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仁王與美和同班,上了樓才知道班主任在樓梯口等了她半天差點兒打電話聯系家長,知道兩人是遲到,班主任露出頗為意外的表情,美和則重複了一遍迷路的話,聽說是仁王帶她來的,班主任說這次實際上算點名遲到,但就不記錄了,讓仁王先進去。

過了一會兒,美和從前門進了教室,開始做自我介紹,她被安排在中間靠牆的空位,旁邊的紅發男生立刻就和她說起話來,自我介紹叫做丸井文太。

“我說,你是和雅治君一起來的吧,我聽到了。”紅發男生吹出了一個泡泡糖,視線掃向窗邊。

小林美和也看了過去,那邊是仁王的位置,他正撐着臉,一頭銀發張揚得很,注意到這裏的視線他看了過來,紅發的男生朝他招了下手,仁王則動了下腦袋,兩人很熟悉的樣子。

“我和雅治都是網球部的成員,”丸井文太自我介紹,“他遲到來還真是少見,你們在路上遇到了什麽嗎?”

這已經是第三個對仁王不準點表示疑問的人了。

班主任頗具威吓的視線往這邊看了一眼,丸井才停下不再講話,美和則自此開始了她新的生活。

轉學生總是孤獨的,交不到朋友不說,被排擠也很有可能,好在這所學校的人際關系沒那麽複雜,雖然美和需要從現在開始就讀書備考,沒辦法和其他人一樣在放學後一起去玩,其他女生還是會和她正常打招呼。大概部分原因是她從東京來的緣故,午餐的時候會被叫去,像是她應該十分懂潮流,讓她幫忙參考,後來各種天也都能聊上了。

在這個時候美和感覺不到難受,甚至覺得開心,但在很多年後回望才會發現有許多自己不必要經歷的。比如她可以提出自己一個人留在東京,就算吃上一整年的便利店也還是能活下去,更不用說她是三姐弟中最會做飯的那一個,照顧自己完全綽綽有餘。

作為家中的第二個小孩,最被忽視,這些年都已習慣,可以說沒有半點兒不滿,然而只要一件事就會讓曾經沒能察覺到的情緒完全爆發。

她或許本是個若有若無的存在,但這些人要将自己的價值加諸在她身上,說什麽一定要結婚戀愛,将她的自由意志抹去,未免也太過分了。

雖說如此,也不能講她全然沒有擔憂,然而喜歡上誰,和誰組成一個家庭,共同迎接未來,到底是件可怕的事。小林家并非不幸福,可她卻不認為再出現一個這樣的家比沒有會好。

這種話她絕不可能對家裏人講,很多年前她是說過一次,當即媽媽就露出要昏過去的表情,念念叨叨了許久,爸爸則滿臉憂愁,問她是否有什麽不滿意,弟弟後來出門會帶禮物給她,大概是受到了些影響,而姐姐當時沒提,後來卻一直記得這件事,到前兩年結婚前,姐妹倆的一次電話聊天時,姐姐說“想要離開家裏,早點結婚就好啦,學我就行”。

好像過了二十五歲美和就會死掉,家人不斷提及婚姻的确給了美和這般預感。

其實,也算不了什麽大事,不過是日常中的偶然提及,在她的生活裏很快就會被消解,她執意不去做也并無關系。只是無論如此,哪怕是閉口不談時,美和也感到自己像是一個問題分子,所有人随時都能拉開引爆線。

如果真爆炸了,或許倒不算什麽了。

冰涼的水在這時比海風還要冷,美和注意到時,眼睛裏都是水,她将躺在毛巾裏的橘子擦幹,端着編織框往外走,弟弟忽然出現在走廊上,她吓了一跳,他卻好像更吃驚了。

“你怎麽還在這裏?”剛剛還窩在暖爐裏的弟弟已經穿上了出門的衣服。

“……”

“馬上零點了,”弟弟說,“要出門了。”

零點,意味着家裏人要一起去附近的神社做初詣,因為家中離神社不遠,每次都是差十五分鐘時出發。

媽媽也下了樓,看到美和說并無驚訝,而是極其自然地說:“窩還說你去哪兒了呢,端着橘子做什麽?快去換衣服。”

在這一刻,美和忽然感到自己像是個幽靈,會被所有人看不見,就算她站在這裏,也會逐漸消失。

她抱着句子大步往外跑,在弟弟驚詫的目光中,直接推開了門。

“你要去哪兒?”弟弟大聲問道。

美和頭也沒回,喊:“離家出走!”

十分鐘,美和就開始後悔了。

不說她随便穿了雙木屐出門,身上只套了件棉衣,只能暫時保暖,手機和錢包也都沒帶,唯一用于充饑的是籃子裏的七個橘子。

“媽媽,看那個阿姨抱着橘子欸。”

“小聲點,快走。”

旁邊的路人匆匆走開,還小心翼翼回頭看美和,完全是把她當成了瘋子。

也是,她頭上還滴戴着不讓劉海落下來遮住眼睛的發箍,取下後塞進口袋裏,短發就更顯得亂七八糟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想起來媽媽說“美和你留個長發吧,看你姐姐和我,長發多好看啊,更像個女孩子”,弟弟也說“我還只在照片上看過姐姐你留長發呢”。

美和很納悶,為什麽媽媽不想想自己最初會留短發的原因?

“是啊,梳起來太麻煩了,”爸爸說,“不如剪了吧?這樣也能早點出門,你還可以多睡五分鐘。”

“就是就是。”姐姐說。

那是剛上小學的事,爸爸每天負責送她和姐姐上學,當時美和喜歡讓媽媽給她梳好看的發型,她自己看不到後面,年紀又小,手算不上巧,嘗試過後失敗,只能讓媽媽來梳。

可好像她的要求太多,媽媽有次說實在太麻煩了,于是美和的頭發就被剪去。

美和并不傷心,因為媽媽也很辛苦,而且所有人都對她說“你是個大女孩了不要再喜歡這麽麻煩的東西”。

只是,只是……在鏡子裏看到齊耳的短發時,美和還是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哭的沖動。

“怎麽樣,好看嗎?”身後,理發師在問她,是上了年紀的和藹奶奶。

鏡中,美和看到自己扁了扁嘴,像是要哭出來。然後,她努力擠出笑容,猛地點了點頭:“好看!”

沒有的東西就是沒了,美和不會去想要,看到同班女生精致的辮子,她也移開視線,逐漸就沒有了羨慕。随着年齡增加,大家來到覺得複雜的東西很不酷的年紀,而美和的頭發最長也就貼過脖頸,也能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東京的學校裏對發型有要求,首先不能染,其次男生不可以留長發,女孩的頭發不可以過短,神奈川的立海大則沒有得樣子。

在看到仁王雅治的一瞬間,美和得心中有過一絲驚詫與驚豔交織在一起的感情。

仁王雅治一直留着小辮子,至少在她于立海大讀書的那一年是這樣。

後來美和才知道,立海大也是不允許染發的,只是仁王讓老師們相信他的頭發不是染的,畢竟學校裏有不少海外來的學生,眼睛的顏色都不一樣,更何況五顏六色得頭發。

不過美和又覺得。只是老師懶得管而已。畢竟仁王的學習成績很不錯,除了音樂苦手,其他的都沒有太多可挑的,尤其是他還會說津巴布韋語,在學校裏幫助老師做翻譯,和日語說得磕磕巴巴的留學生交流,幫上了不少忙,老師也就不好對他這“看似天然”的頭發說三道四了。

比起仁王的頭發,他喜歡惡作劇的習慣更是讓老師苦惱。

面對來學校教育實習的老師,一個初三年級的男生完全肆無忌憚,在老師面前上演了“拉出來的口香糖盒子裏是GKBR”的惡作劇,哪怕有預感到,還是叫年輕的老師吓了一跳。

當時,坐在位置上的大家一部分在笑,其他的說“仁王君又在惡作劇了”。真的是說不上成熟,美和也被用這招對付過,但她不愛吃口香糖,又不好拒絕,因而在拉出後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色蟲子趴在上面,反而露出松了口氣的樣子。

“你,一點兒都沒被吓到啊。”仁王疑惑。

美和擡頭看他,說:“我被吓到了。”

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不過瞳孔比方才稍稍縮小了一點兒,幾乎不會叫人察覺。

仁王雅治第一次覺得,他好像沒法看透一個人。

這是一件格外奇怪的事,恐怕是受到他第一天和她遇見時的影響。

他從來都是準時踩點到學校,在其他人奮力奔跑時,他抑制慢悠悠地走着,在風紀委員——大概率是柳生——的注視中,完美在關門前走進學校,然後在自己被點名時進入教室,從來沒出過一次差錯。

就像他每天都會預習和複習課本,對時間的精準計算也對得起他出衆的數學成績。

網球部大部分時間都在訓練,必須比其他人早來很久,只有偶爾幾次,仁王能體驗到這般将所有完美掌握的時刻,不差分毫。

開學第一天是一次。那天,他卻失算了。

穿着同校校服的女生站在海前,路過的學生小聲嘀咕“她在那裏做什麽啊”,“不會準備走進去吧”時,仁王覺得,不管她要做什麽,他都能理解她的這份心情。

他也很喜歡看海,在海邊能呆上許久,就連休息日也會跑到海邊散步鍛煉,如果一定要他選一個約會地點,海邊肯定是第一選擇,第二則是水族館。

他早就計算好了路過海邊放慢腳步看風景的時間,這在他的計算之中,但在某一個瞬間,他的注意力還是從海轉向了看海的女生。

她已經看了好幾分鐘,到底要看多久啊,仁王心想,難道會一直站在這裏,是不想去學校麽。他可以直接問,但仁王雅治不愛管別人的事,就算看到了,若是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也不會多說。

忽然的,他就想看看會發生什麽,萬一她真的往海裏走自己就要成她的救命恩人了。

只是,女生真的就在那兒一動不動,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做。她簡直如同樹木般,叫人懷疑是不是還在呼吸,而帶着凜冽的海風也都成了具有威脅的東西,吹得仁王都覺得有幾分冷了。

現在街頭上學的學生逐漸減少,說明八點鐘的鈴聲即将到來,如果女生繼續站在這個地方,肯定是要遲到的,但他現在不走的話,慢悠悠的上學計劃也會被打破。

這天,仁王睡得很好,惡作劇的念頭可有可無,從理性上他應該立刻喊這女生一聲,然後自己邁開步子。

可電影般的場景,叫仁王沒能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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