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逢春（四）
逢春（四）
回家後，郁春發現蘭秀很不對勁。
她給她帶了最愛吃的小籠包，這包子又名龍眼小籠包，真正的一口一個，卻要兩塊錢一個，蘭秀最愛吃，但為了省錢平時都舍不得買。
只有那天晚上蘭秀帶着郁春一人去吃了一籠包子，見她小心翼翼如視珍寶，郁春随口笑道：“你這麽珍重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做什麽儀式呢。”
蘭秀沉默了會，才告訴郁春那天是她的生日。
郁春吓了一跳，随後無措起來，她可什麽都沒有準備呢，蘭秀說沒關系，她不過生日的。但郁春在心裏還是暗自下了決心，等想好了禮物肯定要補上。
而這次的包子自然算不得禮物，只想逗她開心一點，可蘭秀一口沒有動，一心撲在書本裏，熱騰騰的包子等到涼透了也沒有人動它一下。
郁春想去挽她的胳膊，卻被蘭秀躲開，她抓了一把長長了點的短發，心裏感到有些煩躁和委屈，但還是耐着性子說：“生氣啦？今天不是不想帶你，只是不太方便……”
蘭秀打斷她，反問道：“我們是什麽關系？”
郁春一愣，腦子裏閃過許多念頭，還未理清頭緒作答，蘭秀又說：“看，你也不知道吧，其實本就沒什麽關系，所以你也不需要對我解釋。”
郁春只覺得渾身發涼，她克制着身體的顫抖，有些咬牙切齒地問：“你就是這樣看待我們這些日子的相處？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你會讓我住進你家，沒有關系我會到處求人問題陪你學習，沒有關系我會每天去接送你怕你出事？蘭秀，你有心嗎？”
苦澀湧上心口，明明心快碎掉，聲音卻還平靜得不像話，蘭秀想起今天看到的那個畫面，“郁春，你喜歡女生，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呢。”
她臉上是近乎殘忍的冷漠神色，聲音卻還輕輕地，如同耳語一般：“我和你不一樣。”
.
郁春離開那天，蘭秀對她說，你喜歡女生，為什麽要來招惹我呢。
這句話不是真心話，她想說的其實是，你有喜歡的女生，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呢。
Advertisement
然而這話一開口，她的自尊心就會支離破碎，她不想讓自己那麽卑微。
何況生活其實也并沒有什麽變化。
她平靜地收好家裏多出來的脫鞋牙刷碗筷，将她們封存在箱子裏放在床底；外出的時候包裏會揣上一支防狼噴霧和小型電擊棍；回家的時候廠裏的大姐問她，你家妹妹最近怎麽沒來啊？蘭秀說她高三專心學習去了。
大姐吃驚地說：“那你們感情可真好，都快高三了她之前可還天天來接你呢。”
蘭秀笑了笑沒說話。
她受夠了走在路上總是被一些風吹草動搞得一驚一乍擔驚受怕，沒多久搬離了那片住宅區，換到離工廠更近的房子裏，不是單住，是合租，室友有男有女，大家習性不同，總有些不方便和矛盾，但都一一忍耐下來。
日子就這樣匆匆過去。
蘭秀已經很久沒有想到郁春，工作生活學習耗費了她絕大部分精力，連苦思的時間都沒有，偶爾面對艱苦的現實發神，腦子裏閃過兩人在一塊的相處，沒什麽轟轟烈烈，無非就是陪伴而已，卻仿佛像一場易碎的绮夢。
她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故步自封，謹小慎微，顧影自憐。
這是她骨子裏的性格特征，她不會向任何人低頭，自覺別人也是。
因此，當醉醺醺的郁春蜷縮在蘭秀門口時，她第一次慌了神。
明明當初分別也沒有這樣難受的，蘭秀把她扛到床上，坐在一旁淚流滿面，心裏想着怎麽會這樣。
郁春只喝了一瓶啤酒，這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只是在裝醉罷了，成功進屋後卻發現安靜得過分，她掀開眼皮一看，驟然翻身坐起，她沒見過蘭秀哭，頓時慌慌張張地說：“你別哭呀。”
“是我錯了，對不起。”
蘭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來做什麽？”聲音很輕，帶着自己都隐約察覺的一些期待。怎麽會這樣呢，因而神色居然顯得有些凄惶。
郁春卻以為她不想見自己，若是以前她肯定掉頭就走，然而事到如今已經無處可去了。
“我爸媽離婚了，他們誰都不要我。”
蘭秀呼吸一滞，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郁春看着她毫無反應，低下頭，忍住心中酸澀，“你也不要我。”
她低着頭，眼中飛揚的神采再也不見。蘭秀心中一痛，終于鼓起勇氣反駁：“沒有，我沒有……不要你。”
這話說出口，卻沒有絲毫可信度。
果然，郁春苦澀笑道：“是麽，可你搬家，不就是為了躲開我嗎？”
相顧無言。
半晌，蘭秀才狀似輕描淡寫地問：“你女朋友呢？”
“什麽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郁春先是疑惑，忽而腦子裏閃過夏芷柔以及那個吻。
她大聲解釋道：“她不是！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我們都有各自喜歡的人了，那天她只是拉我去做戲！”
明明沒有指明是誰，但雙方都心知肚明，蘭秀愣住了。
郁春卻忽然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眼睛眯成一條縫，顯得憨憨的。
她幾乎要歡呼起來，然後埋怨道：“你都不問問我，就給我下了死刑，還好我臉皮厚。”
蘭秀看着她，大腦在此刻宕機，眼睛還亮亮的，像呆萌的布偶貓。
郁春沒忍住，她湊過去親了親她額頭。蘭秀沒有拒絕。接着是臉頰，然後是唇。
一吻過後，郁春才說：“這才是吻。”
蘭秀不做聲。
郁春已經心滿意足，不再強求她的反饋。她們卧倒在床上，像以前那樣說話。
“你不在，我還是有好好學習呢，你看我都瘦了。”
“明天給你炖大骨湯。”
“還有還有，我上次月考考到班上三十名，雖然還是有些爛，但進步了二十名呢！說不定現在我已經比你厲害了哦。”
“嗯。”
“咳，你也不要灰心，我會了就等于你會了嘛，明天你下班我去接你吧？我教你啊。”
“嗯。”
郁春靜靜看着天花板，平淡地說：“不要再丢下我。”
一只手伸過來捂住她的眼睛，将要滑落的那滴淚珠停留在掌心，黑暗之中感官被放大，那點溫度如螢火之光，卻點燃整個盛夏。
她聽見她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