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雖說宮侑是瑪麗在東京的朋友,兩人第一次見是在巴黎。

五年前,瑪麗十八歲,大一,宮侑二十一歲,在這座鐵路交通正處于罷工的城市參加集訓。

那日瑪麗一早就有拍攝,但她幾乎睡過頭,不僅是因時差。

她正處于難以協調學業和工作的開端,五彩缤紛的世界好像忽然變了一個樣,擡頭是陰沉的天空,在春日綠芽長出的季節,瑪麗走在路上,幾乎同醉漢般昏昏欲睡。

還有一小時開拍,約好經紀人先去現場,在那兒見面,這個時間瑪麗本應已到達并開始化妝,手機鈴聲連環響起,她将它握在掌心,忍住了要把它扔進垃圾桶裏為拾荒者們增加收入的沖動。

腳下是空曠的地下水道,只要打開一個她就能縱身跳下去,并非是她覺得自己是污水把那的存在,而是感到無法面對自己的生活。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連當事人也不會知曉為何會變成如此,腦子裏受到不明刺激、神經元連接忽然不通、抑或是其他,瑪麗沒有思考這些,她只感到自己很累,累到站在地鐵的門閘前,連票都沒法拿出來。

手臂靜靜垂落,人群人來人往,此時正是上班時間的小高峰,交錯的腳步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進入瑪麗的耳中。她

以為自己會昏倒,身體依舊站得筆直,直到有人經過她的身旁,擦肩而過,并未撞到她,瑪麗卻踉跄地要倒下。這是她允許自己如此做的。之後,她将和經紀人說做不到繼續這份工作,然後專心學業,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單根的羽毛要有風才能飛上天,瑪麗感到自己的心裏缺少風浪,最自然的狀态是墜落。

一只手拉住了她。腳步快到她還沒聽見,那人就用身體将她撐住,在瑪麗沒擡頭前,比她高上了半個頭的行人又揚起了零一條手臂,對着不遠處剛走過瑪麗的人高喊:

“混蛋!看路啊!”

無辜受罵的路人回頭看了這邊一眼,但沒停下和人理論。瑪麗要說謝謝,聲音在喉嚨裏沒法發出來,那人随即問她有沒有事,手一直按着她的胳膊。

在兩人終于對視的片刻,金發青年沒有立刻說話,在瑪麗掙紮着吐出一個“謝”字後,他才猛地後退,似是受到了驚吓。

蹩腳的英語,口音濃重,夾雜着日語,大概意思是:“你,你好,不好意思,我不會說法語,你能聽懂我說話嗎?啊,要是聽不懂怎麽辦,算了,我叫宮侑,宮侑!宮是姓,侑是名字,你可以叫我阿侑。啊,我今年二十一歲,到年底就是二十二,身體健康,現在單身……”

他說名字時,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好像拼了命要将話語傳達給對面的人。彼時瑪麗染了金白色的頭發,一雙淺色眼眸,穿着到小腿位置的V領黑裙,背着日常的帆布包,誰都能看出她是在此處久居。

巴黎是瑪麗除了東京外,呆得最多的一個地方。

媽媽曾經在這裏有過自己的家,那屋子如今留給瑪麗住,在這兒工作時,她不用住進拍攝方安排的酒店,而是擁有屬于自己的屋子,因而這回才會在那片無聲的空曠中感到得不到回應吧。

做不完的作業,還沒開始就想結束的工作,等待着的評價,衆人的注視……熟悉的事務同不熟悉的交雜在一起,讓她在這個早晨快要無法呼吸。

快速吐露話語的青年,用豐富的表情喚回了瑪麗的意識,她一再哽咽,随即用日語同他說了話。

“你是日本人……”青年大吃一驚。

見他誇張的神情,瑪麗甚至笑了出來:“是的,阿侑。謝謝你。”

青年頓時紅了耳朵,用手捂住了臉的他有些可愛,讓瑪麗笑出聲來。随即她自顧自走向閘機,想着請他坐一次地鐵,手卻在包裏摸了個空,腦袋裏瞬間閃過被放在了家門口櫃子上的地鐵票。

……簡直是在将最關鍵的時候搞砸了。

宮侑此刻則回過了神來,走了過來,得意洋洋地将自己的票塞進了瑪麗的閘機裏。

瑪麗要退開,閘機則亮了紅燈,宮侑揚了下眉頭,還是試圖通過,欄杠擋住了他,他抓住它往前後掰了掰,紋絲不動。

“壞了嗎?”他沒好氣地嘟囔道。

“沒壞,是你的票用過了。”瑪麗在他身後說。

宮侑看了她一眼,一下将手裏的票捏成了一團:“那個妖怪……”

瑪麗不知他在嘟哝什麽,也學着宮侑方才擺了擺手,要他走開。随即她拉緊了背包,雙手撐着閘機,輕快地跳了過去,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宮侑将這當成了挑釁的目光,瞬間反映過來,學着瑪麗跳起。

可惜他情緒激動,想展示一番自己,卻沒料到躍得過猛,差點兒要撞上瑪麗。相撞前瞬,宮侑心神搖晃,單腳先落下,踩住了地面,差點兒就喲啊摔倒。

這回則換瑪麗扶住了他。和方才不同的是,她一只手沒能做到。

瑪麗本是打算側身躲閃,不小心整個人貼了上去,意外撐住了宮侑。青年單腳跳了兩步,人幾乎挂在瑪麗的身上,壓低了的腦袋,呼吸蹭過脖頸,發絲擦過顫動睫毛,将瑪麗後背肩胛圈住的手臂隔着一層裙子的布料,在她的皮膚上摩挲,令瑪麗的手指微微蜷縮。

最初會選中宮侑,大概是因他那份和孩子般的氣息。

在春天裏大聲說話、肆意發笑、蹦跳地走路,拉着他的手逃過難得上班的檢票員的追捕時,他從落後來到她身前,帶着她迷路了後的抱怨。

什麽都不必想,只要歡笑就可以。

那天晚上,瑪麗和宮侑一起吃了飯,在她家,她難得自己做飯,哪怕工作累了一天,但她也對此後會發生的抱有期待。

宮侑沒有辜負她,他是活的,快要死掉的她需要活人帶給她快樂。

所以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在過去的五年,她多麽快樂,和他,也和其他人,縱使同宮侑在一起時有些更加不一樣,但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