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驟雨忽停

第5章 驟雨忽停

楚栩雲悄悄用餘光瞥向立在門邊的郁逞,看起來好像沒有很生氣,那怎麽還不過來抱他?

許久,就在楚栩雲快坐不住時,郁逞終于開了口。

“今日,我見了紀憐洲。”

即便再不想對楚栩雲提起這個名字,卻仍然不能不說。

果然,一聽到紀憐洲三個字,楚栩雲便會有反應。

楚栩雲擡起頭看向郁逞,等着他的下文。

可郁逞遲遲不再開口,只是靜默地遙望着楚栩雲,好半晌,才艱難地啓唇道,“你就這麽在意他?”

聞言,楚栩雲搖了搖頭,他現在更在意今晚有沒有飯吃。

見他否認,郁逞雖不相信,心底的郁結卻消散不少。

楚栩雲的一舉一動都能輕而易舉地撫平他所有不忿不願。

“仙君大可放心,我沒有殺他。”郁逞緩緩走到軟榻邊,捉住楚栩雲捏着棋子的手。

分明很細,這樣的手腕究竟是如何斬妖除魔的?

他力道不算輕,楚栩雲沒有反抗,任由郁逞将自己按入軟榻深處。

冰涼的指沿着衣擺下的腿向上攀尋,衣衫很快被褪去,一縷夕陽照在楚栩雲臉側,像是暈開了一層緋色的霞光。

郁逞俯下身,倏然望見了楚栩雲泛紅的耳尖,他愣了片刻,恍惚竟産生一個荒唐的念頭——楚栩雲也是喜歡自己的。

“仙君,看着我。”

楚栩雲被掐住臉看向對方。

無論多少次和郁逞這樣近距離的對視,楚栩雲的心都會快跳一下。

他想挪開眼,郁逞卻不由他動彈。

楚栩雲聽到郁逞低聲問自己,

“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當年說過的話?”

郁逞留了一個探子在門外盯着紀憐洲的動向,所以紀憐洲最後說的那番話,全都盡收耳底。

原來楚栩雲根本不會把他這樣的人放在心上,早就将他忘得一幹二淨。如此一來,倒是能夠解釋為何楚栩雲不記得當初的約定。

天底下竟會有如此薄情之人,但發生在楚栩雲身上,卻又如此合理合情。

楚栩雲望着他,不解地歪了歪頭。

哪一句話?哪一年?

他記性向來不太好,靠自己想是想不起來的,郁逞怎麽不給一些提示……

見他沒有回答,郁逞閉上眼,半晌,他睜開眼,忽地俯身吻住了楚栩雲的唇,帶着一絲絕望的偏執,又重又深地在他口中侵城掠地。

直到楚栩雲喘不上氣,郁逞才終于松開他,眸色卻仍深如濃墨。

“忘了便罷了,從今日起,我要你永遠記住我。”

*

太清宗,竹枝山。

古樸大殿內傳來一道瓷片破碎的清脆聲響。

“你說什麽?師尊被魔頭擄走了?”

李焚鶴歸宗第一日,得到了此生最讓他難以置信的炸裂消息。

他那無所不能的殺神師尊,竟然被魔頭給擄去了魔宮。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對面的師弟,“第一,師尊他怎麽可能被魔頭擄走,他可是楚栩雲。”

一人一劍能殺盡三千魔頭,修為蓋世天下無人能及。

除非被人使詭計暗算,否則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楚栩雲怎麽會被擄走。

師弟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李焚鶴咬牙切齒地打斷,“第二,哪個不要命的敢把他擄回去,瘋了不成?是誰幹的?”

師弟剛要再說,李焚鶴啪地一聲,怒氣沖沖地把桌上另一只茶杯也掃落在地,“第三,咱們這麽大的宗門,怎麽不趕緊去救他?”

聽到這一句,師弟沉默下來,半晌,才悶悶地低聲道,“是郁逞。”

李焚鶴愣了片刻,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是郁逞擄走了師尊。”

師弟無奈地嘆息了聲,眼睛開始泛紅,他強忍哽咽,緩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郁逞此人,從前在太清宗除了師尊就沒人能治得了他,如今他堕魔之後修為增長飛快,連師尊都輸給他,宗主只好托了隔壁山門的劍仙去魔域救人。”

在聽到郁逞二字的剎那,李焚鶴便呆在了原地,直到師弟擔憂地搖晃他的肩膀,他才終于回神,挪眼看向師弟,木然地開口,“郁逞不會放過他的。”

完了,都完了。

郁逞一定不會放過楚栩雲的。

當年郁逞被趕出宗門,其實并不是因為他打碎了縛魔瓶。

此事只有身為楚栩雲首徒的李焚鶴清楚,他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縛魔瓶不過是一個趕郁逞離開的由頭,那裏面根本沒有關着什麽禍世魔頭,而是兩只小鬼。

一只青頭小鬼,一只紅頭小鬼。

瓶子就擱在楚栩雲的房裏,是郁逞打掃時無意碰碎的。

真正讓他被趕出去的理由——

是因為郁逞喜歡楚栩雲的事,被宗主撞見。

這人竟偷偷畫了楚栩雲的畫像,甚至日夜和那副畫像合被而眠,簡直就是個瘋子。

宗主說此事不能外傳,便只用縛魔瓶作借口掩蓋了真相。

讓李焚鶴分外不解的是,誰家好人會喜歡師尊那樣可怕的冰塊?

雖然師尊待他們的确很好,但畢竟是長輩,是前輩,他們害怕還來不及呢,郁逞的腦子究竟是怎麽想的。

總之,宗主本就不喜郁逞,得知此事之後更是怒不可遏,唯恐楚栩雲會和郁逞有什麽牽連,于是嚴令楚栩雲将郁逞逐出太清宗。

楚栩雲一開始沒有趕走郁逞,只罰郁逞跪在乾坤殿前淋雨。

郁逞是最心高氣傲的人,那一次竟那樣執着,獨自在人來人往的乾坤殿前硬生生跪了三天三夜,成了全宗門的笑柄閑談。

可惜一切都是無用功,郁逞還是被趕走了,聽說他走的那日,跪在山門前祈求了楚栩雲很久,不知楚栩雲對他說了什麽絕情的話,郁逞才死心離開,從那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郁逞。

再聽到這個名字時,郁逞已成了魔尊。

所以李焚鶴知道,郁逞是絕對不會放過楚栩雲的,現在終是輪到他這不成器的徒弟去救師尊了。

“晚飯我不吃了。”他深吸了一口氣,“你去禀告宗主,就說我一定會把師尊救出來。”

師弟呆了片刻,剛想出聲攔他,李焚鶴卻已毫不猶豫拔劍離開。

“你……你知道魔域入口在哪嗎你就去瞎救人!”

*

郁逞從來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樣的貨色,要說楚栩雲是天階盡頭的月,他就是天階腳下的泥。

他是魔修的孩子,一出生體內就被生父種下了魔蠱,魔蠱二十年一成熟,成熟之後,會令他成為可以吸納任何魔氣的可怖怪物。

因此宗門裏的人都視他如洪水猛獸,其實他們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多年後,郁逞的确成了魔尊。

因為他,楚栩雲也平白受了許多謾罵,宗主執意要将郁逞除掉,是楚栩雲力排衆議将他保下來,郁逞這才得以留在太清宗。

在楚栩雲身邊的那三年,他從未奢想過楚栩雲會低頭看他一眼,潔如皎月淨冰的雪花,若是落在他這污跡斑斑的青苔上,就會化作一點泥水。

他的存在只會讓楚栩雲染上污點,就像某次他只是膽大妄為地替楚栩雲提了一下衣擺,便被其他弟子辱罵嫌棄,責備他不該觸碰楚栩雲,讓身上的魔氣玷污了仙君的衣擺。

就連這樣低微的小事,他也沒有資格去做。

多少次他伸出手,試圖碰一碰楚栩雲的發絲,其實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觸摸楚栩雲,只是想在楚栩雲察覺不到的情況下,靠近他一點點。

天地可鑒,他最開始只是想靠近一點點,一點點就足夠。

沒有其他妄念了。

真的沒有了。

可就連這一點點的妄念,上天都不願令他擁有。

宗主發現了他的畫像,決意要楚栩雲趕他走。

那日。

郁逞記得是一場濛濛秋雨,楚栩雲撐着傘立在太清仙宗九十九級的青階上,居高而下地望着他。

那是郁逞聽到楚栩雲開口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清如弦響,冰墜玉碎,讓他往後無數個日夜反複思念,無法忘懷。

他說,“你走吧。”

郁逞仍跪在他面前,寸步不移。他想,就算楚栩雲要拔劍殺了他,怎樣責罵他,或是用厭憎的眼神看着他,他也絕對不會離開這裏。

于是郁逞一遍遍地在他面前磕頭認錯,一遍遍地顫聲求他不要趕自己離開。

“仙君,我以後絕對不再肖想那些事,你不要趕我走。”

“我真的知錯了,弟子以天道起誓,再也不會不聽你的話。”

可楚栩雲沒有拔劍,沒有罵他,甚至沒有厭恨嫌惡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像清澈明亮的湖泊,靜谧而平淡,眼底在掠過郁逞額頭上的鮮血時,短暫而細微地劃過一絲不忍。

“讓你走,沒說不讓你回來。”

郁逞不可置信地擡起頭,髒污的泥水混雜着他額頭磕出的鮮血淌落下來,無比狼狽,身前人卻衣衫整潔,規矩得體,銀釵束起的墨發被風吹動,連發絲都無可挑剔。

手心忽地被塞進了一把傘,他的天空冷雨驟停。

“待你及冠之後,若還屬意于我……”

郁逞至今也不知道楚栩雲究竟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是憐憫他,還是找借口敷衍他離開,亦或是什麽其他。

但那一刻,他更願意相信,楚栩雲話裏一定有幾分真心。

“回來找我,我跟你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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