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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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接二連三響起, 閃電落進姜辭的心裏。她恐懼雷電,但心中的懼色被更其他更複雜的情緒壓制。

她絲毫不覺得這是一道選擇題,這明明就是邊策為她設下的新的陷阱。

人賺不到認知和能力範疇之外的錢, 更難以得到百分之百平等且自在的愛。

她曾在名利場裏扮演花瓶, 像一只無頭蒼蠅似地為自己尋路, 也曾在虛僞的資本家們的提攜下沾沾自喜,一度真把自己當成個要緊角色。

實際上, 她和她所鄙視的徐翊寧,所憎惡的許穆陽并無差別。她也不過是一個籌碼一步棋, 被對方抓住野心後, 就可以以此“要挾”, 逼她就範。

只是她不想再做野心家了。她自省,現階段的她并不具備做野心家的能力。

姜家靠實業發家,一步一個腳步走到今天,這是戴女士跟老姜的嘔心泣血打下的江山, 并不是她姜辭的功勞,她談何掌控和駕馭。

是因為父母深愛她,給足她信任, 給她揮霍權力的機會,這才讓她有了鑄造野心的機會。這份來之不易的家業, 她想要好好守住尚且不易,又怎麽可能再次去冒險, 況且過去的經歷讓她飽嘗裹挾和欺騙, 她再也不願重蹈覆轍。

至于邊策這句“我現在心裏有你”,姜辭覺得這是她聽過的最淺薄的情話。心裏有她, 但要的卻不只是她,多麽貪心, 也多麽荒唐。

姜辭沒花太多時間思考,她順應邊策給的溫柔氛圍,溫和地開了口:“梁家不安分,孫之淨不聽話,現在還硬湊過來一個你看不上的許家,所以你是想重新洗牌了嗎?”

邊策未有動靜,幾乎是默認姜辭的猜測。

姜辭又接着說:“你要姜家,但我說了不算。孟家,我更是說了不算。你想要我,怎麽要?做階段性的情人還是你能許諾我更可靠長久的關系?”

“你覺得,什麽才算是更可靠更長久的關系?”邊策在暗色中審視姜辭的情緒,她異常平靜,周身流動的沉靜幾乎讓他感到棋逢對手。

姜辭緩了緩,目光落向風雨飄搖的窗外,“我不相信口頭上的承諾,我更相信白紙黑字的約束力。如果你是誠心想跟我談條件,也真心想跟我繼續在一起,那你跟我結婚吧。”

邊策在錯愕中看向姜辭,她竟在不知不覺學會了執子,還學會了用險棋跟他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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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辭,你還很年輕,婚姻不是兒戲……”

“我只給你一周的時間拟婚前協議,期間你随時可以跟我的律師溝通。一周後,我在我戶籍所在地的民政局等你,邊先生來,我們重修舊好,姜家跟邊家從此風雨共濟。邊先生不來,我們自此分道揚镳,從今以後,我姜辭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也請你再也不要糾纏我。”

砰地一聲,邊策的手機被他重重摔遠。

一陣驚心後,姜辭的心緒反而落定。她在黑暗中輕輕牽起唇角,她輸了一路,總算扳回一城。

她自認不是談判高手,但她極其擅長捕捉對方的短板。邊策開始籌劃洗牌,說明他跟梁家的關系已經異常緊張,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是娶了旁人,那無疑是加劇局勢的崩盤。

除了梁家,孫之淨也不會樂意看見他帶姜家上桌。屆時,孫梁一起站到他的對立面,這幾人身後龐大的利益鏈也會站到他的對立面。

他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花費巨大的精力才擁有了制衡之術,他絕無可能把這十年的心血斷送在如此緊要的關頭。

何況老太太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動靜。

“小姜,看到你這裏停電了,我過來看看。”

是村長,同行的還有他的妻子。他們給姜辭帶來了蠟燭和手電筒。

姜辭走過去把門打開,村長同她抱怨道:“之前我就跟這裏的老板說過,這裏的電路是有問題的,遭不住臺風天,我要他早點整改,他一直不聽,現在好了,讓你尴尬了。”

話落村長看見沙發上的邊策,略微有些驚訝,又道:“還好有人陪你,是同事還是男朋友啊?”

姜辭沒答,問今夜是不是不會來電了。

“應該是線路壞了,需要修的,等天氣好了才能修。你要是覺得不方便,今晚先去我家裏湊合一晚上吧。”

村長的妻子附和:“t是啊是啊,我們那裏有電的,即使也停電了,我們還有發電機。”

姜辭立刻接受邀請。她迅速上樓收拾了一些衣服,帶走了筆記本電腦,經過邊策時,把村長帶來的手電筒和蠟燭放在他旁邊,又提醒:“我車鑰匙在餐桌上,你可以去我車上給手機充電。”

村長的妻子納悶地問:“這位先生不去嗎?”

“不管他。”姜辭穿上雨衣,示意村長夫婦離開。

-

夜裏姜辭睡不着,站在窗前看雨。村長的妻子見她房間裏的燈還亮着,敲門進來問她是不是不習慣。

姜辭說都挺好。她萬分感激夫婦倆在緊要關門給她一個栖身地,否則她無法想象繼續跟邊策待在同一個屋檐下會是怎樣的情形。

村長的妻子誤以為姜辭憂心天氣狀況,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們這裏的地理位置是很好的,受臺風影響不算特別大。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一年最多出現兩三次,放心,工地停工也不會太久的。”

姜辭笑笑,跟她聊了些別的輕松的話題。

“那位先生一個人留在那裏,沒事吧?”村子的妻子冷不丁地問。

“沒事。”姜辭想起她走時邊策的背影,他永遠淡然,永遠沉着,大腦也永遠都清醒,他不可能被短暫的黑夜吞噬。

他更不可能任由自己随意踏進下一個黑夜。

晨起雨停,工程部的工作人員去給姜辭整修電路。姜辭領着他們進門,看見她的車鑰匙被放在鞋櫃上,地板上沒有了邊策的鞋。

“機場恢複正常運轉了嗎?”她問。

工作人員說:“哪能這麽快,起碼要到明天下午。”

姜辭不再出聲。

-

臺風過後,海水又變藍。

索然戴着巨大的太陽帽在沙灘上觀摩安羽玩帆板,感嘆雖然因臺風延後了行程,但眼前這一幕足以撫慰她的心。

姜辭躺在沙子裏,防曬衣蓋滿整張臉,“我只能陪你們半天,下午有個接待。”

“接待誰?”

“來參觀的。”

“離建成還遠,有什麽可參觀的。”

“閑的。”

午後姜辭化了妝,換了身得體的正裝。要來的是曲總跟陳總,姜辭不明他們來意,只能各項準備工作都做齊備。

她邊戴一顆耳釘邊問蘇洛:“孟景舟這幾天什麽動向,新接洽的資方沒下文了?”

蘇洛說:“有,我正要跟你彙報。”

海思沉船後,孟景舟急于尋找新的合作夥伴,時間緊迫,他進展卻緩慢。但就在前天,他突然跟一個老牌資本搭上線,蘇洛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調查內情,孟景舟親口承認,這條線是邊騁遞到他手上的,他正在考慮接受。

姜辭頓時停了手,另一顆沒戴好的耳釘被她狠狠扔向穿衣鏡,“他瘋了嗎?他怎麽能在這種時候站隊到邊家身後。”

蘇洛垂眸:“可能是怕了。既然整日擔心被風浪擊中,不如先上一搜大船得一份庇護……”

“許家也在船上!”

“姜辭,你先別激動。據我了解,許家正準備對許穆陽除名,做戲也好,事實也罷,總之這事是邊家推進的,許穆陽怕是再也不敢出來蹦跶。”

“不敢蹦跶不也蹦跶到我跟前了嗎?”姜辭抿唇站了好一會兒,說:“幫我訂回去的機票。”

“什麽時候?”

“今晚。”

下午姜辭陪着曲總和陳總在工地上轉了一大圈,又在項目部給他們講解了工程圖紙。兩位前輩對姜辭不停誇贊,言語裏不斷為日後合作牽線搭橋。

曲總對姜辭說:“同為女人,整天在男人堆裏打轉,我最知道你的不容易,何況你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不過咱們不怕,往後要是有人敢欺負,你都不用跑到老太太跟前叫屈,你只管來告訴姐姐,姐姐先替你出氣。”

姜辭趁機跟二位打探孟景舟接洽的新資本。

陳總狐疑:“這你該清楚啊,這是邊策的嫡系。”

如此篤定地告知,顯然是已經把她當成邊家的人。殊不知,她正在踏向跟邊先生背道而馳的路。

她已經可以想見,未來當她跟邊策形同陌路,這些今日前來送笑臉的人們将會上演多麽冷漠的嘴臉。

送走這二人後,姜辭即刻趕往機場。

路上蘇洛接到律師團隊的電話,說邊策的私人律師突然跟他們接洽。

“什麽?”姜辭沉迷打腹稿,勢要說服孟景舟,并沒認真聽蘇洛的話。

蘇洛擲地有聲地重複一遍,又說:“如果是我們的律師團隊會錯意,那還真是一個浪漫的誤會。所以需不需要讓他們先對你爸媽封鎖消息?”

姜辭的臉驟然間定格,比臺風天還要陰沉。

-

晚上十點半,姜辭把孟景舟堵在他的辦公室裏。

“你知不知道賽格的背景?你想過邊策那只老狐貍的意圖嗎?你真以為你上了大船,他就會真心護你周全?昔日梁家跟邊家幾乎要做親家,可今日梁家又是什麽光景?孫之淨是他邊策關系最親密的發小,現在不是一樣被他忌憚?孟景舟,你醒醒吧……”

“姜辭你冷靜一點,你跟邊先生不是……”孟景舟的視線穿過姜辭,落在隔間的屏障上。

可姜辭根本無法回歸理智,她心裏壓着重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确切地看着孟景舟的眼睛:“孟景舟你聽好了,正因為我跟他好過一場,我才比你們任何人都知道,他這個人心裏永遠只有利益,他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姜辭話落,孟景舟的眼睛裏流轉着難以掩飾的為難與尴尬,她順着孟景舟的視線轉身,屏障之後,似有茶氣四溢。

“原來我在姜小姐心裏如此不堪。”坐在裏間的邊策,聲音淡而遠,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頓了頓,他接着說道:“不過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才會讓你對我深惡痛絕。”

邊策話落,姜辭心中的重石也正式落地,摔成粉碎。可短短幾秒鐘後,這些碎石便再次重聚,以比之前強百倍千倍的威力重擊她心底最後一片柔軟的角落。

懸在她喉嚨裏的那根玫瑰花刺再次瘋狂生長。她低下頭,竟連那道屏障也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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