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親吻
第40章 親吻
沈萬霄在松晏面前駐足,臉上的那只狐貍面具遮住他的上半張臉,也遮住他晦暗不清的神情。
松晏蹲在地上沖他眨眼,恍惚間似是回到初遇那日。在那個賣糖人的小攤前,沈萬霄一擲千金,但松晏什麽都沒得到。
宴席之上熱鬧非凡,衆人舉杯暢飲,談笑風生,說起一樁又一樁時下流傳的趣事。大堂正中有身姿婀娜的舞女翩跹起舞,琴師鼓手在帷幕之後奏響樂章,美妙的樂聲和着人們的歡笑聲,交錯成一出美好的戲曲。
無人顧及松晏,也無人留意到戴面具的男子,都只當他是應邀前來的賓客之一。
松晏擡手揉眼睛,今夜的月光太過明亮,照得他雙眼發昏,看不清眼前的人。
“沈、”松晏遲疑不定,撐着膝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沈萬霄?”
“嗯。”沈萬霄走近他,微涼的手背貼上他的臉頰,感受到那滾燙的熱意,于是周身都開始作痛。
這些痛意讓他驟然驚醒,飛快地縮回手,腳跟一動便要後退。
但松晏不想讓沈萬霄離開。
他茫然地伸手抓住沈萬霄,緊接着整個人都像是站不穩似的靠到他身上,醉醺醺地仰頭問:“你要去哪兒?”
兩人挨得極近,他熾熱滾燙的鼻息争先恐後撲在沈萬霄脖頸之間,大膽地親吻着明顯突出的喉結。
沈萬霄垂眸望着他,沒有推拒也沒有伸手回抱,只是縱容着他賴在自己身上。但若是細看,不難看出沈萬霄垂在身側的雙手在微微發顫。
明明是想要觸碰,卻又畏懼着不敢逾矩。
久久得不到回答,松晏難免不悅地皺眉。他擡起雙手抵在胸前将沈萬霄推開,蠻橫無理地使小性子:“我知道了,你要去找那只狐貍,是不是?”
沈萬霄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難以察覺的痛苦。
“你怎麽就一點也放不下他,”松晏跌坐回座位裏,“都這麽多年了,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還要找他。”
他神識混亂不清,想對沈萬霄說“你也看看我”,但最後這些話終于還是沒能說出口。他咬緊牙一言不發,摸索着端起桌上那只酒杯,意識不清地給自己倒酒,早已涼透的酒水一半盛進杯子裏,一半灑在手背上。
他動作急切,但越着急越端不穩酒杯,杯中的酒水撒得越多,以至于到後來賭氣似的将酒杯往桌上一撂,攥着袖子不住地去擦手背上辛辣冰涼的液體,眼前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松晏。”沈萬霄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攥住他的手腕,而後拿帕子仔細地擦去他手上的酒水。
松晏緊抿着唇看着他動作,久到沈萬霄松開他的手,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一雙不算清明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沈萬霄,細聲道:“謝謝。”
他一邊說着,一邊又傾身去拿被沈萬霄放到桌上的酒杯。
見狀,沈萬霄皺着眉将他的手攔回去:“烈酒傷身,你身上傷未痊愈,莫要再......”
話音戛然而止。
松晏哼哼唧唧地撲進他懷中,勾着他的脖子埋首蹭了又蹭,頭頂上兩只毛茸茸的狐貍耳朵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擦過頸間引起一陣陣酥癢。
“難受......”松晏蹭着他,淚蒙蒙的雙眼眼神迷離,無疑是醉得不輕,一舉一動都像是勾引,“我就...嗯,再喝一口......求你了...”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松晏。
沈萬霄也不例外。
他虛攏着松晏,探手斟酒,倒得不多,酒水僅僅沒過杯底。
“一口。”
松晏半支起身子,盯着他遞過來的酒杯。須臾,又去盯他骨節分明的手,最後皺緊眉頭反推開他的手:“我不想喝了,你喝。”
沈萬霄沉默片刻,順他的意,仰頭将杯中烈酒一飲而盡。
酒水順着喉嚨滾落進身體,冰涼如雪,辛辣如匕首,輕而易舉地割開喉管。
他不常碰這些人間的吃食,尤其是這種味道濃烈的酒水。但不知何時起,九重天上他的府邸裏擺滿了瓶瓶罐罐的酒,打點雜物的下人同他說這是他特意去凡間帶回來的,但從未打開喝過。
起初他找不到買酒的理由,但也任由那些酒堆在屋子裏。而今終于找到答案,那些酒卻成了傷人的利器,每一滴都是刀子紮在心口淌下的鮮血。
松晏呆呆地看着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只杯子是自己曾用過的。杯口濕潤,而沈萬霄擦也不擦就将杯子送到嘴邊。
熟透了的紅一點點漫上松晏脖頸、耳根,最後燒上臉頰。
沈萬霄擱下酒杯,擡眸間松晏猛地再次撲上前來。他一時不察,險些被撞倒在地,所幸眼疾手快按住矮桌,将人接了滿懷。
松晏膽子比平日裏要大不少。他擡起雙手軟綿綿地環住沈萬霄脖頸,五指輕輕勾住沈萬霄的發絲,繼而将紅透了的臉貼在沈萬霄頸側,半阖着眼意識模糊地呢喃起來:“沈萬霄,沈萬霄......”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反反複複地确認眼前的人是真實的,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
有人在這時端着酒杯前來攀談,窺見相擁在一起的兩人時目瞪口呆。但他沒來得及驚叫出聲,沈萬霄便捏訣抽離了他的記憶,然後揮手在身旁布下結界,擋住旁人探究的目光。
松晏對這些事渾然不覺,黏在沈萬霄身上哼唧。
“沈萬霄,”松晏說話聲音不大,但也足以讓沈萬霄聽得一清二楚,“財寶說你死了。沈萬霄,財寶他騙我說你死了。”
沈萬霄想要将他扶起來的手一頓,頸間又添幾分濕意:“可是我知道你不會死的,你都沒、都沒找到那只狐貍,怎麽會......怎麽會舍得離開?”
陡然而來的劇烈的疼痛幾乎将沈萬霄淹沒。他顫抖着手摸上松晏鴉黑的長發,指尖碰到發絲的一瞬間,步重施在松晏身上的法術失去效力,長發剎那間變得雪白。
他抱着松晏,就像是抱着一捧雪。
随時會融化消失的雪。
松晏哽咽着說不清楚話,滾燙的眼淚盡數抹在沈萬霄頸側,燙的那條藏在肌膚下的淡青色的血管猛烈跳動。
“你別找了,沈萬霄,”松晏緊緊抱着他,“別找了,別找了。”
沈萬霄眼底有些潮濕發紅。他聽着松晏泣不成聲的乞求靜默許久,随後強行将松晏從身上扒拉下來。
松晏以為他要走,茫然地抓他的手,卻只抓到他寬大的衣袖:“沈......”
下一瞬,唇瓣相貼。
松晏迷茫地睜大眼,睨見沈萬霄近在咫尺的雙眼。
雙唇一觸即分,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短暫、克制的吻。
松晏抿唇,嘗到鹹澀的淚水。他睜着一雙霧蒙蒙的眼,分不清是他掉的眼淚還是沈萬霄閉眼時從面具縫隙裏滑落的淚水。
沈萬霄捧起他的臉,拇指輕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珠,烏黑的眸子裏映出他眉心那朵幾欲滴血的紅蓮。
那是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是他一意孤行在松晏身上種下的咒。
九轉紅蓮,得此咒者生生死死萬世輪回,享人間八苦,受七情六欲之痛,千秋萬代,死亦無止。
“崽崽,”沈萬霄同他額頭相抵,捏訣藏去他眉心的紅蓮,聲音沙啞,“你永遠不要記起。”
“永遠不要。”
“求你了。”
松晏驀地驚醒,宿醉帶來的頭痛讓他忍不住皺眉。
他披衣下床,隐約間覺得昨晚發生了什麽,但琢磨良久也只記得單舟橫幫他趕走了一個前來找事的人,再往後,便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他來不及細想,便有人敲響房門,于是匆匆整理好衣裳,拉開門只見單舟橫咬着一個鮮肉包子懶洋洋地倚在門口,手裏還揣着幾只綠油油的粽子。
瞧見他時,單舟橫的表情顯然呆了一瞬,遲疑道:“你......頭發?”
松晏身子微僵,扭頭往肩上一瞧,這才發覺頭發已變回大雪一樣的白。
好在單舟橫自幼拜入婆娑門,見過的妖魔鬼怪不說一萬也有一千,此時便也見怪不怪,只說:“你趕緊想法子遮一遮,這要叫別人瞧見了,指不定又要說你是妖女所生,也是個妖怪。”
松晏眼皮一擡:“我本來就是妖怪。”
單舟橫:?
松晏慢吞吞地将頭發攏到身後,回屋找了件鬥篷披上,拉起兜帽:“我娘是狐妖,我也是狐妖。”
單舟橫咽下包子。
松晏轉過身來朝他龇牙:“會吃人的那種。”
“哦。”單舟橫面無表情。
松晏郁悶:“你不害怕嗎?”
單舟橫聳肩:“你要是會吃人,幹嗎不用法術把頭發變黑?還這麽費力地找鬥篷遮頭發。”
松晏頗為無趣地掃他一眼,擡腳走出屋子。
單舟橫剝開粽子,咬下一口緊追上去,聲音含糊:“你知道應老婆子什麽時候走麽?”
“昨日我聽她說是今日便回去,”松晏腳步一頓,狐疑地打量單舟橫,“你問這個......不會是想跟着去吧?”
單舟橫一笑:“若要跟着,我便不問了,直接跟去就行。”
松晏想了想,好像确實是這個道理,便沒再多問。
倒是單舟橫先解釋起來:“琉璃燈在應綏那兒,雖然他沒明說要琉璃燈做什麽,但我大致也能猜到。”
松晏走得有些急,他昨日與步重說好今日要啓程去無花谷,但因着醉酒多睡了一會兒,此刻便是要趕着去給李淩寒道別的。他一面聽單舟橫說,一面腳步不停,聞言也只是微微偏過臉看向他:“琉璃燈只是一個空罩子,燈芯不知所蹤,應綏要這燈罩做什麽?”
“應綏娘親走得早,但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她便只能日日夜夜地徘徊在忘川河邊。應綏不想看她成為孤魂野鬼,便想法子要将她帶回人間,但......”
松晏忽然停下腳步。
單舟橫嘆着氣道:“她的肉身已經腐爛,若要重新回來,就需要琉璃燈的照拂,不然一具魂魄,難免會被鬼差當作厲鬼捕殺。”
松晏無甚動靜,失神地握住胸前那只不知不覺間失而複得的長命鎖。
單舟橫絮絮叨叨接着道:“雖然說琉璃燈能讓人起死回生,但也不是這麽個回法。他那日搶走金翅鳥羽,便是想借羽毛上的神力催動琉璃燈,但我沒讓他如願,如今便是怕他聽信了那些妖道的鬼話,殺人點燈。”
“松晏,你與他是堂兄弟,你幫我勸勸他。”單舟橫說完,等了好一陣子,不見松晏有什麽反應,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發現他在發呆,是以提高了嗓門,“松晏?松晏!”
“啊?”松晏回神。
“你剛聽見我說什麽沒?”
“你說琉璃燈的娘......走得早?”松晏猶疑不定。
單舟橫深吸一口氣,背過身氣得跺腳,重新将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緊接着問:“這回你沒走神了吧?”
“沒,”松晏緩緩搖頭,“你說有人同應綏說殺人可點燈,那人是誰?”
提及此事,單舟橫緊緊皺眉:“這我也不太清楚,但應綏不顧師門情誼偷走我家看守的琉璃燈,必然是受他指使。”
松晏聞言颔首,正想說些什麽,便有人咋咋呼呼地跑來:“不好了!出事了!不好了!”
松晏扭頭,見是一個鼻青臉腫的少年。少年衣裳華麗,但滿身污泥,就連臉上也滿是淤泥,難以辨認。
單舟橫卻是一眼便認出他,當即笑道:“喲,這不是李小公子嗎?怎麽這是嫌院子裏不好玩,跑去池子裏挖泥巴玩去了?”