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們離婚吧
第20章 我們離婚吧
方言一夜沒睡,一直在想桑奕明那年要跟他離婚前,除了摘掉了結婚戒指外還有哪些變化。
沒有了,方言想了一夜,什麽都想不起來,他們明明還像往常一樣。
雖然桑奕明并不是每天都回家,偶爾加班晚了會住在公司附近,但要是他讓桑奕明回家,那天晚上必定會見到桑奕明。
他們會一起起床,一起吃飯,然後各自開車去上班。
要非說還有什麽不一樣,就是那段時間他們都忙,學校裏要期中考試,桑奕明公司簽了不少合同,所以他們在床上的頻率減少了。
那是方言記憶裏關于那段時間的一切,而真正的事實是,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車禍,桑奕明應該已經按照他自己的計劃,跟他提了離婚。
他們現在或許已經天各一方,哪怕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在路上偶遇是極低的概率,萬一真的發生了,他們作為彼此的前夫,會上前打個招呼,互相問一下對方的近況,然後揮揮手,再各奔東西。
過了五年,方言對這些毫不知情,仍舊沉浸在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美夢裏,五年前早就該落下來的錘子,在他以為自我幸福的這一刻突然重重地落下來。
方言沒有任何準備,眼眶裏的東西再也沒能兜住,低下頭的瞬間,眼淚滴在方言手背上。
“這他媽到底算什麽呢?”方言低低罵了一聲。
濕漉漉的手背就快蹭在被子上的那一瞬間,方言腦子裏因為慣性蹦出來的第一想法還是,桑奕明不喜歡被子上沾上髒東西,他的手已經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高高地擡了起來。
方言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發麻的手,只覺得此刻的自己很可笑,像個小醜一樣。
這麽多年,好像只有一件事是真實的,那就是面對桑奕明時,偶爾蹦出來的那些患得患失跟自我懷疑。
只有那些才不是他的錯覺。
桑奕明的記憶跟他不一樣,桑奕明是以為他看到了離婚協議,但在車禍恢複健康之後,從來都沒有主動提過書房裏的離婚協議,桑奕明自然會認為他是不想離婚的,而桑奕明更不會在他脆弱的時候再提離婚。
所以,桑奕明現在還會跟他平平穩穩地過日子,跟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僅僅是出于車禍之後的一種責任,但那些責任與愛無關。
方言笑出了聲,哪來的愛呢?
當年是他突然沖上去,打亂了桑奕明要相親結婚的計劃,結婚的前兩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他終于跟桑奕明在一起了。
結婚第三年,桑奕明還在跟他保持距離,也是他死皮賴臉上趕着,趁着桑奕明喝醉酒之後上的床。
再往後,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過了這麽多年。
現在想想,他怎麽那麽賤呢?
這十年都是他自己的臆想,錯軌了十年,現在才想明白也不算太晚,他跟桑奕明都還不是七老八十,也都沒有花白頭發,什麽都還能糾正得過來。
方言轉着無名指上的戒指,現在戒指圈口已經正合适,命運總是很諷刺,總愛拿人開玩笑。
在該摘戒指的時候不摘,在不該再戴回去的時候又戴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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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桑奕明照舊比方言提前起床,做好了早餐,在餐桌前等着方言。
快中午了,卧室門還關着,裏面什麽動靜都沒有,早餐已經涼了,桑奕明去敲了敲主卧房門。
“方言,該起床吃飯了。”
方言天亮之後才眯了一會兒,被桑奕明一叫就醒了,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紅腫的眼睛,使勁兒用冷水往眼睛上撲了撲,感覺稍微好了一點兒才出卧室。
桑奕明又把早餐熱了一遍,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兩邊,也跟往常一樣。
方言吃得很慢,桑奕明跟着他吃飯的速度,也慢慢吃。
桌子上有一盤蒸好的切成片的香腸,桑奕明給方言夾了一塊兒:“這是我媽自己在家灌的,你嘗嘗。”
方言吃了一片香腸,配着米粥吃很好吃,他連着吃了好幾塊兒。
桑奕明又說:“下次回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方言沒接話茬兒,只說這個香腸很好吃,說着又夾了一筷子。
“你……”
“我……”
兩個人同時開口,方言習慣性把說話的機會留給了桑奕明:“你先說吧。”
“冰箱裏的菜沒了,待會兒我去超市買,你跟我一起吧?”
方言點點頭:“好,我跟你一起。”
平時買菜都是方言從學校回家順路去菜市場買,兩個人很少會一起去超市這樣生活氣息很濃的地方。
方言現在跳出自己圈養了自己十年的怪圈兒,從高處往下俯看他們,才發現他跟桑奕明的共同生活圈子到底有多小,好像除了小時候一起生活過的大院兒,只有他跟桑奕明的家,這一百多平的房子裏。
桑奕明開車帶着方言,去了一個偏遠但是很大的商超,兩個人推着小推車,并排穿梭在貨架中間,偶爾拿起貨架上的東西看看配料表,跟身邊幾對讨論該買什麽東西的情侶沒有什麽區別。
這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桑奕明買了很多生活用品,他們的牙刷跟毛巾會定期換新,牙膏也快沒了,他固定用的只有那一個牌子,需要多備幾支,又買了幾雙新襪子,他五雙,方言五雙。
除了生活用品,菜也塞了滿滿一車,桑奕明又在海鮮區轉了半天,買的是最新鮮的活蝦。
“你買太多了,吃不了,放冰箱裏也會壞。”方言看着冒尖兒的小推車,提醒桑奕明少拿點兒東西。
桑奕明又買了一些牛肉說:“那晚上我們就多做幾個菜。”
方言沒反對,說了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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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以前以為他跟桑奕明的時間還很多,他還有很多都沒執行的計劃。
上一次在王醫生的心理診室,王醫生還問他寒假有沒有跟桑奕明的旅行計劃,方言其實早就想跟桑奕明一起出去旅游了,他已經做了兩年多的攻略,南半球的海島上現在是盛夏,寒假去正好。
就是桑奕明平時太忙,方言還想着今年冬天怎麽着也要跟他去一趟,不管是跟桑奕明耍賴也好,磨他也好,今年一定要讓桑奕明休息幾天才行。
還有,他們辦公室的劉琦答應了男朋友的求婚,他們的婚禮時間就定在明年春天,劉琦跟他提過好幾次,說婚禮的時候讓他一定帶着桑奕明一起去。
方言同意了,劉琦還說,她喜歡看那些長久的伴侶,那會讓她也覺得安定。
姥姥幾天不見他們,前天給他打電話,讓他帶着桑奕明一起回家吃飯。
再過段時間就要過年了,過完年雪快化的時候就是桑奕明的生日,方言還想着給他個生日驚喜,至少要比去年難忘才行。
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方言都想好要怎麽過了,而且他這次不想再忍了,他得跟桑奕明說清楚,以後重要日子能不能自己給他準備禮物,別總那麽敷衍去麻煩陳助。
還有很多很多……
只是這些計劃,以後都不能跟桑奕明一起做了。
方言沒法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更沒法把那些當成桑奕明說的都已經過去了。
他這些年在桑奕明身上磨平的敏感觸角,一個晚上,已經重新長滿了新鮮的觸須,一碰就吱吱直叫。
他知道桑奕明冷淡,但性格只是一方面,其實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不愛而已。
……
晚餐是桑奕明跟方言一起做的,方言昨天在信息裏說想吃油悶蝦,桑奕明在超市裏買的蝦很新鮮,處理的時候還在活蹦亂跳。
跟往常一樣,方言還是會按照桑奕明的習慣來,邊做飯邊清理竈臺跟案板,所以幾個菜上桌時,廚房還是幹幹淨淨,除了有點兒油煙味兒之外,潔淨得像自始至終都沒人用過一樣。
桑奕明做的油悶蝦很好吃,方言筷子就沒停過,認真剝蝦,認真吃飯,偶爾擡頭跟桑奕明說句話,說這個好吃,說那個也好吃。
一直等到桑奕明提醒方言少吃點兒,不然晚上不消化,方言才放下筷子。
确實吃多了,方言摸摸肚子,胃裏很脹,脹得他疼。
桑奕明收拾好碗筷餐桌,又收拾了一遍廚房,廚房裏一塵不染他才出來。
方言也想幫他,但他一動胃就有點兒疼,就一直坐在餐桌旁邊的椅子上,看着桑奕明忙活,眼睛落在桑奕明身上,一眨不眨。
桑奕明又拿了張紙巾擦了擦餐桌才坐下:“晚上你吃那麽多。”
方言笑笑:“你提醒我,我才感覺到飽。”
“待會兒下樓轉轉,消化一下。”桑奕明說。
“外面挺冷的,”方言舔了舔嘴角,他渴了,很想喝水,但喝水肚子會更脹,他就只能先忍着,“我不想動彈。”
“那我們就晚點兒睡。”
“是你做的蝦太好吃了,一下子就吃多了。”
方言桌子底下放在腿上的手一直搓着,大拇指撚着中指跟無名指,又碰碰無名指上的戒指。
“之前你每次做蝦的時候,我都沒認真看過,想着要是饞了就讓你給我做,剛剛在廚房裏我特意認真記了下,下次我自己試試,要是還做不出來那個味道我再問你,你別不告訴我就行。”
方言說完笑了笑,又說:“我這些年,一直都想你爸媽能接受我們,沒想到是在這個時候,我下次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以前吧,我想跟你一起做的事兒太多了,今天這一天的時間實在太短了,就只夠跟你一起逛逛超市,一起吃頓晚飯。”
方言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總之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沒頭沒尾的,一直看着餐桌。
“方言……”桑奕明想打斷方言的話。
“奕明哥,”這次方言沒讓他說,“你先聽我說完吧。”
方言站起來在餐桌邊轉了一圈兒,然後彎腰拍拍自己的大腿,又拍拍自己的小腿。
“我現在的身體早就好了,你也知道,除了身上多了點兒很醜的疤之外,沒什麽任何後遺症,王醫生那邊我會堅持去做心理咨詢,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就是不能開車而已,沒別的毛病。”
“還有啊,這點我還是需要鄭重地糾正一下,我當年出車禍不是因為看見了你準備的離婚協議,所以跟你沒有任何關系,那不是你的問題,我不知道你這些年還背着這麽重的包袱,你沒必要自責,也不用給自己附加另外的責任。”
方言說話的時候始終都是笑着的,站着胃疼,他說完就又坐回椅子上。
這次他不再看餐桌,他看着桑奕明的眼睛。
桑奕明的眼睛,方言看久了總想躲,他受不了裏面的冷,但他今天不能移開視線,他得看着桑奕明的眼睛,說清楚才行。
“我想了一晚上,五年前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想要跟我離婚,要是我知道,肯定就不再沒皮沒臉地纏着你了。”
方言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抵在牙尖上壓了壓才繼續:“也是我遲鈍,你都已經摘了戒指,我都沒想過,原來你是想要跟我離婚的。”
方言說着,摘了手上剛戴回去兩天的戒指,放在餐桌上,金屬碰着桌子磕出清脆的聲音,響了幾聲又很快消失。
桑奕明的眼睛還是那麽深那麽遠,裏面卷着風的漩渦能把人吸進去。
方言趁着自己還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之前,把那句想了一晚上的話說出了口。
“奕明哥,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