,兒子八歲,沒有學堂收,女兒五歲,學堂更是不收,我娘子将他們兄妹二人送去學院,學院收下了他們。”

伯景郁更覺不可思議,“八歲還未啓蒙會不會太晚?”

他三歲就已經啓蒙,八歲已經開始學習安邦治國了。

夥計:“若非家中貧困,又怎會不讓孩子早點讀書。”

伯景郁一想覺得也是,随即又問:“你的女兒他們也收?”

夥計點頭:“不止我家,旁人家的女兒他們也收,男女都能去學院讀書,讀得好還有獎勵,一年三兩銀子。”

随從:“才三兩銀子?”

伯景郁也是同樣的想法。

夥計知道他們不是普通人,對銀子可能沒什麽概念,他道:“三兩銀子,是許多人一年的收入了,二位貴客可能不知三兩銀子對于我們這些窮苦的百姓意味着什麽。”

這話二人無從反駁。

莫說是伯景郁,就是這随從身上的衣服所用的布料,都得十兩銀子。

伯景郁的每一件衣服是三十個繡娘,每個季節一針一線地親手縫制,價值根本無法估量。

他們喝茶随手抛出的便是一兩銀子。

夥計察覺到自己言語不當,忙道:“二位客官見諒,是小的一時失言了。”

伯景郁擡手免除,“無事。聽你剛才話裏的意思,很多學堂不收女子?”

夥計點頭,嘆了口氣:“起止是很多地方不收,是每個學堂都不收女子。”

伯景郁覺得奇怪:“先帝不是已經解開禁令,女子可入學堂讀書,為什麽會有學堂不收呢?”

夥計也不敢說。

伯景郁:“但說無妨。”

夥計依舊不敢開口。

一旁走镖的一位镖師見伯景郁不似凡人,也沒感覺到他的不善,開口道:“他不敢說我來說,普通人家能送兒子上學,都會盡可能地送過去,幾乎沒有什麽人家會讓女子入學堂讀書,覺得是浪費錢,再者,學堂也不肯收女子,這是教書先生的偏見,即便禁令已經解除,他們仍舊拒絕招收女子入學,他們認為女子不應該讀書,而應該一心一意在家中照顧夫婿,我家女兒就是因為沒學堂肯收,花錢請先生到家裏來教,私教男兒一年八兩銀子,女兒一年得十二兩,普通人一年工錢也就四五兩銀子,哪能請得起?”

伯景郁認真聽完,對事情有了大致的了解,他道:“即便女子相夫教子,也該學點知識,大字不識如何相夫教子?”

聽完他這話,其他的镖師們都笑着搖頭。

伯景郁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

剛才與他搭話的镖師回答了他這個問題:“普通人家的兒子都沒機會讀書,何況女子?既然男子都不曾讀書識字,又何須女子讀書識字?能做飯,能洗衣,能生孩子,能孝敬公婆,這就夠了。”

相夫教子,從來都是有門檻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能夠肖想的。

能吃飽飯,能活下去,能有住的地方,能夠穿暖,就已經是他們生活的全部了。

伯景郁聽了半天說不出話。

是啊,他們生存都如此艱難,哪裏還能考慮這些問題?

他問:“即是如此,兄臺為何要花重金請先生為你的女兒講學?”

镖師道:“我走镖多年,僅有一女,視為心肝,自是要給她最好的,将來若我出了什麽意外,她識字,起碼也能嫁個不錯的人家,不至于孤苦伶仃。如今有了大善人開辦的學堂,免去了學費,讓我們這些貧苦人家的孩子無論男女,都能有機會改變将來的生活,敢問貴人一句,您說他算不算是大善人。”

伯景郁點頭:“算,當然算。”

一路走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與這些平民接觸,了解他們的真實想法。

在他看來最基礎的讀書教育,對這些人來說都是很難夠到的。

伯景郁也注意到,此處的男子對女子似乎沒有瞧不起,言談間能聽出來,他們并不反對女子讀書,反倒很支持。

這與他經過其他縣時感受到的不太一樣,在街上都幾乎看不到女子,也不曾聽人談論過女子,對于學堂不願招收女子這種行為,他們是鄙夷怒斥的态度。

對于這位大家口中的庭大善人,伯景郁勾起了好奇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會免費讓孩童讀書,也讓女子能和男子一樣接受教育。

在京城,女子自然是要讀書的,不過女子讀書多數都是在家中私塾,不會與男子一起,男女畢竟有別,名聲尤為重要,與男子過多接觸,傳出去那是會壞了名聲的。

伯景郁與镖師等人拜別後,與随從繼續趕路。

兩人沿途慢行,随從道:“殿下,你說這世界上真有人什麽都不圖,開辦學堂只為了教人讀書識字?”

伯景郁搖頭,他也不清楚,這事兒前所未聞前所未見。

他道:“或許是另有所圖,等咱們到了居安城,見上這位庭大善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随從詫異:“殿下,你還要見他?一個平民,有什麽資格見殿下。”

伯景郁道:“既然我們是代天巡狩,體察民情,那就得了解民衆的生活,不能總高高在上。”

這點也是方才在茶鋪,他猛然間想明白的。

伯景郁道:“前些日子一路出京,沿途我們四下察看,提前通知地方官員接駕,你不覺得過于走馬觀花,并沒有真正地了解到百姓的生活嗎?”

今日他們沒有以王爺的身份沿路擺道,就以普通人的身份進入茶鋪,便聽到了百姓一年的收入僅有三五兩銀子,只能管溫飽,知道讀書對他們來說有多難,也知道學堂排斥女子入學。

這一切的一切,是他們過去一個月中不曾了解到的。

百姓究竟過着怎樣的生活,只有親自看了,融入了,才能知道。

伯景郁也決定好了,之後他都不能和從前一樣,每去一個地方就讓人提前接駕,應該深入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了解他們的實際情況。

随從一想,覺得也是,“這一路上,我們還真沒遇到像居安縣這樣的情況。”

伯景郁:“不止如此,方才茶鋪的夥計說這兩年居安縣經歷過洪澇和旱災,上呈的奏折中并未提及此事。只怕是有人不想讓我們看到太多。”

随從道:“等到了居安城,問一問哥舒大人,就清楚了。”

想到哥舒琎堯,伯景郁心中高興了不少,“走,我們加快速度,争取在天黑前到居安城。”

二人三馬疾馳在官道之上,所到之處,塵土飛揚。

終是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抵達了居安城。

望着城門上,居安城三個大字,伯景郁心中萬分感慨。

出京一個月,終于到了。

他與随從要準備入城,卻被守城的官兵攔了下來。

“縣令有言,城中不可縱馬,請下馬步行。”

官兵一臉正氣。

伯景郁正想下馬,随從板起臉:“你可知道這是誰?”

官兵厲聲道:“縣令說了,不管是誰,就算是君王來了,也得下馬步行。”

随從還想再說什麽。

伯景郁制止了他:“驚風,莫要再辯,你我既然來了這居安城,便遵守這裏的規矩,下馬步行。”

伯景郁都發話了,驚風也不好再說什麽,從馬上跳下來,牽住馬繩。

随即伯景郁利落下馬,牽住自己這匹馬的馬繩。

伯景郁态度真誠地問守城的士兵:“縣衙怎麽走?”

“入城直走,第一個路口右轉到頭,然後左轉,大約五百步就是縣衙。”

“多謝。”

兩人牽馬入城,順着街道往前走。

街上的女子倒是挺多的,不似他們去過的其他縣城,街上女子少之又少。

伯景郁:“這處的民風看着倒是開放。”

驚風:“确實與別處不同。”

剛到路口,便有一輛馬車從他們面前經過。

驚風指着馬車道:“不是說不能在城中縱馬嗎?”

伯景郁也有些納悶,随後便問身邊經過的人,“勞駕,這城中不是不可縱馬?怎麽剛才那輛馬車可以縱馬疾馳?”

行人看了他們一眼,“外地來的吧。”

伯景郁點頭:“是,今日剛到。”

行人:“城中外來人确實不可縱馬,馬車、牛車、驢車在城中行駛,得去縣衙領行駛證,沒有行駛證,只能由人在前面拉着,出了城随你怎麽跑。”

伯景郁覺得稀奇:“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規定呢?其他縣城就沒有。”

另一位行人道:“年前有人喝醉酒在城中縱馬傷了人,随後便出了這個規定。”

“原來如此。”

伯景郁越發覺得,這居安縣在哥舒琎堯的治理下,與衆不同。

還有這位被人歌頌的庭大善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十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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