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翠玦坡·平生心願

翠玦坡·平生心願

越往翠玦坡深處走,天色愈發昏沉,烏雲常年蓋在這邊的天上。

鐘離站在那邊,止住了腳步。

我仰頭看這奇觀,一邊是晴空萬裏,一邊是黑雲壓城。泾渭分明。

越過往生堂客卿的肩膀,往那頭看,高大的石柱伫立在天地之間,柱底有微微發光的石珀。

“你看見了什麽?”客卿問。

他沒有等我回答,反而将一個故事娓娓道來。

……

“哎?怎麽說書先生,今日沒講那未完的故事?”聽衆一愣,頗為驚奇地問着已經坐下的人。

“聽着吧,聽着吧,劉先生往常不會胡亂更改的,想必一定是有什麽好故事值得他分享。”

邊上另一桌,有人呵了一聲:“前線吃緊,千岩團到底行不行?這天衡一線據說那是妖魔縱橫……”嗓門賊大,傳了院子裏大半地方,衆人說話的聲音都止住兩三秒。

“啪”,一截方方正正的玩意兒砸那人腦袋上,那人起身欲罵,卻看見是說書的先生手裏握着醒木,對他怒視着。

“慎言!”劉先生斥責道。

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怏怏地坐下,捂着腦袋不敢說話。

先生從人群裏面走過,拒絕了一位熟客自帶的好茶,施施然坐到平日的位置。

“唰”,一把打開折扇,他道:“昨日的故事放到後面,今天,且給大夥講講最近才發生的一樁奇案。這奇案短得很,也不會占用大家多少時間。”

“吃虎岩那邊最近的火災可有人聽過?那火燒得厲害,點燃了一整條街,又是夜晚發生的事情,逃出來的人七七八八,但能夠完好無缺的,卻只有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只有母子二人,姓甚名誰這樣的問題不要提,我先給你們說說結果罷!”

劉先生再一拍醒木,力道之大,看得方才那漢子更低頭一下。

“他們二人正是被放火之人所救!”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私語聲響起來,先生複拍醒木,聲音戛然而止。

“放火的是一個小賊,偷了萬民堂的菜譜,被守夜的廚子發現了!”

“那廚子自然憤怒,握着菜刀便沖了上去,”先生搖晃一下腦袋,折扇輕輕扇動,“嘿!你可別不信,吃虎岩,萬民堂的劉廚子!千岩團退役下來的!”

“哦——!”衆人回應,原來是千岩團下來的兵将,聽衆的腦中怕不是已經浮現了小賊被大卸八塊的慘狀。

忽地有人嚷嚷着:“劉廚子?是不是劉先生你的那位兄長?”

臺上的說書先生挑眉一笑,對這樣大聲喧嘩的聲音沒有阻止,他一摸自己的手腕,點頭道:“不錯,我們兄弟二人在千岩團追随岩王爺多年,若不是他與我身體都受傷,至今我們還仍在天衡防線吧……”

他再搖搖折扇,“哪像現在啊,一個做廚子,一個賣嘴皮子!”

聽客皆笑。最早叫喊的那個漢子已經大汗淋漓,不斷用茶巾拭汗。

“言歸正傳!”

“那小賊慌不擇路,把萬民堂的火燭踢倒,周遭都是易燃的香木,火勢瞬息便大起來。”

“劉廚子連忙擡水去澆,不料這小賊心腸惡毒,竟是抱了燃燒的木頭一把甩到邊上屋子去……這可有些是稻草房啊,火,一下就燒起來了!”

“趁廚子邊喊走水、走水,并狼狽滅火時,小賊悄悄逃走。”

“他逃到一戶人家,見婦人抱着一個哭泣的孩子正在哄,他看的當然不是這個孩子,而是這女人面前桌上,放着的那金燦燦的東西!”

“賊不走空啊,菜譜沒偷到,但他可以偷財物啊。正巧這火勢洶湧,已經到了這邊,那女人也慌張擡頭,趕緊穿了外袍,抱着孩子想要沖出去。”

“小賊俯身去撿這個金燦燦的玩意兒,那女人剛走到門口,那房梁的木頭就垮了!”

一個聽客的茶盞摔落在地上,也沒人去管。

“這般危機關頭,居然是這個小賊肩扛燃燒的木頭,把母子二人推了出去,自己也死在了火海裏面。”

“若是往日,我定會拍案稱道:這就是報應,或者說,這就是此人最後良心發現。”

劉先生搖頭,嘆息一般地說道:“剛傳來消息,說是挖出小賊的屍體了,整個人燒得跟炭似的,只有他手裏有一物,被他握得死緊……”

“是一朵金箔所作的花朵,堅韌閃耀,在烈火之中也沒有融化的跡象。”

衆人默然良久。

說話間,說書先生将折扇一翻面。

上書: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千城戎甲,靖妖閑邪!

……

“——嘉義!”

呼喊他的婦人站在樹下,看見他過來了,趕緊拍拍他身上沾着的塵土。

“嘉義,可別往璃月之外走了,外面很危險。”婦人說着。

少年喘着氣,手裏捏着一把清心,這種常年根植在高山上的花,最近的地方也是天衡山。他面上有幾道醜陋的痕跡,是小時候被火燒的。

“娘,沒事的,給你,你拿着,”他趕緊又補了一句,“這不是我摘的,是我叔給我的,他這周不是在天衡輪值嗎?”

嘉義頓了頓,又說:“我叔說了,還沒打到天衡來呢,璃月很安全的,你別怕。”

婦人彎着腰,還在給他拍去衣擺最下沾着的柳絮,嘴裏也應着:“就算璃月安全,也不準出去,誰知道山間還有什麽個東西……上次隔壁那人,你也看見了吧,偷偷上山,被個怪鳥啄去了一半身子。”

“那是他自己跑過了界,跑到了天衡!”嘉義稍稍大聲了些,“璃月可是有仙人在,是岩王爺親自命下一名仙人守護的!”

上次夜叉大将伏誅怪鳥的場面正好是他親眼所見,他能把那畫面翻來覆去說三天三夜呢!

“仙人降魔,三教九流之輩勿擾!”嘉義跳起來,急吼吼地喊着,卻跟那位仙人半分相似都沒有。

“勿要多言。”一道聲音從他背後冷冷傳來。

嘉義一呆,卻見面戴傩面的年輕人從自己身邊走過,頸上挂着降魔杵,腰間配着小香爐,渾身滿是血氣森森,翠綠長槍槍尖往下,離地面半寸,槍尖凝着一滴黑血,将落未落。是從天衡山剛下來的。

“仙……仙人!”再看之時,那抹翠青的影子已經跳躍遠去了,地上只餘一滴黑血,風一吹,頃刻間便消失在天地間。

若說婦人有敬畏感激之情,而此時的嘉義感到的則是十足的懊惱——居然失去了一次跟仙人對話的機會。

他年歲小,不懂畏懼,又漸漸高興起來,今日到底是離仙人如此近!

“看吧,我就說璃月不會有危險的,岩王爺保佑!”他再跟母親提了一聲,腳上抹油猛地竄出去老遠。

少年的聲音傳來,“我去找宏宇玩去了……”

“哎呀……當真有這回事?”宏宇拍手道,幾分期待地看向他。

嘉義點頭,狠狠地點頭。

“确實如此,當時仙人就離我這麽——近!”他雙手擡起,上下揮動,比出一個距離。

“我太羨慕了,”宏宇捂住臉,悲傷道,“我今早還說去找你,可惜睡過了頭,早知道,哎……早知道!”

嘉義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說:“你別着急,我聽我叔說,等我們長大了,參加了千岩團,就會經常見着仙人啦。”

“千岩團……”宏宇喃喃道,“這倒說的是……”

“可你沒有別的,想做的事情嗎?”同伴輕問。

嘉義歪頭思索,“別的事情?什麽別的事情……?”

他說:“不加入千岩團,就沒有飯吃啊,大家不都加入了千岩團嗎?”少年說出這句話,語氣平淡。

“你就不想……比如找個喜歡的女子,或者……到處游玩一下?”

宏宇的問題讓他愈發困惑,他道:“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跟随岩王爺征戰四野,不就是我們想做的事情嗎?”

“你這個呆瓜,”宏宇一戳他腦門,“跟着岩王爺當然是我們大家都想做的事情啊,我在問你的願望啊!你的願望!”

“我的願望……還沒想好!”嘉義笑起來,他臉頰上的舊傷也動起來,“等以後再說吧。”

少年人擡頭,緩緩說:“也許就想看看天是什麽樣的。”

璃月的天空黑雲堆積,自從他出生以來,就沒見過朝日明月。

他只在聽書的時候,聽那位老得很的劉先生講過。

劉先生說他跟随帝君出征的時候,曾經見過一次,那個時候嘉義還沒出生。那次是帝君親自出手,用山岩作長槍,于璃月大地擲出,那長槍破空不知飛往了何處。

但是那天……天中黑雲破了一個洞,光就這樣下來了。

好美的朝日,劉先生嘆謂道,我從沒見過太陽升起,卻在那一刻就明白,那就是日出,我說書這麽多年,都形容不出來,真是好美好美……。

……

過了些年歲,嘉義長大了。

天衡紅楓赤色一片的時節,他進了千岩團,跟許多璃月人一樣做出了這個決定。

臨行之前,吃虎岩的劉大廚做了三天的流水席,全都是他的拿手好菜。就在璃月鎮口擺着。

劉大廚一邊支着腰說自己還能燒菜,一邊推開學徒添柴的手,“你懂個屁,你根本不懂火候,撒手啊你!”

前去戰場的人就這樣吵吵嚷嚷地吃了三天酒席,最後一頓飯,稍微說得起話的老人,舉起酒杯,說道:“大家都靜一靜。”

“咱們千岩軍初立的時候,璃月還沒有現在這麽大,這麽太平!當時是城鎮、鄉村與部落的長老以金爵彼此盟誓,作為對岩王帝君的效忠,對同胞民衆的責任……”

“自發地,從各自那裏選出勇健之士組織成軍,號曰:千岩!”

老人遙遙對在座的年輕人舉杯,說:“今日,我敬你們,未來的千岩軍……只願千岩牢固……”

劉廚子也端起杯子,他用勁大,杯中酒液灑了一半,可他不在乎。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千城戎甲,靖妖閑邪!”他喊着。

有人應聲,便形成了聲潮,響徹在璃月的鎮口,響徹在天衡山腳。

“千岩牢固……!”

“千岩牢固……!”

鎮口的紅楓下,站立着一位仙人,他聽見從璃月傳來的聲音,靠在樹下冷哼一聲,擡手用落下的楓葉折了一只蝴蝶。

那只紅蝶飄啊飄,一只飄到璃月裏,飄到給人送別的酒裏。

“喝啊,”宏宇拍了一下摯友的肩膀,“這就是開始了!”

嘉義去飲酒,見酒液上浮着一紅葉,眨眼再看,卻不見了。

“哦哦……”他應着,端起杯子學旁人飲下,又被嗆得咳嗽。

周遭的漢子們笑道:“快來看啊,有個不會喝酒的奶娃。”

嘉義猛然起身,叫喊:“我會喝,我會……咳咳咳……”

衆人歡笑起來。

……

天衡紅楓要赤紅很久,到底是仙魔的血使其花葉長久,還是凡人的血使其愈發鮮紅,這也不為人知。

帶嘉義這支隊的教頭,是個極為暴躁的中年人,跟衆多千岩軍不一樣,他擅長用弓箭,卻不擅長用長槍。中年人大拇指戴着個扳指。

對此,教頭說:“說到底,你們用長槍,只是為了模仿岩王爺!只要能夠守住天衡這條線,守護璃月,我用什麽都行!”

他跳腳道:“我還用鍋鏟拍過妖魔呢!”

新兵只當他在說笑,都友好地哄笑一聲。

“罷了罷了,跟你們講,你們也不懂,”教頭翻個白眼,突然盯上嘉義,“你這個小鬼,笑什麽?!”

嘉義一摸臉頰,趕緊說:“教頭,我沒笑,我這是以前的燒傷。”

中年人湊近看了看,“還真是,你這個燒傷倒是奇怪。”

嘉義這才笑起來,他笑起來有酒窩,跟許多尋常的璃月少年一個樣。

他講了以前的那場火,那個小賊,那朵金花。

教頭向來嚴肅的表情柔和了些,道:“你的父親是個英雄。”

“可我娘說,他就是一個下礦的呀。”嘉義不解。

教頭豎起一根手指,狠勁戳他臉上酒窩,給他戳到捂臉頰喊痛。

“我們千岩軍守護的可不只是璃月,還是這天下啊……”

“你個小崽子懂個毛,以前深淵出來的時候,千岩軍和一部分礦工斷後,才護送民衆疏散。那些人,和夜叉大将一起……”

他沒說下去,用拇指擦了擦眼角。

“即使山川随歲月而改變,凡人與仙人的名姓被人遺忘,其勳績卻永無磨滅之時,正如這金箔之花般堅韌閃耀。”

嘉義正動容時,邊上宏宇忽道:“這不是劉先生說書的內容嗎?”

教頭臉色黑了,指着這群新兵,厲聲道:“都給我滾去跑圈!”

……

璃月裏,送別了新兵,過了些日子,劉先生開始講一位匠人的故事,講了許久,他老了,講一會兒就要停頓一下。

“都說昆吾匠師一生所作只有三件,都是難以被放入匣中的銳器。”今日的故事倒是長了一些。

“可實際上,昆吾所做還有一件,但那已經算不得是兵器,只能說是擁有劍形的禮器,是一把無法殺人的玉劍。”

“匠人臨死前,赫然大笑,說:此生足矣,吾已見得天工大道,吾已做出最為慈悲的兵刃……之後便溘然長逝。”

來聽劉先生說書的人已經少了許多,有些人已經前去戰場,還有人也老了死了。

他年老,說話聲音小,也拍不動醒木了。

聽衆們等待着劉先生接下來的話,卻見先生一動不動。

看茶的小二輕手輕腳上去,準備給先生換茶。

“不必了,”先生突然說道,聲音大聲了些,“人生雖有諸多缺憾,可我也感到滿足,曾經追随帝君見過朝日初升,見過山岩所鑄長槍轟擊大地千萬裏,見過仙人降魔,邪魔盡退,血雨下了一天一夜……”

“雖然朗朗乾坤還未到來,我已滿足……”他複嘆,竟是回光返照,此刻困頓,猝然死去。手中折扇跌落在地。

扇面露出一半:……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今日的故事,沒有說出關于那位匠人的判詞。

他只是說:這一生,我已滿足。說書人仰面朝着天,像是睡着了。

……

“你在看什麽?”有人詢問他,聲音極冷。

嘉義猛然跳離原地,發現是夜叉大将在說話。

“呃……”他猶豫了一下,說出剛剛看見的東西,“我好像剛剛看見,有人走到山岩那邊,然後……然後跟山岩融為一體了。”

說完,他指了指那邊的岩石。

“少見多怪,勿要多事。”夜叉的傩面還戴着,話多了點,但語氣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嘉義正想說些什麽,宏宇的聲音遙遙傳來:“嘉義——!你的家書!”

他下意識回頭,等轉過頭時,夜叉大将已經不在眼前了,只有紅楓垂葉,緩緩飄到了那山岩之下。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竟然是最後一條單身狗,”宏宇的手裏捏着嘉義的家書,他頗為陰陽怪氣地說着,“在汝行後,子之生也,乃一女子,即不知君何日還,我甚思君。”

宏宇将家書還給好友,見對方珍惜之至地撫平疊起來,然後放進衣襟最裏面,還拍了拍衣服。

“你這個家夥……”宏宇罵罵咧咧。

嘉義理都不理,喃喃道:“我有女兒了……”

“嘿,你,你也不想想是誰把你倆撮合在一起的。”宏宇高聲喊着。

“我有女兒了!”嘉義雙臂高舉,一把把摯友攔腰抱起,上下抛舉。

“我……我草,你放我下來,”宏宇使勁掙紮,“你趕緊回家抱你女兒啊,抱我幹啥!!”

教頭還在營帳外喝酒,他聽見了裏面的動靜就沒進去。

等嘉義出來以後,教頭拍拍他的肩膀,“當年連送行酒都喝不來的小鬼,還是長大了,我準假了,快回去吧。”

教頭看着這個兵,有些感慨。

千岩軍的長槍也分種類,其中一種是更為古早的戰争中傳下來的“千岩長槍”,這種長槍是為格外強壯的士兵分發的,是用岩王爺捏造的某個山上的岩片,據說連龍鱗都能穿透。在他的這支隊裏,只有嘉義這個混小子,才能提得動。

他語氣漸緩,說着:“我本來想等你什麽時候可以獨帶一支隊了,我就把這個給你。”

嘉義低頭看,正是教頭常年戴着的那個扳指。

“這就不……”他想拒絕。

“這不是我的,”教頭淡淡說着,把那個扳指取下來,遞給他看,“這是我的教頭留給我的,在他之前,說不定還有很多人。”

嘉義一愣,他用手搓了搓這枚扳指。

扳指裏面好像有字。

“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千岩軍,我們跟随着岩王爺,誓死守護天衡這條線,一切的戰火都會止在天衡之外。”

長久的沉默之後,中年人嘆息道:“世間紛難,衆生皆苦。”

“給我扳指的人說,想要看見璃月朗朗乾坤的一天,如果我有一日死去,看不見了,就留給你了。”教頭抓住他的手指,狠狠地往裏扣,讓他握着扳指形成拳。

用力之大,連指節間都泛白。

……

山間惡螭盤踞,非常人能敵。

千岩軍奮力抗争,拿得動“千岩長槍”的人被單獨拉了出來。

這時,嘉義才發現,自己的教頭也在裏面,還站在最前面。

那暴躁的中年人胡茬亂糟糟的,他提着槍,說:“哎,我本來不該帶隊的,可是誰叫我歲數最大,活得最久呢……跟我一起的那些人都死了。”

“提起你們的槍,”中年人怒吼一聲,血氣上湧,一改平日懶散的模樣,“千岩長槍之利,能輕易貫穿岩石,千人同我入陣殺敵,可一往無前!”

聲音回蕩在山谷,久久不能停息。

含着一腔孤勇的将領,将長槍舉起,他用槍柄抵地三次,喊道:“千岩牢固……”

後面的話都不需要再多說,餘下的人都自發以長槍點地。

衆人之聲使大地震顫,聲浪如潮般擴散開。

“千岩牢固,重嶂不移,千城戎甲,靖妖閑邪!”

衆人之心可撼動穹宇!

遙遠的天上,一男子身着兜帽白袍,站在萬千妖魔之間正欲擡手,而在将士們齊聲吶喊之時,他動作一滞,忽地往下看了一眼。

那金珀般的雙眼,緩緩眨動了一下。

教頭就死在那場戰亂中。

“嘉義,你要想好了……”他指了指青年挂在脖子上的扳指。

“既然你接過了這枚戒指,就要顧慮這天下蒼生,繼承我靖世所願,守護璃月的八方太平……你要想好了……”

他每說一個字,血液就從嘴巴裏流出來。

回光返照的時候,他緊緊地緊緊地握住嘉義的手腕。

“你可要想好了!”他暴喝一聲,睜大眼睛,而後死去,他的另一只手還搭在長槍上。

嘉義用手把他的眼睛合上。

教頭見這個世間的最後一眼,璃月的天還是那樣,烏雲厚厚的,不見天日。好像人類瞳孔的深處啊。

……

一個領隊死了,下一個領隊上來。

嘉義上來了。

少年變成了青年,宏宇也死了,很多人都死了。

他只在偶爾戴上那枚扳指,他是用長槍的,戴扳指不好握槍。

有一日,在戰場上,嘉義終于看見了他們追随的帝君,夜叉大将就在那人身旁,傩面已經取了,正在低低說着話。

腰間挂着翠綠長劍的岩王帝君,站在高空,似乎在凝視下方的人群。

周圍的同僚還在說起前幾日的酒,沒一個人注意。

嘉義細看,才發現那是當初與山岩融為一體的男子,心裏頗為驚疑。

倏忽間,有人叫嚷起來:“天衡!天衡!”

一只巨大的龍從那邊過來,直沖向天衡山。

“唉……”這一聲嘆息傳了過來。

高天之上,身着兜帽白袍的男子橫斬一劍,翠碧的劍光久久沒有散去。

被龍血洗過的碧綠劍鋒閃亮如新,天開始落雨,可劍刃上的鮮血卻無法被沖洗。

男子起手往下摁,山岩迸裂,形成巨坑,那只龍哀嚎着落下去。

瞬息間,一切又恢複如常。

雖然夜叉大将力保子民,可這一次又是一場災難,只不過死的人裏面,多了個嘉義。

“剛剛那是夜叉大将出手了嗎?”有人問。

“應該是吧,這般墨綠的氣息,應當是……”有人猜測。

嘉義看着高高的天,看着那些烏雲,看着這場暴雨。他的同袍扶着他的肩膀。

“帝君……!”人群之中,他用盡全力,往天上呼喊。

“世間紛難,衆生皆苦,何日才能見得朗朗乾坤?”他問。

已經轉身的岩王帝君頓住了動作。

“我雖無意逐鹿,卻知蒼生苦楚,只願蕩滌四方,護得浮世一隅。”

神明的話語從蒼穹跌落,伴随着那顆巨大的天星。

大地顫抖。

可這些話,嘉義已經聽不見了。

雨落在身上已經感覺不到冷,他眼前模糊,似乎是有人在的,便将扳指脫下來,遞給對方。

“給我戒指的人說,既然你接過了這枚戒指,就要顧慮這天下蒼生,繼承我靖世所願,守護璃月的八方太平……”

嘉義喃喃着:“人的一生過于短暫,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我平生心願……無法看見朝日破開黑雲的那一天。”

青年絮絮說着:“我想起我的女兒,上一次抱起她的時候……還沒有手裏的長槍重。”

沒有人敢上前去。

因為岩王帝君從高天之上,走了下來。

他接過了那枚戒指,看見對方含笑死去。

“好。”岩的神明說,他金珀般的雙眸其中有光閃動。

他将那枚扳指戴在手上,又在另一根手指上,浮現一枚相仿的扳指。

“這就是契約的證明。”契約的人已經死了,可是神明如此說着。

他同自己定下了契約,現在的時間與過去的時間定下了契約。

……

穿着白袍的男子,将兜帽往後掀開,露出那雙眸子。

“凡天下戰亂,皆起于人心九因。”

“今,立九柱以靖世,鎮紛戰于此,願不再起刀兵……”

他擡起雙手,往上推。山岩顫動,山川挪移。

他厲聲道:“今日我立下靖世九柱,以求天地海晏河清!”

無數的山峰被擡起,在空中形成巨大的石柱。

岩王帝君雙手向下一揮,九根巨大長柱□□入這山谷四周,轟然作響。

“若有後世者破靖世九柱入內,世間必刀兵又起。”

神明取下腰間翠綠長劍,擡手,一道高門從山壁間浮出,大門展開,他将長劍送入,大門閉合。

神明低語,“最是慈悲的劍……到底還是斬向了……”

後續的話,他沒有再說。

……

往生堂的客卿問我:“你看見了什麽?”

站在翠玦坡的山崖之上,我回答:“看見了有兩根柱子比較高大,遙遙相對。”

鐘離輕輕搖頭,取下一枚戒指。

“走吧。”他說。

我們轉身離開。

十幾秒後,身後傳來巨大的破碎聲。

我詫異回頭望去,只見其中一根石柱被攔腰卡斷。

它破碎着,一寸寸矮下去。

我還沒問,鐘離忽地大笑起來,眉宇飛揚。

那些風席卷而來,奔到鐘離身後悄然化為清風半卷,只餘客卿的衣擺往前獵獵作響。

我再看。

這永遠昏沉的九柱天地間,竟是有了光,光亮照在靖世九柱之上,就像……天裂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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