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變得一樣不好嗎?
第9章 變得一樣不好嗎?
方言晚上洗完澡坐在桑奕明肚子上,胳膊撐着床上半身半趴着,卷起桑奕明左手的睡衣袖子,摸了摸他手臂上那條從外側一直蜿蜒到內側的疤痕。
桑奕明的身體不是疤痕體質,他的身上一直都很幹淨,三十五年,只在手臂上留了那一條能看出縫過針的疤。
最開始那兩年疤痕是很明顯的暗紅色的,看着吓人,後來暗紅色變成了淺紅色,現在已經微微泛白。
桑奕明手臂纏着紗布的那段時間,方言看見桑奕明就紅眼眶。
因為這個,栖南那段時間沒少調侃方言:“你怎麽跟個被桑奕明欺負過的小媳婦兒似的,看見他就紅眼睛。”
方言手背蹭蹭眼睛就開始嚷嚷:“你才小媳婦兒呢。”
“行行行,我小媳婦兒。”栖南一手拖籃球,一手拉着朝岸寧,擡擡下巴對着桑奕明說,“小媳婦兒你看着,我去打籃球去了。”
“我不看。”桑奕明轉頭回了屋。
“他就找你,不跟我去籃球場。”栖南說完,已經拉着朝岸寧跑遠了。
桑奕明把門從裏面反鎖,不讓方言進去。
方言只要一進去,就會沒完沒了問他好了沒,疼不疼,能不能動,要不要喝水,他還有一只胳膊能用,還是慣用的右手,方言卻把他當成徹徹底底的殘疾人,就差把飯喂進他嘴裏。
桑奕明眼裏,方言缺少邊界感,他覺得煩。
他的耳邊從來都是安靜的,現在突然多了個小蜜蜂一樣嗡嗡嗡個不停的人,他不習慣,後來直接把方言關在門外,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徹底隔絕門外的一切聲響。
方言不知道桑奕明聽不見,趴在門邊還在不停地跟他說話,就怕桑奕明有什麽需要,桑爺爺不在家,其他大人都有事,他就是這個大院兒裏桑奕明唯一可用的人。
面對桑奕明,向來敏感的小方言頭頂的雷達突然失效,變成了一個絕對的死心眼兒,他看不出來桑奕明煩他,就那麽一直在門外的冷風裏自顧說着話,巴巴地候到了桑奕明手臂拆線的那一天。
到了現在,方言有時候還是會問他“疼不疼”。
“這個問題你問過我無數次,早就不疼了。”桑奕明半靠着床頭的枕頭上,左胳膊被方言握着動不了,右手握着手機在回工作信息,因為方言在他身上趴着,他單手捏着手機,打字速度很慢。
方言低下頭,在桑奕明左手手腕上輕輕吻了一下,吻完也沒離開,又從手腕一直往上吻到那條疤痕的邊緣,濕紅的唇瓣貼着那條疤往上蹭,好像沒有盡頭。
方言張開嘴咬了一口,牙尖壓上去不疼,反而癢癢的,濕滑的舌頭沒那麽老實,時不時伸出來,在那陣癢意上加了把細細的文火。
桑奕明編輯好信息點了發送,左手掌心反扣住了方言的後頸,一下下捏着,眼底都是方言頸後晃動起伏的細膩皮膚。
方言熟悉桑奕明的身體,從捏着他後頸的手指就能感覺到,桑奕明有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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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們結婚十年,說起來在床上的頻率一直不高,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算太多。
剛結婚的頭兩年方言讀研,一直在學校裏住,所以哪怕他們領了證,辦了隆重的婚禮,也沒發生過實質性的關系。
他們跟以前一樣,像朋友,像兄弟,像鄰居,唯獨不像已經結了婚的愛人。
他們在床上的第一次,是在結婚後的第三年,方言主動的,趁着桑奕明醉酒,不算霸王硬上弓,但也算是半勾半引。
這些年桑奕明的公司遭遇過幾次危機,忙起來晚上就直接住在公司裏,或者公司附近的公寓。
桑奕明每天都回家,還是從方言出過車禍之後。
方言那年小腿骨折坐在輪椅上,需要人照顧,桑奕明每天都會準時回家,在他恢複的那一年裏,他們有大半年沒有做過。
所以十年時間,這麽一段一段分開看,他們在一起的次數真不算多。
只是方言不明白的是,明明桑奕明在床上也是喜歡的,這些方言從他的反應裏就能判斷出來。
但桑奕明總能把自己的欲望控制得很好,基本上保持一周一次,忙的時候兩周一次,一夜一次,最多兩次。
身體的欲望是情感最直接最原始的出口,但桑奕明的身體裏像有個堅固的圍欄,他的欲望都在那個圈好的圓圈裏,偶爾會在邊緣徘徊,卻從來不會跨出去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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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也一樣,一次結束。
每次過完太過接近白雪一樣的發白時刻,方言都有一種站在泥濘地帶亂晃的錯覺,他的周圍是吞人的泥潭,但他心裏卻渴望自己的身體能再次摔進去。
待會兒他們會重新洗個熱水澡,再換上沒有任何暧昧腥味兒的幹淨床單。
明明已經結束了,方言也很累,渾身都沒有力氣,但他還是想再來一次,在桑奕明起身要下床的時候,方言撐起胳膊,雙手從側面抱住了桑奕明的腰,鼻尖在他肋骨的位置上磨。
方言的身體并不完美,車禍不光給他的心理造成了嚴重的創傷,他的身體也到處都是細細碎碎或大或小的傷疤,小的已經變淺看不出來,深的依舊很深。
這幾年方言一直不願意過多裸露自己的身體部位,夏天就把家裏的空調冷氣開得足足的,很執着地穿着長衣長褲。
“怎麽了?”桑奕明扭過頭,從方言往後抻着的衣袖下看到了遮不住的疤,扯了扯身後的被子往方言身上蓋了蓋。
方言嘴裏那句“我想再來一次”的話,在桑奕明給他蓋好被子的那一刻,瞬間被他咬住生咽了回去。
“沒事兒,你去洗澡。”方言很快收回手臂,重新躺好,把自己的身體盡量都縮進被子裏。
方言的右手臂上也有一條彎彎的疤,乍一看跟桑奕明左胳膊上的疤像是對稱的。
他以前忍不住想過,桑奕明每次看到他身上的疤時是什麽感覺,都在想什麽,是不是也跟他一樣,會心疼,還是會難過?
但很快方言又搖了搖頭,他不能這麽想。
桑奕明身上的疤是當年為了保護他才落下的,經過經年累月夢裏夢外的沉澱,在他的記憶裏依舊裹着那個清晨的冷風跟剛冒頭的青灰色晨光,
而他自己身上的疤,是他幾年前自己開車走神兒,出了車禍導致的,兩個性質完全不一樣,他不能要求桑奕明跟他是一樣的心境。
那也不公平,而且沒有必要。
但方言也曾經因為這些醜陋的疤困惑過,視覺是人最直接的感官,本來桑奕明在床上好像就不感興趣,現在他一身的疤,可能更沒興趣了吧。
就連他自己都不喜歡。
桑奕明洗完澡出來,放在床頭的手機就響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是工作電話,他接了電話去了書房。
方言等他出去了才進浴室,不停搓洗自己的身體,直到把渾身的皮膚都搓紅了,也沒能把那些礙眼的疤擦掉。
去年他還每天都認認真真,一天兩三遍擦去疤的産品,光是買過的藥膏就有十幾種,現在已經不擦了,用了一半的藥膏都在櫃子裏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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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洗過澡換好床單,輕手輕腳推開書房門,從門縫往裏看,桑奕明在書房裏打視頻會議。
桑奕明戴着耳機,擡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重新看向屏幕,繼續說話。
桑奕明說的是法語,方言聽不懂,猜他應該還在處理法國那邊的業務。
現在他們這邊是晚上,法國是白天,平時那頭也不會在晚上打擾桑奕明休息,這次估計是急事。
方言把書房門帶好,轉身回了卧室躺下睡覺。
他閉着眼睡不着,放空大腦之後,無意間想起了栖南說過的話。
栖南說,桑奕明這個人,很難給他定義,他對身邊的所有人都一樣,好像沒誰在他的世界是個例外,但是別人如果對他好,他也會在行動上回報,只是他骨子裏依舊跟誰都不親近。
但愛情跟婚姻這種東西不一樣,太缥缈,虛幻,無形,甚至多變。
兩個人的婚姻不是人情往來,不是你給出去十分,就一定能同樣得到十分。
栖南還說:“小言,你可以跟桑奕明做一輩子的朋友,做一輩子的鄰居,做一輩子的兄弟,但你如果跟桑奕明結婚,以後可能會很辛苦,你們倆不一樣,你們倆真的不一樣。”
方言當時不明白栖南說的不一樣到底是什麽,也無法預知他們的不一樣在以後的生活裏會意味着什麽。
21歲的方言只有一個想法,不想讓桑奕明跟別的人相親結婚,光是想想他就痛苦得要死,他甚至後悔自己太過膽小懦弱,他應該大膽一些,早一點跟桑奕明坦白。
結婚時間久了之後,方言慢慢懂了一點點栖南說的那些。
他曾經在結婚最開始那幾年,尤其是在跟桑奕明發生過實質性關系之後,胸口裏一直被火燎着的亂蹦跶的心髒,尤其渴望轟轟烈烈跟瘋狂,羨慕栖南跟李淩赫肆無忌憚吵架拌嘴,吵吵鬧鬧甚至一地雞毛的日子。
但他跟桑奕明激烈不起來,也吵不起來,有了問題大概率都是用互相沉默來解決,方言一開始不是沉默的,但桑奕明的回饋并不多,慢慢的,他也就變得沉默了。
現在的方言,已經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只是方言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正在一點點被桑奕明影響,他在逐漸壓抑自己的欲望,就連呼吸的節奏都想跟桑奕明盡量保持同頻。
方言偶爾會有強烈的感覺,他跟桑奕明在某些方面慢慢變得一樣了。
兩個人在一起,變得一樣不好嗎?
方言暫時還沒想通這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