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洗澡不許睡我的床

第7章 不洗澡不許睡我的床

桑奕明跟服務臺的工作人員道了謝,脫了自己身上的羽絨服讓方言穿上。

“不用不用,我不冷。”方言擺擺手,他不想再給人添更多的麻煩了。

桑奕明平時并不管那麽多,但是他既然答應了栖南幫忙接人,也不想看見人被凍死,又把衣服往前遞了遞:“穿上,我們要走了。”

方言低着頭不再推脫,趕緊穿上羽絨服,帶着桑奕明體溫的衣服很暖和,方言套在身上的那一刻,忍不住舒了口氣,捂到嘴邊的衣領上還帶着他說不出來但又很好聞的味道,可能是洗衣皂。

羽絨服太長了,直接拖在地上,方言用手拎着兩邊往上提,他怕把別人的羽絨服弄髒。

桑奕明裏面只穿了件藍色的厚毛衣,他把耷拉在胸口的那截圍巾又往脖子上圍了一圈,往上扯着蓋住嘴跟鼻子,悶悶地跟方言說了句“走吧”,長腿一邁,幾步就離方言很遠了。

方言跟旁邊工作人員說了好幾聲謝謝,兩只手提溜着羽絨服小跑着跟上桑奕明,他的書包背在羽絨服裏面,後背鼓出了一個大包,跑起來看着傻乎乎的。

火車站門口除了來接人的,拉住宿的跟出租司機也在一直吆喝,住宿的喊“一晚25帶熱水”,出租司機喊“市區內一律十塊錢,拉滿人就走”。

桑奕明随手招了輛剛下了人的空出租,帶着方言上了車,司機還想去拉人,桑奕明說我給你錢,讓司機直接開車。

司機張口要四十,桑奕明不想跟陌生人拼車,說了句好,又報了家裏的地址。

“四十?這麽貴?”方言跟桑奕明一起坐在後排座椅上,中間隔着很寬的距離,偏着頭小聲跟桑奕明嘀咕了一句。

桑奕明沒說話,只是看着窗外,司機聽見了方言的嘀咕後說:“我的車如果拉滿四個人正好四十,你們包車也得四十,而且這麽大雪,路上多滑啊,收你們四十不算多。”

方言不再說話,老老實實坐在後排座椅上,但餘光一直留意着桑奕明,想從他的臉上捕捉到情緒變化,好讓自己做出正确的應對,盡量不再給他添麻煩。

但他一直看了很久,也沒從桑奕明臉上看出什麽來。

桑奕明兜裏的手機響了,是方言姥姥給他打的,桑奕明先說了幾句,又把手機給了方言。

“言言,你們到家了嗎?”

“姥姥我在出租車上呢。”方言還是緊繃着神經,壓着呼吸聽。

“姨姥家孫子結婚,我們中午在她家喝喜酒,離家有200多公裏,現在外面大雪,高速封了,今天晚上我們回不去,你先在奕明家睡一晚,我們明天盡量早點兒回去。”

姥姥又跟方言說了半天,囑咐了不少話,都是關心他的,方言被凍僵的神經終于慢慢放松下來,紅着眼眶吸了吸鼻子,應了幾聲好,一直跟姥姥說到司機停車才挂電話。

方言把手機還給桑奕明,又跟着他下了出租車,看着桑奕明的寬寬的後背小聲說:“哥,謝謝你。”

桑奕明面對這個陌生的稱呼,頭也沒回,直接否認說:“我不是你哥。”

“姥姥說你是桑爺爺家孫子。”

方言以前暑假來姥姥家,還記得隔壁住的桑爺爺,也知道桑爺爺有個孫子,但是他從來沒見過,桑爺爺孫子暑假都回自己家,方言想了想又改了口:“那……謝謝奕明,哥……”

桑奕明随他怎麽叫,開鎖進門就靠上了牆邊的暖氣片,手貼上去,方言脫了羽絨服,背着書包也靠上了暖氣片。

一雙通紅的大手,挨着一雙發紫的小手,小手學着那雙大手,手心手背貼着暖氣片翻來翻去。

方言被凍紫的臉慢慢緩了過來,紫色變成了帶着濕氣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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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奕明爺爺今天也不在家,桑奕明随便煮了兩碗面帶着方言吃了。

方言吃完飯不敢亂動,桑奕明給他倒了杯熱水,之後就自己忙自己的,兩個人都不說話。

晚上方言要住下,桑奕明覺得很煩躁。

爺爺的房間不讓人進,桑奕明的房間平時也不讓人進,現在突然闖進來一個陌生人,還是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兒,桑奕明一想到髒小孩兒晚上要睡自己的床就渾身不舒坦,但現在好像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總不能把髒小孩兒趕到冰天雪地的院子裏吧?

天一黑桑奕明讓髒小孩兒去洗澡,方言從椅子上站起來,夾緊雙腿跟肩膀說:“我我我,我不用洗。”

桑奕明看着他,淡淡地說:“不洗澡不許睡我的床。”

方言立馬改了口:“我洗。”

桑奕明的東西向來不給別人用,他從儲物格裏找出一塊新的香皂跟新的毛巾給了方言。

他又教方言用熱水器,往左擰是熱水,往右是涼水,這些方言都知道,跟他原來家裏的一樣。

方言出來的時候很想多帶一些自己的東西,但是晚上山路不好走,要是讓爺爺奶奶或者他二叔發現他半夜跑了,被抓回去還得挨一頓打,所以不敢帶太多東西,包裏只有兩套換洗的睡衣,跟幾件薄衣服。

他找了套看起來最幹淨的睡衣,又拿出縫在內褲上的存折收進書包最底下壓着,拎着睡衣進了浴室。

熱水淋在身上很舒服,方言閉着眼,仰起頭對着水流,他能感覺到熱氣在往他身體裏透,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

方言很想多洗一會兒,但又不敢占用浴室太長時間,也不敢用除了桑奕明給他的香皂跟毛巾之外的別的東西,快速洗完,又用那塊香皂洗了自己剛換下來的內褲跟秋衣,擰到一滴水都不會往下滴才拎出來。

髒小孩兒洗完就不髒了,桑奕明看着洗幹淨後的方言,頭發跟臉上的灰沒了,濕頭發蓋住半張臉,從鼻子跟下巴能看出來一點從前白淨的影子。

方言的臉頰還是很紅,浴室裏都是熱氣,方言嘴唇沒閉緊,上唇珠輕輕點着下唇,微微張着嘴呼吸。

桑奕明的視線無意間掃過方言挽着袖子的幹瘦手臂上,能看得出來他的皮膚底色是很白的,但是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成片或者成條狀,有新也有舊的淤痕,觸目驚心。

明顯是長期被打出來的,桑奕明皺了皺眉,別開了眼。

他看看方言手裏捏着的濕衣服,指指暖氣片旁邊的晾衣架:“濕衣服晾在那,薄衣服幾個小時就幹了。”

方言點點頭:“好,謝謝。”

桑奕明的房間跟床都很大,房間裏的東西雖然多,但是收拾得非常幹淨整潔,方言洗完澡就坐在書桌旁邊的椅子上,後背也不貼着椅背,他讓自己的屁股跟身體盡量縮小占地面積,看着陽臺上并排擺着的兩盆仙人球,上面都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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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奕明找了床新被子跟枕頭,放在床邊:“你晚上用這個。”

“好,謝謝。”方言站起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謝,他除了謝也說不出來別的。

方言睡覺很老實,側躺着緊緊貼着床邊,他本來人就瘦,這麽躺根本不占地方,跟身後的桑奕明隔得能再睡一個半人的距離。

但桑奕明還是睡不着,睜着眼睛瞪着頭頂,他不習慣身邊有人,哪怕方言的呼吸聲也聽不到,但他心裏清楚,他的床上是有別人的。

方言太累了,心裏提醒自己睡覺小心點,別往後,但也別掉下去,閉上眼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桑奕明一直到後半夜才睡,早上一睜眼已經十一點多了,方言已經起了床,昨晚蓋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尾,枕頭也放在被子上,靠床沿的那半邊床單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好像沒人睡過一樣。

這一點讓剛睜眼就看到屋子裏坐着一個人所以很不舒服的桑奕明稍微好了一些,破天荒地關心了一句:“餓不餓?”

“我不餓。”方言說完,肚子裏咕嚕叫了一聲。

桑奕明正準備做飯,方言姥姥一家都回來了,一大家子都擁在桑奕明家裏,客廳裏都站不開。

方言站在最中間,乖乖挨個叫人,姥姥看着方言現在的模樣,手心捧着方言下巴,又摸摸他的頭發,看着那張跟自己大女兒長得一樣的臉,一把抱住方言,眼淚嘩嘩往下淌。

“言言咋瘦成這樣了?之前一直都是白白胖胖的,”姥姥又摸摸方言的頭發,攬着他脖子不撒手,“頭發都這麽長了。”

小姨在旁邊哄着:“都別哭了,我們先回家。”

姥爺跟桑奕明說了聲謝謝奕明,桑奕明沒說什麽,他已經把方言的包跟衣服都從卧室拎到了椅子上,雙手插兜站在那,一副着急送客的模樣。

栖南看了眼桑奕明緊閉的卧室門,他可太了解桑奕明了,他小時候就坐了一下桑奕明的床沿,桑奕明一把把他從床上掀了下去,兩個人差點兒打起來,桑奕明當着他面就扯下床單出去洗了。

現在桑奕明能讓方言在他家睡一晚,還很有可能睡的是他的床,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着急送客也能理解。

姥姥攬着方言的肩膀往外走,出門前又扭頭說:“奕明,待會兒去家裏吃飯。”

桑奕明直接拒絕:“我就不去吃飯了。”

所有人都知道桑奕明的脾氣,他既然拒絕了,那就不是客套,他是真不去,姥姥也不說什麽,只說待會兒做好飯給他送過來,桑奕明還想拒絕,他們一家人已經走了。

栖南出了門還在驚訝,自己昨天竟然能想到讓那個萬年冰塊桑奕明幫忙接人,但仔細想想讓他接更放心,桑奕明這人雖然臭毛病一堆,但是人相當靠譜。

方言一進姥姥家就搶着幹活,看小姨夫拿着掃帚掃地他說他掃,看小姨幫忙摘菜他也過去幫忙,看栖南收拾卧室,他也跟去抻被子,還進廚房給姥爺打下手。

一家人都看得出來,方言這是不自在,也是在害怕,姥姥在旁邊心疼得不行。

小姨用手捅了兩下栖南,讓他多帶着方言玩兒,孩子之間有話說。

栖南不用人說,他就比方言大兩歲,小時候暑假也是跟方言一起都在姥姥家,雖然好幾年沒見了,但兄弟之間的感情沒少,也心疼這個變了太多的弟弟,一直領着他在房間裏玩兒。

姥姥一會兒進來看一眼,看方言頭發太長,總是用手去撩擋眼睛的頭發絲,又拉着方言回了自己房間。

姥姥以前聽方言媽說過,知道方言不去理發店的事,找出雨衣跟剪刀:“以後姥姥給你剪頭發。”

她心裏都是對方言爸爸方成山的怨氣,但當着方言的面,那些不好聽的都藏在肚子裏。

方言十歲那年他媽媽就沒了,當時他們就想把方言接回來,但是方成山說什麽都不放人,說方言是方家的人,而且他這個當爹的還在呢,怎麽能去姥姥家,簡直是讓人看笑話。

第一年沒接回來,他們第二年跟第三年再去的時候,方成山都說方言去參加夏令營了,他們連方言的面都沒見着。

孩子接不回來,姥姥還在心裏安慰自己,畢竟是親爸,再怎麽都會把自己孩子照顧好的,現在再看方言,她只氣自己當年不堅決一點。

昨晚方成山已經給他們打了電話,問孩子是不是在他們家,方言姥姥态度很明确,不會讓方言再回去。

孩子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麽會一個人大冬天的坐一天一夜的火車來找他們。

方成山态度也很激烈,說方言是他們方家的種兒,方言可以在姥姥家過寒假,但是過完年開學後必須回去。

方言姥姥也放了狠話:“除非我死了,否則方言你接不走……”

姥爺做好了飯,小姨夫又從外面買了幾個熱鹵菜,方言頭發也剪好了。

小姨摸了摸方言的臉,夾了一大塊剛出鍋的紅燒肉,吹了吹喂給方言:“我們言言還是這麽俊,多吃點飯,多長點肉,很快咱又是白白胖胖。”

姥爺把他炒的菜跟鹵菜都撥出來一點,裝了冒尖一大盤,又拿了兩個大饅頭放在另一個碗裏,讓栖南去給桑奕明送過去。

栖南剛想接,方言已經快他一步接了過去:“姥爺我去送吧。”

栖南想跟方言一起去,姥爺把他叫住,又另外拿了一個大碗,讓栖南給偏房另一戶人家的孩子送過去,也是盛了滿滿一大碗。

“夠了姥爺,”栖南在旁邊說,“朝岸寧還沒十歲,吃不完那麽多。”

姥爺說:“半大小子正是長個兒的時候,別看人小,胃口大,小寧家裏大人不在,沒準兒早飯就沒吃,你這些都給他端過去。”

栖南望着窗外已經走遠的方言,嘆了口氣說,他沒大人那麽多要顧及的,氣得不行了:“方言看着就沒長個兒,方成山他一個親爸也能這麽虐待孩子,姥爺你沒看見,那麽細的小胳膊上青青紫紫一大片,我媽瞅見了,把方言偷偷拉進屋裏給他抹了藥,沒讓我姥看見,要不然我姥還得哭一通,方成山簡直不是人,就是個畜生。”

姥爺點了根煙,坐在竈臺邊抽:“方言以後就在家裏了,不讓他走了。”

栖南端着碗往外走:“肯定不能讓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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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奕明看着送飯過來的方言,頭發已經剪短,也終于看見了一直藏在頭發下那雙又圓又黑的眼睛,人看着精神不少,不像小乞丐了。

他接過方言手裏的盤子跟碗:“謝謝。”

方言跟着桑奕明進了客廳,站在餐桌邊:“盤子實在裝不下了,還有個芹菜炒肉姥爺就沒給你夾,你要不要吃,吃的話我再去給你弄點兒來。”

這麽大一盤子菜,桑奕明吃不完,說了句“夠了,不用夾”。

方言背着手說:“好。”

桑奕明看方言還不走,問他:“你還有事兒嗎?”

方言搖搖頭:“沒事兒了。”

“你吃過飯了?”桑奕明問。

“我還沒吃呢。”方言答。

桑奕明頭一次說話這麽委婉,兩秒鐘後憋出一句:“那你怎麽還不回家吃飯?”

方言心裏暗叫一大聲不好,桑奕明這是在趕他呢,他一直覺得自己對人的情緒反應還算敏感,怎麽現在到了桑奕明這裏反應突然變遲鈍了。

可能是跟他待了一天一夜,桑奕明去火車站接他,桑奕明把衣服給他穿,桑奕明給他做了飯,他還用了桑奕明的浴室,睡了桑奕明的床。

對一個茫然又充滿警惕的傻孩子來說,這些都是最親密的行為,也讓他忘了一些害怕,少了一點迷茫。

桑奕明對他那麽好,所以他都忘了保持該有的距離。

方言轉身就往門外跑,邊跑邊說:“我先回家吃飯,我吃完飯再來找你玩兒。”

桑奕明:“……”

作者有話說:

來了寶子們,不是一直都是回憶,回憶會插在中間,一兩章或者兩三章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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