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界碑20-23

界碑20-23

20

乙良心推開身前的浮木,他沒法辨認這次山洪把自己沖到了什麽地方。他現在背後靠着一塊岩石,多虧了這塊石頭他才沒被帶到別的地方。雨仍在下,天也沒有亮起來。乙良心失去了方向與時間的辨識。他只能慶幸自己還活着。

在這個河——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是否為真正的河道,或是因失控的潮水強制沖刷出來的——他正處于比較平穩的地方。非常多的泥沙把水變得沉重,乙良心努力了好幾次,終于把自己拔了出來。

上岸後摸了摸身上,老爺子給的刻刀還在。那個夢……乙良心想了想,喘了口氣,跨過倒塌的樹木,尋了個能上山的角度走。

他走得很慢,濕漉漉的衣物沒法保溫,乙良心雖然運氣不錯,沒有因為山洪而碰到尖銳的石頭受傷,可他難熬這樣的夜晚,太冷了。

走吧,他跟自己說,心裏重複着老爺子在夢裏的話。也不知道昆鈞被沖到哪兒去了。他們結伴在行走在璃月已經過去半年,已經到了冬天。

就這麽狼狽地走了會兒,乙良心發現了一個山洞。洞裏的火光是乙良心發現這地方的緣由。

山洞裏擺着一座小小的神龛,神龛裏放着一個圓石頭。看不出祭拜的是哪位仙人,很明顯又不是岩王帝君。可這不妨礙乙良心拜岩王帝君,少年哆哆嗦嗦地靠近燭火,喚了一句“岩王帝君”保佑,這璃月裏大大小小的仙人不都是帝君的子民,他拜念更像是一種習慣,每次刻碑之前總會說這句話的。然後他借洞中擱置的幹木材堆起保暖的火。

活下來了。乙良心靠在洞壁,心裏冒出的第一句話。

乙良心知道這次是自己搞砸了,天遒谷的界碑,那碑文上說了石碑之下鎮壓了一條惡蛟,在仙人之血化為無盡長河碧水之後,蛟在血河中長大,卻吞食仙人的遺憾而長成,變為了惡蛟。

碑文上也有感嘆的語句,大概意思是就是說:難以實現的願望竟然能促成如此龐然的惡意,看來不管是人、還是仙,不加約束的期待都會成為遺憾的一種。

碑文的字痕在時光流逝下變得模糊,乙良心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刻碑,沒料到還是讓那蛟蛇彈動了尾巴。僅僅只是地動山搖的一瞬間,雨水傾盆而落,山洪的源頭仿佛就來自于那座石碑之下,瞬間就把乙良心沖走了。

乙良心沒想過放棄這件事。刻界碑也是刻碑,刻有鎮壓意義的界碑也是刻碑。

老爺子以前喝醉酒說自己雕刻過世間最大的鎮碑,不知道是不是這塊。那可是一條蛟!

難怪這麽危險。昆鈞說了許多次注意安全,還是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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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乙良心迷迷瞪瞪在洞裏醒來,發現外面已經放晴。手邊碰到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神龛的圓球滾落了。乙良心有些疑惑,只當是昨夜睡着時又突發了一次地震。他拍拍石球上的灰塵,将其擱置回原來的地方。他心裏念着沒刻完的鎮蛟碑文,根本沒發現先前為了烘幹而晾曬的幹牛肉少了一部分。

乙良心匆匆啓程。山洞中,神龛上的石球又滴溜溜滾了一圈,大概是念想着萬民堂的牛肉味道。

之前在夜裏看不清晰,現在邁步出來,乙良心才看見外面更加混亂。被沖倒的樹木比比皆是,河水過後留下的泥湯也到處都是。就連乙良心也走幾步,就從頭發裏抖會兒幹掉的泥沙。

待到他被巡邏的千岩軍救到營地裏,乙良心終于知道自己被沖到什麽地方了。

這裏已經到了天遒谷更深處,他運氣還算好,從人跡罕至的石碑被帶到了千岩軍巡邏路線上。

乙良心在營地終于吃到了熱騰騰的飯菜,在他狼吞虎咽手上辣肉窩窩頭的時候,他詢問起昨夜的山洞。

千岩軍們知曉附近有一處小神龛,也偶爾會去祭拜。至于到底是什麽神仙,這就不清楚了。不過他們并不在意多帶一根香燭在身上,可能對于璃月人而言,路過一處廟就拜拜已經成了習慣吧。就像岩王帝君本來就包容這片土地上萬物一樣,人與人的信仰不同,也能包容。

千岩軍甚至談笑道:“這算不算那位仙人保護了你?才讓你在昨夜看見了山洞。”

乙良心思索了一下,想着确實是這個理。他倒是挺想給那位仙人刻碑,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仙人,萬一刻錯了名字,這更加不好。

最後,乙良心告別千岩軍營地,重回山洞門口,也只能取了石頭,在上面刻出一個圓形立着。

他吹掉掌上石屑:“好啦,我要繼續走了。”

乙良心大步前進,繼續朝着那塊鎮蛟石碑的方向走去。昆鈞應該也在那裏等着。

21

當乙良心再次回到那裏的時候,昆鈞只說事情解決了。

那盞提燈放在匠人的腳邊。

年輕的人刻碑人撫掉石碑上新落的雪,用刻刀刻下“天遒”二字。

現在入冬,湖心島周圍的湖泊也開始結冰,他們嘗試過沿着冰層走過來,也沒有多大問題。就是中途不小心踩到了冰騙騙花的腦袋,還被追了一截路。

今夜會在天遒谷內歇腳,他倆剛經歷過一場不該發生的自然災害,都相當疲憊。

“說起來,為什麽你要去找鎮龍石呢?”乙良心觀察了一會兒匠人,确定這是真正的昆鈞,才開口問。

“我讀過很多的石頭,它們都會告訴我那些年的故事,唯獨說起一件事……”昆鈞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對方,“在璃月的傳說中,岩君身旁有過一位朋友,那是一只原本沉睡在山中的巨龍。那些石頭告訴我,這頭岩龍也奔跑在大地上,也曾随岩君征戰四野,後來……”

“他們反目成仇。”

“那頭岩龍也被封印了。”

“其實我沒什麽想知道的,無非就是想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山岩跟我說這件事是錯的,人們的故事總是虛假的,河中鵝卵石也跟我說他們曾經化為人形漫步在璃月的大地上,漂亮的玉石跟我說那位岩龍會教導匠人開爐鍛器。”

“可有些岩石跟我說他們的争吵,他們的血戰……我不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

“我無法妄斷,只能尋找一種真相。”

他講了一個笑話。

說,我們難以贊頌永遠,我們無法衡量它。

但我們可以記得它的一部分:一些好事、一些壞事。

所以,我們長久地活在“永遠”中。

在這樣的時刻,乙良心忽地明白了,那位不同于昆鈞的存在是誰了。

古老的、悠遠的、對鐵匠抱有偏愛的……在詩中有其名字的。

“若陀龍王……”乙良心喃喃道。

“你也知道他的名字嗎?真是難得,”昆鈞似乎很高興,“我很少能在璃月裏看見寫他的書籍,我知道這位龍王的名字都是在層岩巨淵發掘的一些石碑上。”

“哦……石碑,差點忘了,我看過那些石碑,你肯定也看過的,畢竟層岩巨淵是當初岩君讓龍王管理的地方。”昆鈞笑着說。

22

他睡醒的時候聽見有人隔着窗同自己講話,那人說起荻花州近日開滿的蘆花,說起碧水河溪流逐漸平靜,又談了會兒從璃月港看見的明月夜。

這場對話的結尾,是他認真聽完了,回答道:這很好。

窗外的人叩擊這扇窗,發出金石的鳴響。那人問:您不想親眼看看麽?

他即将陷入下一場沉眠。此地,他枕着山壁和玉脈,他擁着山川的脈絡。

若坨龍王便輕輕、輕輕地說:如此便很好了。

乙家的小輩很快要來刻南天門的界碑了,真的沒關系嗎?你不想離開嗎?那人問。

不過是再添一個名字,那個小輩很有趣。龍王用長輩的語氣說着。

他閉上眼睛。龍王在對自己說。

23

他死後葬在天衡山上墓園一角。是一只小盒子,被胡桃抱着。鐘離撐着傘走在棧道上。

老爺子特意說了,不要吹吹打打的,把自己燒了,埋了,就可以了。

往生堂很遵從他的意志,所以今日全程只有胡桃和鐘離兩個人。

胡桃說:“就算沒有儀倌在那裏吹奏,我走這條路已經許多遍,總是覺得耳邊還是有聲音似的。”

鐘離聽了聽周圍的聲音,說:“是有人在送別的。”

乙良心還沒收到來自于璃月的信件,只是心中隐隐不安。

在離開天遒谷之前,客棧的老板從信鴿取來了一封信,遞給了乙良心。

他快要把那個夢忘了,只記得自己說了很多句“走吧”。

直到這封信被他捏在手裏,他忽地明白自己夢到了什麽。

夢中那不是雨水,而是融化的雪。

可我應該去往何處?乙良心不解,他應該回頭返回璃月港嗎?

昆鈞坐在客棧屋檐下的木凳處,看着白雪落到大地上。片刻後,昆鈞閉上眼睛,垂着頭。

今早是臘八,客棧老板還在煮臘八粥,他們本來說喝完就繼續往前走。

乙良心讀完那封信時,昆鈞已經睜開眼擡頭了。

他們現在坐在桌邊,吃着老板送的臘八粥。裏面放着的東西太多,吃起來很稠,甚至有些難以下咽。

“他穿着什麽樣的衣服?”乙良心坐在椅子上,并沒有流淚,只是問着。

“你買給他的那件深藍色的長褂子。”龍王借着匠人的口,說出遙遠的璃月港所發生的事情。

“哦那件,前些年都破了,我說給他買件新的,他也不要,後來我給他縫了縫……”乙良心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了。

龍王看着老刻碑人的袖口,那個歪斜的線腳。

乙家刻碑人,他們的墓碑上都沒有字。全是空白的。雕刻石碑一生的人們,反而不會給自己留下碑。

“你要回去嗎?”他問。

“我……”

——走吧。

乙良心艱難地咽下喉嚨裏的粥,回答說:“我繼續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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