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邀戰

第55章 邀戰

“此物為魔,會禍亂蒼生。”

“你有罪。”

記事起,白衣飄飄淩空飛行的仙人,就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悲憫地留下這句批語。

從此,人生逆轉。

衣食無憂變成衣不蔽體、食殘羹為生,父母疼愛變成避之如蛇蠍,曾經擁有的一切如泡沫般破碎,他過着如同生活在煉獄。

沒有人願意給他一點善意。

拳頭不由地攥起,蘇雲衣承受着別人對他的拳打腳踢。充滿惡意的話不斷地竄進他的腦海,他眼神中充斥着憎恨和不甘。

憑什麽就因為那仙人的一句話,就直接将他定性?

憑什麽連一個證明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不是魔!

他不會禍亂蒼生!

他沒有罪!

血珠滴滴答答地濺在地面上,蘇雲衣咳嗽着,他兇狠地瞪向面前的人,靠着僅有的力氣反抗着,他不接受這種毫無理由的針對和毆打。他什麽都沒有做,不過是和他們碰上了面,就被言語侮辱了一波,當成被肆意發洩壓力的物件。

是個人受到他這樣的對待,都會惹來同情。

如果現在被挨打的是任意一個別人,路人都會譴責這些肇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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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唯獨他不會。

蘇雲衣的反抗微弱不已,他很怕就被壓制,換來了力氣更大更令他痛的拳頭,鮮血順着蒼白的唇往下流着,喉嚨中滿是難受的腥味。

蘇雲衣茫然地看着周圍的行人,他們或漠不關心地離開,或厭惡地看着他,或像是怕沾染到晦氣般地吐口唾沫,然後匆匆遠離。

自從那所謂仙人的一句話後,他便已經被排除在人這個行列外了。

四肢百骸都在痛,五髒六腑好似都要錯位了,他痛到蜷縮顫抖,卻連抱住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世間的一切都好似變成了灰色,他呆呆地望着,在意識徹底昏迷之前,視線落在了身側的一位黑衣少年身上。

對方什麽都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看着他。

沒有同情,但也沒有惡意。

是自從他人生翻轉後,見到的唯一一雙好似不染任何塵埃的眸子。

*

蘇雲衣是被痛醒的,渾身的酸痛讓他打了寒顫,他甚至都無法辨認哪處會更疼些。

他擡眸望着依舊待在他身邊的黑衣少年,視線劃過面具,落在對方好看的面容上。

和那個衆人都虔誠信仰的仙人相比,少年更像是真正的仙人。

蘇雲衣自從能識物起,就見到了少年。

對方一直待在他不遠處的身邊,總是輕而易舉能吸引走他的注意力,但他身邊的其他人卻好似根本看不到對方。

蘇雲衣本以為是他太過膚淺,被對方的美色所惑,周圍人都學會了不以貌取人。可後來,他發現他錯了,他見到了身邊人癡迷看向別人的樣子。

被衆星捧月的人引不起他心裏絲毫波動,卻勾得大家如癡如狂。

那時的他,隐隐發覺了好似只有他才能看到少年的真相,雖然搞不懂原因,但卻莫名得開心雀躍。

這件事也被證實了。

幾乎是在他有所發覺的同時,黑衣少年第一次跟他說了話。

“只有你能看到我。”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那是一種他擁有別人無法想象珍寶的滿足。

“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這會帶給你不幸。”

緊接着,便是一句警告。

“如果你告訴了別人,我就會消失。”

黑衣少年在說這句後果的時候語氣相當平淡,似乎只是告訴他一個事實,但他的心卻猛地不安起來,眼神惶恐不已。

對方是這世間唯一一個不對他懷有惡意的人。他已經習慣了心裏痛苦難熬時,看向對方平穩心神,他不知道對方消失後他要怎麽熬過去。

這是他糟糕人生中還唯一擁有的東西了。

他不能失去。

蒼白瘦弱的手臂上爆出血管青筋,他擡手試圖緊緊地攥住對方,但什麽都沒有碰到,從未有過的恐懼讓他大腦空白。

自此,他再也不敢跟人提及對方的存在,甚至在有別人的時候,還會刻意不去看向對方。

少年雖然待在他身邊,但幾乎不會跟他主動搭話,也從不教導他什麽。

但這就夠了。

這已經是他不敢奢求的東西了。

腦海裏飛速地想着,蘇雲衣忽然看到了洶湧的烈火和駭人的黑煙,他怔了怔,然後艱難地邁着步伐朝印有蘇家牌匾的屋舍走去。

蘇雲衣走了進去。

幾乎是剛進去,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怎麽會如此順利?

周圍的行人竟然沒有對他打罵,任由他走進了這個他已被趕出的地方。

但蘇雲衣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又看到了那位白衣仙人,遍地鮮血殘骸,他的父母兄弟,家裏的仆人全都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火蛇飛舞吞吐,将周圍一切照得明明滅滅,卻沾染不到仙人絲毫。

白衣仙人收起留有血珠的佩劍,利落地讓劍歸鞘,手中拿着一個物件。

蘇雲衣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從白衣仙人心滿意足的表情上來,他此行似乎就是為了拿到這個而來。

“是你殺了他們?”蘇雲衣聲音嘶啞,覺得這所謂的仙人果然是個騙子。

他一邊悲痛,一邊又矛盾地湧現欣喜。他迫不及待地要揭露仙人的真面目,讓所有人都知道對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壞種。

要證明仙人曾經對他的批語是錯的!

但仙人卻笑吟吟地看着他,搖搖頭,“是你殺了你們。”

身體似有寒意湧動,蘇雲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麽會是我,我過來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死了,明明就是——”

蘇雲衣說不出來話來了。

他看到白衣仙人斂去臉上的笑意,看到他輕輕揮手,輕而易舉地滅到可怕的火勢,看到行人們急急忙忙地要沖進來救火。

白衣仙人悲天憫人,無奈自責地看着他,“唉,我算出蘇家有大劫後便匆匆忙忙趕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周圍人不可置信和驚懼的目光紮在他身上,蘇雲衣瞳孔睜大,知曉了白衣仙人的用意。

對方把所有罪孽都推到了他身上。

“不是我,是他,是他殺的,我親眼所見!”蘇雲衣聲嘶力竭地吼叫。

仙人似乎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他,又似有所悟地搖搖頭,用一種他已經無藥可救的悲哀眼神望着他。

沒有人相信蘇雲衣。

他被關押了起來,他被拳打腳踢,被惡語相向,所有人都驚恐地想要盡快弄死他。

他看着衆人把假仙人奉為貴賓,心髒酸澀難受,渾身發抖。

渾身髒污,身上沒有一點好皮肉,在絕望憤怒和不甘要到極致的時候。一雙潔白有力的手拉起了他,蘇雲衣聽到對方既溫柔又像是在蠱惑的話語,“要入魔嗎?”

是那個糾纏自己的魔修。

魔修經常會找他,試圖帶他入魔。

蘇雲衣看着笑得邪氣肆意的魔修,眼神漸漸地開始變得有些空洞。

“你難道不想報複那些人,揭露出道修的假面嗎?只要入魔,你就有了力量,可以做到你想要的一切。”

蘇雲衣拳頭攥得緊緊的。

為什麽不呢?

為什麽不呢!

他之前拒絕過魔修無數次,在剛被批語成魔時,在試圖做好事證明自己無害卻反被污蔑時,在準備拜入道門卻驗出沒有修煉的靈根時,在快被打死的時候……

他每一次都拒絕了,但這一次他不想拒絕了!

既然他們都說他是魔,他就變成魔給他們看!他們說他會為禍蒼生,他就真的禍亂蒼生!他們污蔑他有罪,他就要把罪坐實!

他要入——

“你要入魔嗎?”也是這個時候,蘇雲衣又聽到了黑衣少年的聲音。

對方很少說話,但每一次他快要動搖的時候,黑衣少年都會問一遍這個問題。

蘇雲衣怔怔地看向他,魔修和從前一樣,一副完全沒有聽到他聲音的樣子。

有邪氣惡念纏身的魔修做對比,少年更像是仙人了。

“我——”蘇雲衣的面色扭曲,他帶着痛苦和茫然。

他幾乎掙紮地看向少年,聲音在抖,“你不希望我入魔嗎?”

他第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在之前的無數次動搖中,只要黑衣少年一開口,他便會放棄。

蘇雲衣無措地看向少年。

他內心很清楚,即使到了現在這種地步,只要少年說一句不想,他便會拒絕魔修。

他怕少年會厭棄他,怕對方會離開他,他根本不敢去賭,不敢去冒險。

但蘇雲衣卻看到少年搖了搖頭。

他還沒明白這到底是在承認不想,還是在否認他的提問。

“是你自己不想入魔。”

少年輕聲說出的聲音傳入耳中。

蘇雲衣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中出現了一些不可置信。

他自己不想入魔?

他怎麽會不想入魔?

可是他剛剛明明已經要——

大腦突然開始劇烈地疼痛,蘇雲衣痛苦地嘶吼一聲,他感覺到他的心髒,不,不是他的心髒,但确實有什麽東西在跳動着,在發出近乎絕望的悲鳴。

好難受,好痛苦,有什麽在喊着救命。

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敲擊了一下,蘇雲衣朝着魔修狠狠地搖了搖頭,“不,滾,你給我滾!”

魔修輕嗤了聲後退去,蘇雲衣倒在地上大喘着氣,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艱難地擡頭去仰視少年,他終于忍不住問了,“為什麽我要遭遇這些?”

為什麽他要遭受這痛苦的人生?

為什麽假仙人和魔修要對他糾纏不休,将他的人生攪成一團亂麻?

但蘇雲衣很快就怔住了。

因為他發現黑衣少年的眼神中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他好似想起了什麽,就那樣看着他道,“是啊,為什麽呢?”

心尖猛地一顫,蘇雲衣生出了不知名的恐懼,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麽黏住了一般無法呼吸。

無盡的難安要将蘇雲衣吞噬,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麽,卻連自己要抓住的東西都不知道。

“或許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沒有理由吧。”

黑衣少年看着他,蘇雲衣在對方好看的眸子中看到了狼狽如爛泥的自己,僅僅只是自己的身影映在了對方瞳孔裏,他便覺得自己的存在格格不入。

“現在是你趁機逃跑的最佳時機。”但黑衣少年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收回目光,平靜地提醒。

蘇雲衣怔了怔,然後如夢初醒地逃竄。

他得先活下來。

他要逃出這個地方,去一個沒有人知道他過去的地方。

蘇雲衣好不容易逃去別的地方,但很快,他就絕望不甘地發現假仙人的如影随形,他繼續向大家傳播他是魔的批語。

他發了瘋地不斷地逃竄着,但不論他去往何地,假仙人都會跟着他去到哪裏。

他一輩子都在跟假仙人和魔修糾纏不休。

他的人生就是在不斷地重複。

但蘇雲衣一直都在拒絕入魔的邀請,自從黑衣少年說是他自己不想入魔後,他越來越能感受到內心的吶喊。

即使偶有動搖,也會被謝輕簡單的一句問話喚醒。

就這樣他垂垂老矣,老死在了野草中,在預感到自己要死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又向黑衣少年伸出了手。

對方還是如初見般的美好,好似時間都不忍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但是——

蘇雲衣還是什麽都沒有碰到。

陪伴了他一生的少年似乎永遠只是可見卻不可及的虛像。

*

難言的悲哀和難受在心裏蔓延。

剛剛閉上無力雙眸的蘇雲衣猛地睜開眼,一瞬間,他就看到了面前的謝輕。

已經變得溫暖柔軟的觸感依舊在眉間徘徊,心髒還保留着急速跳動,記憶一邊在回籠,他一邊下意識地又向前伸出。

摸到了對方的衣擺。

蘇雲衣怔了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見他醒了,謝輕便将撫向他額間的手收了回來。溫熱漸漸消退,一股冷意在額間蔓延,蘇雲衣什麽都想起來了。

他在這次的幻境中果然失去了本我的所有記憶,已經徹底把幻境當真了。

蘇雲衣心裏一陣後怕,是黑衣少年救了他。

蘇雲衣看向附近,發現周圍的同伴已經全都消失了。

不是瀕臨絕望前看到的喚醒,是真的,真的有人來救下了他們。

蘇雲衣擡眸看向謝輕,看到少年正垂眸望着自己死死攥住他衣擺的手。

指尖一顫,蘇雲衣連忙将手收了回來,幻境裏的記憶和養成的性格還在影響着他,他磕磕絆絆地道,“謝謝你,我真的差點就要堕魔了。”

“為什麽不想入魔?”謝輕問。

蘇雲衣怔了怔,“除了心思不善的人,應該沒有人想入魔。”所以沒有什麽很有說服力的理由。

但下一秒,蘇雲衣卻發現自己又開始被無盡的恐慌包裹了。

他面前的少年垂了下眸,将他的話重複了一遍,“确實,沒有人想入魔。”

蘇雲衣心尖狂跳,他茫然地感受着自己揪疼的心髒。

“謝輕。”對方好聽的聲音繼續響起。

蘇雲衣意識到這是在告訴自己他的名字,他本該是激動雀躍的,但——

“蘇雲衣。”

他很不安。

謝輕看着蘇雲衣的神情,“你不認識我嗎?”

蘇雲衣心裏恐慌更甚,他第一次如此退怯,“我們之前認識嗎?”

謝輕沒有說話了,蘇雲衣發現對方眼神波動了下,就跟幻境中那唯獨的一次一模一樣。他好一會兒才聽到對方輕嗯了聲。

蘇雲衣有心繼續要問,卻看到謝輕朝水牢外看了一眼。

“有人來了。”

謝輕将手按在蘇雲衣的手腕處,“時間不夠了,我之前設下的困陣要失效了,我們得盡快出去。靜心,撤去神識防禦,我會把你傳送進我的一個空間法寶裏。”

蘇雲衣也能感受到有人在靠近這裏,他連忙按着謝輕所說的去做。

在身形消散前,他感受到謝輕身上湧現出了魔氣。

如果不是先前看到謝輕眉心的道紋,和因他出現的靈氣,他都要懷疑謝輕是魔修了。

蘇雲衣明顯怔了怔。

*

謝輕沒有去管蘇雲衣的反應,在蘇雲衣也被送進随身世界後,他動用了道修給他的屏蔽身形氣息的法寶,用特制傳音符告知了他們他已得手的消息。

道修們會假裝佯攻魔界區域,幫他轉移注意力。

他會裝成出城抵禦的魔修,混出去。

*

事情還算順利,在用法寶悄無聲息地離開水牢後,謝輕光明正大地走在魔域內,然後聽從召令出了城。

謝輕成功離開了邊界處後,道修們又磨了磨後才退去。

一回到暫定的領地,謝輕就将所有人都送了出來。

“竟然成功了,幸虧有謝輕,不然這件事真不好處理。”

被掠走的道修們都在原地調養生息,他們臉上湧現慶幸之色,顯然也沒有想到會被救出來。

領地天驕們看看他們,沒再談論什麽,安靜地讓他們恢複。

蘇雲衣一邊恢複,一邊忍不住地看向謝輕,當注意到周圍人的視線全都隐秘地落在謝輕身上後,他嘴唇抿了抿,心裏酸澀不悅。

幾乎是剛修養後,蘇雲衣就迫不及待地湊到了謝輕面前。

他鼓足勇氣,滿懷期待地要跟謝輕搭話,卻發現謝輕的視線也恰巧落了過來。

心中生出些許甜蜜,只是——

并沒有持續多久。

“蘇雲衣,你還記得這把劍嗎?”謝輕看向他,纖長的手上已經握上了一把烏黑長劍。

蘇雲衣怔愣,他望去,只覺得那若隐若現的猩紅相當的刺眼。

“什麽?”

不僅僅是他,在場所有人都怔住了,視線光明正大地都落向了此處。

“你不記得。”謝輕垂眸看着手中的劍,劍在悲憤地低鳴。

他再擡眸,輕聲朝蘇雲衣道,“我領悟的劍意名曰不晚。”

謝輕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做?

為什麽要說自己劍意的名字?

所有人心裏都閃過了一些茫然,蘇雲衣怔怔地看向這把劍,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他有一種要發生極其不好之事的預感。

下一秒,蘇雲衣如墜冰窟。

在場人看出謝輕動作的用意後,震驚地瞳孔縮聚。

樣貌昳麗,戴着半張面具的少年看着蘇雲衣一字字,慢慢地道,“請賜教。”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啦,快誇我!(瘋狂打滾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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