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練字
第43章 練字
成婚後的第一天, 崔筠才發現自己對張棹歌其實并不了解,除了知道她是女兒身,曾經隐瞞身世投軍之外, 對她的身世一概不知。
她似乎是個不通文墨的武人,但偶爾又會蹦出一些深刻之言, 甚至還知道很多經籍典故;
她似乎心機深沉機敏過人, 私下相處才知她也有童趣頑劣的一面;
她對感情也看似一竅不通,然無意中說的話做的事又十分撥人心弦。
崔筠錯開張棹歌的目光,假裝整理書冊來掩飾心中的緊張羞澀。
張棹歌見她耳尖泛紅, 還以為屋裏太悶給熱着了, 說:“走罷,洗手吃飯去。”
說完, 率先走出去。
崔筠擡頭只看到張棹歌對吃飯十分積極的背影。
剛圍觀了全程的朝煙還沒來得及為她們的甜美愛情送上祝福,就看到張棹歌不等崔筠就一個人先跑了,沒有一點為人夫、為人贅婿的自覺!
甜美愛情什麽的,果然只是她的幻覺。
朝煙為崔筠抱不平說:“阿郎真是武人,一點兒都不懂憐香惜玉!”
崔筠并未與張棹歌置氣,面色平靜地說:“我對她并無什麽要求,你們也不必将那些世俗的枷鎖架在她脖子上。”
朝煙聽出這是明晃晃的偏袒, 當即識相地不再多言。
主仆二人走出房門才發現張棹歌并未離去, 她只是在院子裏站着,不住地往裏探頭。
不是屋裏悶麽,七娘怎麽還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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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筠唇角微動,步伐快了些許,走到張棹歌的身側, 一起前往中堂的偏廳。
以她們的默契,并不需要再說些什麽。
新婚後的第一頓晚飯很簡單, 主食是蒸餅,配一鍋炖菜,裏面有雞、菌菇、竹筍和蔬菜。
端午節前的山中多雨,竹筍和菌菇都長得飛快,崔家有大片的山林,這些山貨都是唾手可得之物,唯一比較值錢的大抵是那半只雞。
然而哪怕只是這麽簡單的一道菜,在這場婚禮辦完後,十天半個月內也很難再次吃到。
崔家最大的收入來源是田地産出和冬天的木炭,眼下冬天已過,距離秋收又還有小半年,在那之前總得再增加一些進項。
崔筠在盤算要如何開源。
學孟家燒制青瓷?孟家的窯場不分季節與日夜,幾乎一年四季都能有進賬。
可崔家的那些林木,哪怕每年開春都會将冬天伐掉的木重新種上樹苗,也不夠這麽消耗。
很快,崔筠便想到了釀酒。
酒業向來是厚利行業,酒價一鬥不說千錢,兩三百錢卻是有的。
不過從去年開始,朝廷重新推行停止了兩年的榷酒之制,禁止私自釀酒,只有獲得官府授權的酤酒戶才可釀酒來賣,并且每鬥酒交一百五十文榷錢。注1
想要獲得官府授權也不容易,雖然朝廷是因為缺錢才恢複榷酒制,但也限制了酤酒戶的數量和酒的産量,防止老百姓為了酒利而把糧食都拿去釀酒,也預防地方官利用榷酒的機會橫征暴斂,增加百姓的負擔。
和釀酒相比,種茶似乎更簡單一些。
五年前朝廷也實施過茶稅政策,僅一年就發生了令皇帝從長安出逃的泾原兵變,皇帝不得已下罪己诏,廢除了一些苛捐雜稅,榷酒制和茶稅也一并廢除。
榷酒制是去年恢複推行的,茶稅至今未有重新征收的跡象。吃茶的百姓越來越多,茶利雖薄,但只要産得多,賣得多,一樣能獲利頗豐。
只是魯山縣合适種茶葉的地方并不多……
張棹歌見崔筠心不在焉,給她拿了一個蒸餅,問:“你還有什麽事未處理完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
能讓崔筠吃飯都緊鎖眉頭的事能是什麽簡單的事?
別到時候她說出口,系統又給她發布一個任務。
崔筠暫時不打算把家中經濟條件并不寬裕的事告訴張棹歌,畢竟造成家中財政吃緊的人是她,與張棹歌無關,沒必要讓張棹歌替她承擔後果。
“并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是我習慣了在進食時一心二用思考旁的事。”
“吃飯得好好吃,不然消化不良,最後受罪的還是自己的腸胃。”
崔筠說:“大郎還說不懂醫理?這不是說得頭頭是道麽。”
張棹歌笑說:“這都是我媽……我阿娘在我小時候不好好吃飯時念叨的話。”
崔筠此前只知道張棹歌父母雙亡,這是她第一次提及她跟家人相處的細節。
崔筠問:“淨手後才能揉眼睛也是她說的?”
“差不多吧,除了她,郎中也會給大家傳授這方面的知識。不過,不是洗幹淨了手就能随便揉眼睛的,眼睛揉多了會有血絲,嚴重的看東西模糊,治不好會瞎。”
正在揉眼睛的朝煙吓得立馬收回了手。
崔筠忍俊不禁。
她發現張棹歌光顧着給她夾菜,自己卻沒吃什麽,問:“可是飯菜不合大郎的胃口?”
“不是,我半個時辰以前還在給邱斛他們踐行,雖然沒吃什麽,酒水卻喝了不少。入夏後飯菜就容易變馊,今天沒吃完的飯菜不能留到第二天吃,你多吃一些不要浪費。”
張棹歌的話比以往多,崔筠卻不覺得她唠叨,若不是關心和在意,她又怎麽會如此細心叮咛?
張棹歌問系統:“我這算是掌握一定的醫學知識了嗎?”
系統理都沒理她。
好吧,鑽空子失敗,看來還是得正兒八經地學習一些醫學知識。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把繁體字給認全了。
在這件事上,崔筠似乎跟她産生了共鳴,吃完飯就把她喊去了書房。
“做什麽?”張棹歌不解。
“棹歌忘記當初我向你提出招婿請求時所說的話了?”
張棹歌眉峰一揚,說:“我以為……”
崔筠笑吟吟地接話:“棹歌以為我當時只是為了找個說服你的理由。”
張棹歌默認。
“你說過,你答應了我的事只要不是在危及性命的前提下都會做到,我做出的承諾自然也會履行。”
張棹歌就喜歡這麽一諾千金的老板,想來那五千錢工資也不會有被拖欠的風險。
崔筠說:“往後每天吃過晚飯就花半個時辰練字吧,練完字正好天黑。”
張棹歌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直到她再次感受到被老師支配的恐懼。
“此字的着力點在這兒。”
“彎鈎起鈎要對準。”
“行筆要自然,收放要有度。”
張棹歌:“……”
“還有……”崔筠忽然嘆了口氣。
張棹歌剛轉頭看她,握着毛筆的手背忽然被一只柔荑輕覆。
崔筠幽幽地說:“你這握筆的手勢從一開始就沒對。”
她的指尖從張棹歌的指縫中穿過,悉心地幫她調整握筆的姿勢。
張棹歌懷疑撥動自己手指的不是崔筠的纖手,而是一根根羽毛。
崔筠不知道張棹歌在發什麽呆,下意識敲了敲她的腦門,訓導道:“不要分心,還有,握筆的手指不要如此僵硬。”
“……”
半個時辰後,張棹歌跟崔筠都已經汗流浃背了。
張棹歌從未覺得學習是如此煎熬和痛苦的事情,崔筠是初為人師,也第一次體會到教導學生的艱辛。
此時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朝煙本打算進來點油燈,見二人香汗淋漓的模樣,腦海中瞬間想了許多,立馬羞紅了臉。
恰逢此時崔筠看到了她,說了句:“去備熱水吧。”
朝煙一溜煙地跑了,路上遇到要去找崔筠的夕岚,她忙将人攔下來,說:“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就再等半個時辰吧。”
夕岚問:“娘子在做什麽?”
朝煙瞄了眼左右,見四下無人才跟夕岚咬耳朵。
夕岚一聽,臉上也有些熱。
她依言過了半個時辰才去書房。
這時的房內只剩崔筠一人,夕岚瞄了眼,沒看到張棹歌,不知道她跑哪裏去了。
崔筠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問:“你是在找什麽嗎?”
夕岚有些尴尬:“婢子以為阿郎也在,不知道貿然進來是否打攪娘子和阿郎。”
崔筠愣了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夕岚是已婚的,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還不明顯麽?
崔筠只覺得熱氣上湧,頗為丢臉:“我們方才是在練字。”
娘子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夕岚眨巴着眼睛:“婢子知道呀。”
崔筠:“……”
夕岚又問:“阿郎練完字去哪兒了?”
自從思緒被帶歪,崔筠總覺得夕岚這句“練完字”特別意味深長。
崔筠哼了哼:“你倒是關心她。”
夕岚擔心她誤會,忙說:“婢子只是想告知阿郎,熱水估計已經燒好了。”
崔筠不想在這事上多做糾纏,說:“不必管她,你清點完庫房的東西了?”
夕岚收起打趣的神情,立馬進入工作模式:“清點好了,這是整理出來的禮單。”
崔筠接過禮單,借着油燈散發的光亮看了起來。
這些禮單是她日後作為回禮的重要憑據,比如旁人給她送了厚禮,日後他人辦喜事,她回禮回輕了就容易招人話柄。
突然,她在這上面看到了一個令她意外的名字:“孟甲歲送了一對白釉四耳雙魚瓶?”
“是的,送來賀禮的是孟家的內知,送完就離去了,并沒有入筵。”夕岚說。
孟甲歲送的賀禮很難估價。
說它值錢吧,它是孟家的窯場燒制出來的,一般能賣百來錢。
說它不值錢吧,送禮講的是一份心意,他拿出自家燒制的白瓷,這份心意沒法用價值來衡量。
總的來說,他這份賀禮送得并不大方,但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屆時孟家有喜事,崔筠要如何回禮就成了頭疼的問題。
崔筠按下此事不提,對夕岚說:“我聽說廣寧寺種了茶葉,明日陪我上山一探。”
夕岚問:“明日不是要回門嗎?”
崔筠輕拍了下額頭:“險些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